“这回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吧?”白羊座蜷缩在厨房地面上,大声地问道。不远处的瀑布声太大了。
“我觉得可以了。”李元站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大到可怕的湖面上阳光明媚、水面饱满。
漂浮在湖面上的“大房子”就像随时都会被湖水吞噬一样。没有了四周的玻璃窗,浪花的拍打声、不远处瀑布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湖水撞击在“大房子”四周的木头栈道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水花在阳光下折射着金色的光芒。
有些浪花甚至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弄湿了沙发。
忽然,一阵大浪打来,冲进了客厅和厨房,大家赶忙跳到沙发上。不一会儿,湖水褪去。大家发现原本倒在厨房地上的、从水槽里捞出来的男人不见了。
“大概是被湖水带走了吧。”白羊座静静地说。
四个人在湿漉漉的沙发上坐了很久,谁都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李元跑到木头栈道上,栈道上的水位高过脚背、又褪去。光着的脚触碰到冰冷的湖水,让李元感到又活了过来。
“喂!”他回头朝客厅里的三人喊去,“给我一支烟!”
射手座女孩看了看李元,拿着烟盒与打火机走出来。她的光脚一碰到栈道上的冰水,冷的一哆嗦收回了脚。
李元笑道:“哈哈哈,没事。很舒服的!我已经很久没感到这么舒服了!”
射手座女孩说:“我不喜欢太冷发抖、也不喜欢太热出汗。我可是在大都市里买了高级公寓的人,一年四季恒温恒湿。冬天还有地暖。”
李元这回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可这些都不如大自然带给我们的触感真实吧?”
射手座女孩绷着的脸忽然也大笑起来:“虚荣这东西尝一次就够了!”
李元取出烟,叼着点着了,青烟袅袅升起。他把烟盒开口朝向射手座女孩,“嗯?”
射手座女孩一开始摆了摆手,转念一想说:“给我一支吧!”
说着,李元取出一支放在射手座女孩唇上,咔叮一声打开打火机,给她点烟。李元说:“吸。”
射手座女孩一吸烟,立即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团白色的烟冒了出来。烟头上红色的小火星一闪一闪。
过了一会儿,两人静静吸着烟、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
“想吃麻辣烫!”射手座女孩朝远处的湖面喷出一口烟。
“我什么都想吃。只要是食物。我还想喝点热咖啡。”李元说。
射手座女孩嘟囔道:“以前去CBD的高档餐厅,与其说是吃饭赏景,不如说是为了拍照从而被别人鉴赏。现在想想那时候傻不愣登的。”
李元笑着说:“现在的人哪,永远心不定,永远想着让自己抓住下一次机会。连爱情观都是如此。即便已经有了另一半,可心还在幻想着什么。”
射手座女孩脸一沉,默默地吸了一口烟。
忽然,她大叫地跳起来。
两人低头一看,从湖里冒出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抓着女孩的脚踝。
屋子里的摩羯座和白羊座也闻声跑来。
射手座女孩倒向屋子,不停地蹬脚,可是那只手仍旧紧紧地抓着她。李元蹲下来掰开那手,可湖里冒出另一只手一下抓住了李元的胳膊。李元赶紧掰那只手。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窜上来,头顶像是盖满了软踏踏的水草,遮住了半张脸。
“啊啊啊啊!”射手座女孩和李元同时大叫。
“呕——!”那个脑袋刚升起来便吐出一大口水。
接着,上半身也升起来,马上倒在了木栈道上。
是一个落水的男人。
胡子拉碴、黑色的湿发胡乱盖在脸上。现在正仰着面、呼吸困难。胸口动弹不得。双手已松开,胳膊瘫在身子两边。两腿还浸泡在湖水里。
李元的胳膊和射手座女孩的脚踝上留下血色的指甲印。两人顾不上这些,把男人拉上来。李元不停地用力按压他的胸腔。男人惨白的面色很快就变成了紫色。嘴唇变成了紫红色、不停地打颤。
白羊座吓得脚软,抓着栈道栏杆。摩羯座紧张地站在一边。
男人忽然侧过身,哗啦哗啦吐出一汪又一汪的水来。大家把男人抬到厨房台面上。
男人也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上衣与黑色短裤。上衣长袖已经撕坏了,变成了短袖;黑色短裤像一条破破烂烂的黑色三角裤。虽然被头发遮蔽,但能看出他瘦削的脸颊,胡子拉碴;他的脖子又长又干枯,喉结凸起,瘦长的四肢,光着一对大脚板。光躺着就觉得这人个子很高。
“他是处女座。我们十二个人之一。看来是目前为止混得最惨的一个。”白羊座用她白白胖胖的手指将男人脸上湿漉漉的乱发拨开。
“你怎么知道他是最惨的而不是我们。我们经历的那些......再说另外那七个人现在还是下落不明。也许这个男人是我们中间遭受心理摧残最少的呢。”摩羯座指着即将苏醒的处女座说道。
处女座的眼睑微微张开。很快便醒了过来。但似乎还没力气马上坐起来。他侧过脸看站在桌边的大家,用虚弱的声音问道:“终于找到同伴了。你们都还好吗?”
“这句话应该我们先问你。”李元说道。
大家给处女座盖了一条毯子,吃了三明治。
慢慢地,处女座恢复过来。他说:“其他人呢?我只见你们四人。”
“不知道,”射手座女孩说,“我们也都是一个一个出现的。目前你是第五个出现在这房子里的——虽然,这已经称不上房子了,没有落地玻璃窗了。”
“上一次你是在那个红色的‘通道’里吧?我们逃走了,你没逃开。”李元问。
“是的。一个黑色的影子扑了过来。接下来就什么也不清楚了。”处女座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一边咬了一小口三明治。
“我记得你也没能逃脱吧?”李元转身问摩羯座。
摩羯座把脸向后缩,说,“嗯......没错、是这样的。”
“还没来得及问你,当时你看到了什么?”白羊座把脸凑近摩羯座,问道。
摩羯座向后退了半步,说,“和......和处女座说的一样,就是一道黑影扑来,接着我便失忆了。”
“嗯。”李元没看摩羯座的脸,而是自顾自又点了一支烟,像沉思一样低着头吐了口烟。
“你有什么主意,李元?”白羊座急切地问道,两眼泛着光。
“我们何不在这里多等一些时候,反正这里有吃的、有床有沙发,在我们被强行推往下一个地方之前,至少在这里是安全的。”李元说道。他的眼睛里泛着疲倦的光。
“我觉得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万一这‘房子’在我们睡着的时候被湖水吞没了怎么办?”射手座女孩说。
“没事的。我爱这阳光下的湖水。”李元说。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响起了电子音乐。绿色的镭射灯光在屋子里弹射。
厨房墙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嘿嘿嘿!”黛绿西装男从厨房墙后面跳出来,“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好吗?”
黛绿西装男摇摆着身子走到大家中间,与大家击掌。忽然,他迅速原地360度一转,敞开的黛绿西装下摆飞舞起来。他双肘一夹,下摆立即被收住。
“嘿呀!”他说。黛绿西装在绿色镭射光中熠熠生辉。
说着,他一拍手,从厨房墙后面走来四个穿着黛绿色围裙的男女,每个人推着一个小餐车。
“吃吧,先生们、女士们!这是对你们的犒赏。”黛绿西装男咧着大大的微笑说道。
李元、射手座女孩、白羊座、摩羯座和处女座面面相觑。经过上一次汉堡套餐之后,他们对黛绿色西装男提供的食物表示严重怀疑。
“哦对了,抱歉,处女座。我没料到你后来会出现在这里。”黛绿西装男指着四个餐车对处女座说道。
处女座低下头摇了摇。
“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了。慢慢享用。”说着,黛绿西装男一拍手,那四个穿着黛绿围裙的男女便齐刷刷地走到客厅外的木栈道上,他自己也走到木栈道上。然后,黛绿西装男和四个黛绿围裙男女齐刷刷地站到栏杆上,面向湖面,一动不动,看上去平衡感极佳。接着,在李元等五人的注视下,栏杆上的黛绿西装男等五人齐刷刷地面向湖面跳了下去。
李元等五人冲到栏杆边上,发现外面哪是什么湖水,不远处也没了轰鸣的瀑布——这外面分明是一面巨大的钢铁天井。栏杆下方是几十米深的巨大井道,大概是一艘巨轮肚子的容量。井道底部是并排两座同样大小的巨型鼓风机。
黛绿西装男和另外四个黛绿围裙男女不见了踪影。
“看!”射手座女孩指着天空。
黛绿西装男和另外四人早已“飞”到了巨大的钢铁天井上方。井口处是阳光,离开李元五人所站着的地方足足有几十米高。
李元抬头望去,刺眼的阳光包裹着黛绿西装男和另外四人,而李元自己站着的地方却处在阳光照不见的深处。李元等人所站的地方正好处于巨大钢铁天井的中间位置,离开井口与井底都是几十米高。
“祝各位好运!”黛绿西装男已经飞到井口,远远的如同一个啤酒罐头那么大。
噗!
黛绿西装男的西装打开、变成了黛绿色的蝙蝠衣,与他一齐“飞”到井口的另外四个黛绿围裙男女则在空中停留了几秒后开始下坠,似乎都无法打开蝙蝠衣。
那四个黛绿围裙男女一边坠落一边挣扎,李元、射手座女孩、白羊座、摩羯座和处女座用惊恐地眼神看着那四个黛绿男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嗖、嗖、嗖、嗖!
四个黛绿男女砸向李元他们站着的栈道。李元等人纷纷抱头鼠窜。
嘭、嘭、嘭、嘭!
李元回头一看:
砸下来的是四个背包,并没有人。
“怎么回事?”摩羯座跑到四个背包跟前。
“下面也没有人。没人掉下去。”白羊座趴在栈道栏杆前,往天井下方望去。下方几十米深处,两座巨大鼓风机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巨大的扇叶,没有人的踪影。
李元抬头朝几十米高的天井口望去,天井口只有苍白一片阳光,不见了黛绿西装男的身影。
摩羯座抱起一个背包,打开一看,叫道:“里面是蝙蝠衣!”
大家纷纷围过来,白羊座打开背包,也抽出一件蝙蝠衣。
“蝙蝠衣可以让我们出去!”射手座女孩兴奋地说道,满眼希望。
“但是只有四件。”处女座沉静的语调让大家停止了庆祝。
抱着背包的摩羯座和白羊座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那......我们先想想,一会儿再决定怎么分配。”白羊座打破了沉默。
“我觉得也是。”李元说。
射手座女孩站在地上的一个背包跟前,没说话。
处女座走到地上另一个背包跟前,捡起来。李元警觉起来。现在除了李元自己,另外四人已经默默地各自占据了一个背包。懊恼涌上李元心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射手座女孩是不会与他共同面对这个境遇的。
处女座是一个一米九出头的高瘦男人,远看像一棵枯树。他两眼中的光忽然熄灭。额前的头发垂下来,乍一看好像是已在这巨大的钢铁天井里生活了多年的老人。
处女座将绿色的背包紧紧贴在干瘪的胸前,干枯的手指深深地掐紧背包。李元轻叹一口气。
李元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射手座女孩,女孩的脚趾微微踮起、向后面挪去。李元故意让自己与女孩的眼神交汇。女孩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恐惧——自私的恐惧。她把绿色背包按在胸口,缓缓弯下腰,膝盖弯曲,似乎随时都能撒腿就跑。
李元又轻叹一口气,悄悄绷紧着肺部,生怕自己发出绝望的叹息。他不想这样。他已经见过了绝望——七岁的时候,夕阳照进黑黢黢的肉铺,洒满余晖的街上是一对焦急的男女,正在寻找着什么。李元已经没力气再去品味绝望了。不,连失望都不想品尝了。他早已过了自艾自怜的年纪。或许说,他过早地看破了自艾自怜,连舔舐自己羽毛的精力都消失了。这就是绝望。不是无病呻吟或是孤芳自赏般的失望。
真正的绝望能让人丧失呼吸的欲望。
李元走到栏杆边,抓住栏杆。他觉得栏杆忽然变得好低,自己又变得好高,似乎一脚就能跨过栏杆。他盯着几十米深处那两座巨大的鼓风机。
白羊座和摩羯座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盯着李元,像是怕他来抢夺背包。
李元微闭双眼,放松地微微一笑。
嘿......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被人一推。
他赶忙睁开眼,手抓栏杆。
处女座站在他面前,将绿色的背包塞给了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