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囡走进研究室整理了一些材料,父亲跟了进去。
研究室很大,天花板很低,午餐时间里面没有别人。简简单单的几张“根号”形状的白色桌子,与大厅里的装饰很像。巨幅的弧形落地窗面向天际线。湛蓝色的天空铺满了整片玻璃窗。只有在玻璃窗边角上能看到外面红色的山体部分。巨大的研究室里除了零落的几张白色桌子,基本没放什么东西,桌子上也只有白色的电脑显示屏。
李阿囡走到其中一张桌子前,电脑屏幕自动亮起。她把里面的几张表格保存了一下,作为邮件附件发了出去。
“你在这里具体实习什么?”李自信走到落地窗前问道。
“其实主要是文秘工作。研究方面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在学校里学的心理学和脑科学的知识与这里的‘实战’比起来,简直就是纸上谈兵。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想想还是沉浸在大学的理论中舒服啊!”李阿囡边说边把电脑屏幕桌面上散落的电子文件塞进电脑文件夹。
“那你为什么还是那么执着在这里实习?”李自信从胸前的短袖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
“整座研究中心室内都禁烟。有露台吸烟区,爸爸。”
李自信将香烟放回胸前口袋。
“我在这里实习,是有原因的。”她说。
“原因?”
“去市区路上要蛮久的吧?”李阿囡扯开话题,说,“我先和刘先生汇报一下,请个假。要不爸爸你也和我一起去见他吧。”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就和你一样。”李自信悻悻地说道。
刘先生的办公室在研究中心的另一头,从李阿囡的研究室出来要再次穿过大厅,经过左右都是玻璃隔间的走廊。他的办公室就是这些玻璃隔间中最大的那一个,也在走廊的尽头。
还没进门,隔着玻璃就能将刘先生办公室的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宽敞得令人觉得浪费,空旷得让人觉得刘先生,甚至是整个研究中心都无事可做。办公室同样也有一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朝向一望无际的沙漠地平线。不算太大的办公桌就背对着这面巨型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外是湛蓝的天空。
此时,刘先生坐在办公桌后面,仰靠座椅,双手放在脑后,向后一晃一晃,似乎在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那干干净净的洁白办公桌上,就放着薄薄的一摞白纸和一支钢笔。钢笔摆在白纸右侧,与白纸边线平行;纸和笔如此横平竖直地摆着,一看就是强迫症患者的癖好。
李阿囡站在办公室玻璃墙外,刘先生远远坐在办公桌后,办公室又过于巨大,所以应该还没看到李阿囡。李阿囡把手在玻璃墙上一扫,玻璃墙上亮起一小块蓝光的字母和数字面板。李阿囡站在“面板”前说,“李阿囡身份识别。”
几乎是同一时间,玻璃门开了。
李自信看到办公桌后面的刘先生直起腰杆坐了起来。
“您见到女儿一定很开心吧!”刘先生说。
“那当然是了!”李自信爽朗地笑道,朝刘先生的办公桌走去。
但办公室太大,李自信和女儿走了很久才走到,脸上的笑容都僵掉了。
“我不太爱笑。别人总说我板着个脸。可我觉得板着个脸是最放松的状态。”刘先生似乎看出了李自信的烦恼。
“哈哈哈!笑容过滤器!”李自信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什么?”
“笑容过滤器啊!你看!”李自信回头指着从玻璃门到办公桌这段长长的距离。
“哈哈哈哈!”刘先生竟然放声大笑,笑得像个孩子。
李阿囡来到这里一个月了,第一次看到刘先生如此自然的笑容。
李自信一脸坏笑,试探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半截烟盒。
“可以可以!我不介意。只要您女儿不介意。”刘先生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憋了一路。”说着,如饥似渴地点了烟,抽起来。
李阿囡嫌弃地看了眼父亲。
刘先生说:“抱歉,我调整一下新风模式。”说着,他用手在办公桌面上一扫,办公桌面上出现了蓝光的操控屏。他将“普通新风模式”切换成“烟鬼模式”。接着,桌面上的显示屏自动黯淡、消失。
“刘先生,看来我女儿在你这儿也得到了照顾。请你说说,刚才半威胁半邀请地让我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有,我女儿来这里实习,一定也是你事先的安排吧?”抽上烟的李自信显得更加自信了。他的脑袋开始平稳高速地运转起来,就像刚才路上乘坐的电力轿车一样,发出“嗡——”的声响。
“其实,是您太太委托的我。”刘先生淡淡地说道。
“什么?”李自信睁大了双眼,“阿囡,你知道这事吗?”
李阿囡的表情也表示出不可置信。
“我以为是通过我的本事抓住的机会呢!”她说道。
“啊,关于这点请不用怀疑,你是很优秀的,即便没有安排,你也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刘先生说,“只是我们做了点调整,让你暴露在我们研究中心的信息流中。”
李阿囡惊异过后,马上就像父亲一样镇定下来,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怪不得那段时间我的手机上、电脑上、邮箱里、旅行软件信息甚至是购物软件推送里都是关于玛拉基堡市的信息。”她说。
“你说呢?这叫议题设置。”刘先生笑道。
“啊!现在想起来,连这个暑期实习的主意也是你们灌输给我的!”李阿囡说道。
“当然。最先,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广告推送把‘暑假’的概念在你头脑里强化。接下来你自动就会去考虑:我暑假该做些什么呢?然后,我们通过邮箱里的实习招聘广告,把你链接到国际大企业、著名科研机构的网页,再将我们的网页与这些大机构的网页串联起来。同时,我们通过附加的各种旅游购物信息,增加你对玛拉基堡的好奇与好感。具体就不多说了,我们能做到有趣的推送,不让人反感。事实证明,效果很棒。”刘先生指了指坐在面前的李阿囡。
“这都是我妈妈的主意?”李阿囡问道。
刘先生点点头。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知道来这里很重要。但她不需要花那么大的心思。”
“如果你不来,怎能知道你在这里的工作很重要呢?”刘先生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这对父女。
“她可以劝我过来。”
李阿囡听到刘先生笑了一声。他说:“你母亲知道劝不动你的。没有人能劝得动你。”说着,回头瞥了眼李自信。
“你是说,连我妈妈都认为来到这里做这项工作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
“嗯。她怕你做傻事。”刘先生的声音严肃起来,变得低沉。
李自信越听越焦虑,越听越紧张。手里的烟烧成一截长长的烟灰棒。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的脑门上冒汗。
“李博士,”刘先生转过身,说,“光凭我跟您解释,您是无法理解与接受的。所以,您需要在这里慢慢地了解情况。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您的智慧帮助我们解决这一问题。”
李自信有些不自信了,他把岌岌可危的“烟灰塔”丢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为什么找我女儿和我?”李自信问道。
“解决这个问题,就是帮助你自己。”刘先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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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拉基堡大酒店大堂后面的经理办公室里,李元和白羊座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堂经理。他的脸颊已经凹陷得厉害,发际线也在迅速向后退,只留几根长发垂在光秃秃的大脑门上。下巴上的胡茬吱吱格格地长出来,个子越来越高并变得驼背。这个人好像在几秒钟之内迅速老化。
很快,他们认出了这张中年男人的脸。
“处女座!”李元和白羊座一起站起来。
由于刚才的变化而满头大汗的处女座面带惭愧地擦着汗,无奈地笑了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元问道。
“给我一杯水。”虚脱了的处女座倒在办公椅上。
白羊座赶紧跨到门边的酒水桌上倒了水递来。处女座抓过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缓了几秒钟,他说:“你们能逃出来,真是太好了。本来对这些我不抱有希望的。”
“你不是跳进天井了吗(参见第十二章)?”李元问道。
“对。那晚追捕者袭击了我们,我知道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追捕者,所以我先逃了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得有一个人逃出来,然后再想办法。”处女座说。
“刚才的变化是怎么回事?”白羊座问。
“我偷了酒店里的身份程序。”
“身份程序?”
处女座挥挥手,说,“这个很简单,不重要。以后慢慢告诉你们。”
“我很好奇当时你为何要跳下天井?”李元问道。
“这是逃脱追捕者的唯一办法。而且,你还记得更早些时候,你飞进天井来救我吗(参见第十一章)?在此之前,在井底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天井,发现里面有个秘密。”
“秘密?”李元凑近过来。
“嗯。就在那大的可怕的井底鼓风机扇叶后面(参见第十章、第十一章)。我发现那缓慢转动的巨大扇叶后面透着不同的光线。第二次跳进天井后,我没被鼓风机的风力吹上井口,而是落入了井口下面、井壁上的暗门中。我不知道那暗门是干什么的,大概是用于维修而保留的。反正沿着暗门弓着腰走了很久,等我推开另一扇铁门,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天井井底。那两个巨大的鼓风机就在眼前!鼓风机基座上还有扇门。大概也是维修人员使用的。进入铁门后,我来到一个巨大的玻璃房里,抬头一看,两个巨大鼓风机竟然在玻璃顶上。总之那时我又兴奋又害怕,心想也许找到了出去的道路。但这巨大的玻璃房没有通往下一个地方的门。我又不愿原路返回,于是在里面困了很久,找了大概一天一夜,最后的最后,你猜怎样?竟然在玻璃房白色大理石地面的正中间找到了一扇暗门,也是白色大理石,在这大片的大理石地面上很难被发现。就像是地窖的门一样。上面有一个很紧的银色金属扣。”
“于是你拼了命拉开了那个地窖门?”
“当然了。我拼了命抠那个金属扣,指甲都掰断了,满手满胳膊都是血。那个地窖门的金属扣是需要专业工具才能打开的,不是设计成徒手打开的。但我当然顾不上这么多,因为这是唯一逃出去的方法。”
李元和白羊座两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两眼放光。
“后来门打开了,双手血流不止。但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听到了人们说话的声音,听到了音乐声。虽然那些声响并不大,但仔细听就能听见!这就意味着我的方向是正确的,我离出口不远了!”
李元问:“你是从那里上来,来到酒店的?”
“嗯。”处女座接过白羊座递来的第二杯水,咕嘟咕嘟喝掉半杯,脸色恢复了不少,脑门上也不出汗了。
他接着说:“拉开地窖门,里面是洁白一片的空间。我刚一跳进去,立马天旋地转起来,把我吓了一跳。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头朝下、脚朝上了。”
李元和白羊座面面相觑,说:“你也经历了这个?我们也是!只不过略有不同,在不同的房间里。”
处女座两眼泛着光,说,“你们也是这样上来的?对对,就这样,一会儿跟我说说你们的经历。这样信息就能拼起来,拼图慢慢地完成!答案就会出现!”
“然后呢?你上来的故事。”白羊座问。
“颠倒过来后,我竟然一点都不晕。脚边还是刚才进来的地窖口,只不过现在地窖下面是把我困了大概一天一夜的玻璃房子。此时,我能更加清楚地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和音乐声。是从我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上传来的。我在这个白色的房间里弓腰找了很久——这个白色房间虽然面积巨大,但天花板很低,我得弯着脑袋才行。就这么又找了很久,终于在天花板上发现一条细细的缝隙。我又是抠啊又是拉啊,终于将天花板上的小门拉开了。”
“于是你就出来了?”李元问。
“嗯。我兴奋极了。人声音乐声轰地一下涌进来,虽然放在平时可能是正常的声响,但对于一个被困在井底很久很久的人来说,那一瞬间可以算得上是人声鼎沸、音乐轰鸣。我甚至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当然,拉开这个小门,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亚克力板,就像浴室吊顶的那种,很轻,也没有固定死,手一举就把它抬起来了。我从里面向上爬出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衣室模样的地方,而自己是从更衣室地板下面爬上来的。后来才知道,这是经理更衣室的内间。墙上挂着经理西装,口袋里有一张白色的卡。这张卡就携带了身份程序。以后细说。”
“原来如此。我还有一大堆的问题和疑惑,比方说你之前在浴室里的可怕变化......(参见第十七章)”
“我在浴室的可怕变化?明明是你变成了可怕的东西!”处女座说道。
李元一脸疑惑。但马上说道:“先不管这个,目前最重大的两点疑问是:当时你跳进天井前,天井的入口和井内暗门是被谁打开的?你跳进天井后,鼓风机又是被谁关闭的?”李元说道。
“你也认为是有人事先准备好了的?”处女座问道。
“没错。这一连串的路径就像是为了做出某种提示一样。虽然你摸出来不容易,但背后一定有人暗中做了一些调整或是安排。”李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