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缓缓坐起来,射手座女孩替他摘掉护目镜和面罩,又帮他脱去沉重的蝙蝠衣。这时射手座女孩才发现:李元的背脊袒露在外,因为上面的衣服早已被摩擦和燃烧弄没了。他的胳膊藏在蝙蝠衣翅膀里面,由于肌肉肿胀酸痛、蝙蝠衣受热变形而无法取出。
射手座女孩先把自己的蝙蝠衣脱掉,发现自己也闷了一身汗。接着,她尝试着将李元蝙蝠衣侧面的拉链拉开,但拉链和蝙蝠衣都已变形,无法拉开。毫无办法,她只得站在李元背后,将两只胳膊伸进李元背上蝙蝠衣的破洞中,摸索寻找李元的胳膊。
两条胳膊被扯出来一些,李元的肩膀露出来了。射手座女孩像拨开一只大鱼肚子一般,两手将李元背上蝙蝠衣的大洞撑开,李元将肩膀一缩,用尽全力抽出了左手。
这下,李元能够用左手将蝙蝠衣从上往下褪去,挤了半天,右胳膊也抽出来了。自己将蝙蝠衣脱去后,他发现里面的上衣早已烂光,下身还剩个平角裤。上半身尽是些擦伤,看上去伤痕累累得吓人,但他知道那些都是皮肉伤,倒没觉得有多痛,但是看上去的确增加了不少男人气概。他竟然暗自得意了一会儿。
两条腿上都是淤青——高速飞行中到处碰撞的结果。他向前微微迈出左脚,发现大腿肌肉紧绷、膝盖刺痛。
射手座女孩偷偷看了李元几眼,她这才发现李元已经瘦得皮包骨了。比初见面的时候瘦了太多。
李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摸了下后脑勺,又问射手座女孩,
“看看我后脑勺有伤么?”
射手座女孩在李元的头发里摸索了一会儿,说,“干干净净,除了汗以外没什么。”
这时候,两人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四处望去,只见处女座捂着左肩、一瘸一拐正走过来。
“你还好吧?”李元问道。
处女座微微一笑,苦笑中带着感激和戏谑,吃力地提起左手,摊开掌心:里面是Zippo打火机和被捏烂了的白色烟盒,烟盒口外吐着烟丝和断香烟。
“你将我救起来的时候,我闭着眼,只有一个念头:这盒烟要同我一道出去,若是活着出去,一定要抽一支烟作为庆祝。但放在裤兜里一定会弄丢。所以......”处女座慢条斯理地笑着说。
“所以我把这盒烟死死捏在手里。”他说。
李元和射手座女孩盯着处女座掌心的那团稀烂的烟草和烟盒,什么都没说。
处女座说:“丢是没丢,但也稀烂了。”
他从扭曲的烟盒里面摸索地找出半条还能抽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着了,抽了一口,接着说:“人和事都是这样,越怕丢、就越捏得紧,越捏得紧,毁灭得也越快。”
李元和射手座女孩互相看了一眼。
“你们都出来了啊!”白羊座捂着脸,仍旧穿着那身巨大的绿色蝙蝠衣,像一只海狮一样从树林里跑出来,边跑边带着哭腔喊,
“太好了!太好了!”
射手座女孩帮白羊座脱掉蝙蝠衣,四个人坐在草坪上休息了一会儿,白羊座忽然大叫一声,“糟糕,摩羯座呢?!”
李元、射手座女孩和处女座这才想起来。
李元跑在最前面,三人跟在后面。
“我记得当时我把摩羯座丢在那片区域了,靠近树林。”李元边跑边说。
“应该与我掉落的地方不远。”处女座说。
四人在树林边的草坪上搜索了一会儿,接着又跑进树林里找。这片树林不大,又比较稀疏、树都不高,阳光完完全全地洒在里面,所以一目了然。
四人分头找了一会儿,重新在树林外的草坪上汇合,都一无所获。
这时,处女座歪着脑袋看到了什么,跑过去。
这是离开巨大的银色井口不远的一片草坪,与其它草坪一样,绿草茵茵。已经关闭的井口里传来咣当咣当的金属撞击声。
处女座蹲在草坪上,草坪上有一条轨迹。上面的草朝着前方歪倒、草尖有被轻微灼烧的痕迹。
“应该就是摩羯座掉落在草坪上的滑动轨迹。”处女座站起来说,将烟头丢在草坪上,用脚踩灭。
大家顺着轨迹往前寻找,轨迹来到草坪的尽头戛然而止,因为下面就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山坡上虽然也是绿草茵茵,但还有许多树木和石头。山坡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脚下,大家所站着的井口边缘地带大概处于一座比较高的山上。
山脚被茂密的树林遮蔽,山坡对面则是另一座更高的山头,这座山头的后面,则是白雪皑皑的几座山峰。
山脚下的茂林一直延伸到更远方,茂林位于山谷,山谷的那边有一片若隐若现的蓝色湖泊。就是李元之前飞在空中时候瞥见的那片湖面。
“看来是滚下去了。”李元说。
“是啊。”处女座叹了口气。
四个人站在崖边沉默了一会儿,射手座女孩忽然说道,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摩羯座的障眼法?”
“障眼法?”李元、处女座、白羊座异口同声问道。
“嗯,”射手座女孩背着手,沿着崖边踱步,“我回想起当初遇见摩羯座的时候很蹊跷。”
李元也想到了,说:“这么说来的确是。当时我和射手座正刚从那座大玻璃房里的卫生间逃出来,正巧看到摩羯座站在客厅的沙发旁。”
“至于他如何来到那玻璃房的——我们从未想过。”射手座女孩对大家说。
“话不能这么说,”处女座微微一笑,“我不也是莫名其妙地被你们打捞上来的吗?”
“是,的确是莫名其妙。但我们目前经历的一切不都是莫名其妙的吗?但莫名其妙不代表没有来头。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个来头。”李元说。
“你再回忆回忆我是怎么出现在大玻璃房里的?”白羊座关切地问李元。
“你一直在大玻璃房里。那就是你的来头。”李元忽然严肃地说道。
“那我的事......能算是解决了吧?”白羊座低下头。
李元笑道:“大概是解决了一半,我觉得。至少是挖出来、呈现了。”
一道阳光照射在李元干瘪的胸膛上,射手座女孩觉得李元身上的肌肉干瘪却有力。此时的李元只穿着平角裤衩,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山谷风间的崖上,比起之前的他沉稳了许多。
处女座用眼角看了看白羊座、又看了看李元,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说说你刚才所谓的‘来头’。”
李元看了看处女座,说:“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一个人不能突然出现在某一个场景里。如果这样,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白羊座不太相信地耸了耸肩,说,“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无厘头的诡异事件,一个人怎么就不能突然出现在某一场景里了?”
她指了指陡峭的山坡,说:“人家都滑下去了,滚落在山脚的某个地方,救人要紧吧。”
说着,她若无其事地欣赏起自己的绿色手指甲。
李元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沿着山坡下去,下了大概十多米便又小心翼翼地爬上来了。
“这样很难找到他。”李元气喘吁吁地抓着射手座女孩的手,爬上崖边。
四人站在崖边眺望了一会儿山谷和远处的湖泊,便转身回到先前的草坪上。
难得那么惬意,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四个人都在草坪上睡了过去。
李元被一阵冷风唤醒。他猛地坐起来,赤裸着上身让他在月光下瑟瑟发抖。
他看到另外三人仍旧睡在草坪上。
一个黑影正伏在射手座女孩身边,似乎正在她的头发里找什么东西。
“滚开!”李元的内心充满恐惧,大吼道。
黑影并没有滚开,而是继续翻弄着女孩的长发。李元站起来,心脏噗噗直跳,直视着黑影。
黑影的形态一直在变幻,时而像一团黑雾,时而像一个人影,时大时小,捉摸不透。但黑影所触碰的地方,都冒着又小又密的火星,像是正被轻微灼烧一样。黑影下方的草地刺啦刺啦跳着火星,黑影触碰到女孩的头发,头发也飞溅着小火星。
“滚开!”李元大吼。与其说是要赶走黑影,不如说他想叫醒大家,因为四个人面对恐惧胜过一个人独面恐惧。
可射手座女孩、白羊座、处女座仍旧侧躺着,一动不动。
李元后退到树林里,用力掰断一根树枝,端着树枝快步冲到黑影前。此时黑影像一个人形蹲在射手座女孩头边,继续翻弄着她的长发。李元迟疑了一下,抡起树枝就要砸向黑影的“头部”。
突然!黑影的“头部”呈现出水瓶座女孩的脸。两眼紧闭。乍一看,好像是水瓶座女孩穿着一身包裹住头部的黑袍子。
树枝在水瓶座女孩面前停下,掉落在地。
李元皱眉后退几步。
忽然,水瓶座女孩的脸在黑影里旋转起来,就好像这张脸浸泡在一潭黑水里。
水瓶座女孩的脸骨碌一转,上下颠倒,下巴尖朝上、脑门朝下、两眼紧闭。但黑影仍旧保持人形,蹲在射手座女孩头边。
接着,水瓶座女孩紧闭双眼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嘴角咧到耳根。好像全然不知她的脸已经完全上下颠倒了。
李元鼓起勇气靠近黑影。
“水瓶座?”他轻声问道。
水瓶座女孩的脸渐渐沉入黑影深处,好像沉入一个黑色深潭一样,直到消失在黑影里。黑影忽然变大,成为一团黑雾形状。三张脸一齐浮现在黑雾上:水瓶座女孩、天秤座、金牛座。
李元明白了这就是之前在红色通道中被黑影吞没的那几个人。
黑影越来越大,这时李元才发现黑影一直在偷偷吞噬躺在地上的射手座女孩。此时,射手座女孩的上半身已被吸进了黑影,两条腿像木偶一样荡在外面。
李元见状,捡起地上的树枝朝黑影打去。树枝被黑影的巨大吸附力给吃了进去。李元松开树枝、拔出自己的手,转而抓住射手座女孩的两条腿向外拔。可是越拔女孩越往黑影里钻。不一会儿,李元只能抓着她的脚踝,可很快,脚踝也呲溜一下钻进了黑影中。
黑影向李元靠近,李元后退几步。黑影马上调转方向,伏在白羊座边上,一点一点吞噬白羊座。白羊座闭着眼,睡得死死的。很快上半身便被吸了进去,不一会儿两条胖胖的腿也钻了进去。
黑影来到处女座身旁,膨胀起来准备吞噬处女座,可过了一会儿又缩小成人影,原地站着。
李元顾不上那么多,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将射手座女孩、白羊座和处女座从天井里救出来,却被这黑影一个接一个吞噬。脑子一片空白,他又一次跑进树林,这回折断两根粗树枝,拖在草地上,径直向黑影走去。月光将李元的影子拉长,好像是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怪物。
如果这时有个不明所以的人恰巧看到这一幕,一定以为这赤裸着上身、浑身带伤、又拖着两根大木棍的李元是一个凶残、干瘪的怪人。
走到黑影面前,李元扭动腰部肌肉,旋转上身,抡起两根粗树枝,像一个螺旋桨一样砸向黑影。
“呃!”黑影发出闷闷的惨叫。
李元定睛一看,两棍子砸在一张脸上。这张脸的半边凹陷、鼻子歪在一边,两眼直直地盯着李元。
摩羯座!
黑影忽地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惊吓,李元发现手中的粗木棍不见了踪影,唯有贴在他面前的摩羯座恶狠狠的眼神。
“现在的我侵袭不了你!”摩羯座说道,他的身躯是巨大的黑影,而且正在越变越大。李元吓得抖抖索索,目光越抬越高。
“但很快我就能侵袭你了!”摩羯座说。他的嗓音像是回荡在山谷中的风一样。
“摩......摩......羯座,”李元啪地一声坐在草地上,嘴皮子不住地抖动,说,“你......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这就是我的来头。”摩羯座的身躯已膨胀成一面巨大的黑雾墙,射手座女孩的脸在黑雾墙里旋转而过。白羊座的脸也浮现出来,与射手座女孩的脸撞在一起,而后又向不同方向漂走,就像是漂浮在黑水潭里的两张睡莲。
“我是围捕者,”黑影摩羯座说道,“你们谁也逃不掉的。”
黑影身后的不远处,月光下,李元看到一个瘦高、驼背的身影站在不知何时打开的井口,那个驼背身影朝李元看了一眼,李元认出那是处女座。
接着,处女座对着井口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