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梳洗完毕,换了身宽大的丝袍。她兴冲冲跃上台阶,也不通报,便径直走入大殿。
淡淡的芳雾从檀香炉中弥漫开,阳光透过淡青帷幔,洒下密密的细线。皇后正坐在流云花桌前读书,听得动静,一抬头,猛然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萧灼。
萧灼见她浑身微微发抖,神情恼怒至极,赶忙收起笑容,垂手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晌,皇后吩咐身边宫女:“我与萧侍卫说几句话,你们且退下吧。”待到殿内只剩她两人,皇后冲上前去,紧紧抓住萧灼双肩,恨恨道:“回来做什么?你只拿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一下正捏在伤处,萧灼不禁“啊”的一声尖叫。“你受了伤?”皇后急忙放手,要查看她伤情。萧灼见她怒气已消,便向后一躲,摸出鎏金铜盒,打开了端在面前,笑嘻嘻地说:“且看这里!”
“你竟取回了那枚舍利?”皇后又惊又喜。
“我的武艺姐姐又不是不知道,那帮人哪里是对手?”萧灼撅起嘴,故作一副轻松的姿态,“我在沙漠中还捡了个宝,可惜又送了回去。姐姐猜猜是什么?”
皇后摇头一笑:“你这丫头,最爱调皮捣蛋,我哪能猜到你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萧灼拉着她坐下,将这几日的见闻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番。凶险艰辛之处一带而过,偶遇颜翰任之事便说得十分仔细。她又感慨颜翰任铁了心要回军中报信,自己劝他不住。皇后不住唏嘘叹息:“他年纪轻轻,却受得这许多磨难,只盼他以后能平平安安。我这弟弟,自小性情便如此,认准的事,那是非做不可。就如你一般倔强。”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哪里像我……”一层阴霾蒙上了萧灼的眼睛。
皇后见状,立时拿话岔开:“我好些年没见他了,你跟我说说,他现在什么模样?”
“个头挺高。模样嘛,就如姐姐一般俊俏。”萧灼心情一下晴朗起来,她学着皇后的口气说完这句,笑着扑在她怀里。
皇后微笑着拍拍她,随即正色道:“那封书信,你见了陛下,一个字也休要提起。”萧灼点头称是。皇后见她答得漫不经心,只得皱起眉头道明利害:“疏不间亲,你又拿不出真凭实据。贸然说出去,就算陛下不猜疑你的用心,若有朝一日太子得势,也不会放过你。”她再三叮嘱,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重逢,似有说不尽的话,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皇后令萧灼当晚就住在殿中,亲手为她疗伤调养。萧灼劳累了这些天,身上银针竹筒还未拔去,已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萧灼已雄赳赳立在含元殿前,奏请御前宦官通报陛下。少倾,走出一个面目和蔼的白胖官员,让她在阶下等候。萧灼记得他叫没藏讹庞,因妹妹颇受李元昊宠爱,入朝为官。屋檐下深深的阴影中,不时有武官进出,甚是繁忙。萧灼猜想定是李元昊又在谋划伐宋大计,暗自为颜翰任担忧。
过了大半个时辰,萧灼心中正不耐烦,望见一队士卒带着两人向这里走来。前面是名胡须皆白的老僧,后面跟着个满面愁容的瘦削少年,正是太子李宁令哥。萧灼见他面目可怜可憎,存心要戏弄他,便行了一礼,低声道:“太子殿下,那吐蕃头领身上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哪。”太子脸色顿时煞白,惊惧地看着她。萧灼眉梢微微一挑,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她心中洋洋得意:“这小子连累我姐姐吃了苦,我含糊其辞地吓唬他一回。两下扯平,并不算违了姐姐嘱咐。”
三人在殿前又侯了许久,方见众将一齐走出。门前响起高亢尖利的声音,宣他们进殿。
没藏讹庞早在门前等候,领着几人来到大殿正中。李元昊已走下御座,在深阔的大殿中来回踱步,难掩心中期待。他令萧灼将铜盒打开,放在桌案上。“佛宝失而复得,还请法师过目。”李元昊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对那名老僧说道。
老僧只瞥了一眼,便阖眼摇头,双手合十,连诵三声“阿弥陀佛”。萧灼心里一惊,只见众人都变了脸色,一齐凑上前来盯着舍利,只有太子仍杵在原地。没藏讹庞最先发话:“陛下,臣记得那枚佛指舍利青白如玉,温润致密,两角有纹。这一枚,粗糙泛黄,两端皆有刀斧切痕,似乎……只是一小段羊骨。”
萧灼顿时气血上冲,眼眶几欲撑裂。她冲没藏讹庞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枚舍利,是我拼了命从那头领身上抢来,你是疑心我随手捡了块骨头糊弄陛下不成?”
没藏讹庞面露犹豫,回头望了李元昊一眼,缓缓道:“实不相瞒,陛下早已亲自挑选了十八名最精锐的骑手赶至边境待命。萧侍卫当晚离开后,陛下便传令让他们暂且远远观望,若萧侍卫得手,他们立即回去,不夺你的功劳;万一失手,他们便集结起来,作玉碎之搏。当时确实有人见到萧侍卫擒住了吐蕃头领,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汗珠从萧灼额头渗出。她与皇后都未曾亲眼见过那枚舍利,只是听了旁人描述,略知外观。她竭力回想前些日子在沙漠中的种种细节,心中一团乱麻,委屈无助:“那头领老奸巨猾,不知何时竟被他调了包;李元昊也是信不过我,暗中留了后手。”
“咣当”一声,铜盒被掷在萧灼脚下。她抬头望去,正碰上李元昊阴鸷的目光。那眼中燃起愤怒与绝望的烈焰,仿佛随时要喷薄而出,吞噬一切。
“出去!”
听这低沉压抑的声音,显然圣上已是在竭力扼制心中的怨气。
萧灼还欲辩解,却见没藏讹庞对她连使眼色。她只得心有不甘地起身告退。一转脸,瞧见太子在一旁偷偷瞥向自己,神情惴惴不安。她咬牙切齿,恶狠狠瞪了太子一眼,冲出大殿。
回宫路上,萧灼埋头狂奔。泪水在眼眶中不住打转,眼前一片迷茫。她只恨自己行事轻率冒失:假使向那头领多加逼问,何以至此?夺得信笺后若老老实实呈给李元昊,也算是立了一功。如今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废物!耶律庭歌,你真是个废物!自打从娘胎出来,你可曾做成过一件事?”
她站在院内,心中越发愤懑,忍不住抽出佩刀,往一棵苍天古松上狂砍乱劈,剁得木屑四处飞溅。几名宫女见状,都吓得远远躲开。
台阶之上,皇后静静伫立,眼中写满了忧虑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