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发如银丝,须如白学的鬼魂,独坐在那平台之上。身边是两座新坟墓,墓碑却一新一旧,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讳生辰忌日等等。旧一些的是一个名叫陈云纵之人的坟墓,大概是三年前去世的。新一些的是一个名叫赵九州的墓地,是七天前去世的。不过,陈云纵的墓室里只放了一口黑漆棺材,并没有把土盖上。白望龄、玄慕年看此情景心中已然知晓了几分:赵九州是自己走入棺材的,因此没有与他盖上封土。那须发皆白的老人自然是赵九州了。这与二人的预料大大相反。
“老先生可是赵九州?”玄慕年问
“是我,是我。今天是第七天了,我在等你们呢。留了一些枣子给你们,不嫌弃的话拿去吧。”白望龄往墓碑前看去,下方正放着一盘金丝蜜枣。赵九州转身站起来,与二人见礼。
白望龄、玄慕年看见,赵九州手中正抱着一部分玉瓶。“你们来的正好,要是不想要蜜枣的话,也没关系,帮我个忙吧。我年老了,魂魄的灵力也衰竭了,没力气把这玉瓶放入棺材里,你们帮我放进去吧。这棺材没有封,你们直接打开就好。”
二人依言照做,又将棺材用土掩埋了。在送走赵九州的路上,二人才知道了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还是三十七年前,陈云纵离开巫州不久,追缉的告示就遍布了陇右道。告示上说,飞贼陈云纵蔑视陇右堂威,戏弄朝廷要臣,须得即刻擒拿归案。但也没说清楚是怎么个蔑视堂威了,以及一个小小的飞贼是怎么戏弄了要臣。最富想象力的市井百姓们,根据这几句云里雾里的话,硬是添油加醋的把陈云纵说成了一个相貌英俊,武艺高强,惩奸除恶,劫富济贫的侠盗。陈云纵离开陇右的一路上都在听沿途百姓越变越离谱的说法,甚至还会有热情的路人拉住陈云纵一起来讨论自己。等到快出陇右道的时候,百姓已经给了陈云纵一个称号了,踏水游壁陈云纵。
陈云纵常常忍不住,想要跟不明真相的热心群众说,那天他其实只是把快要退休的陇右采访使多年搜刮的积攒卷了个干净,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烧了。最后在桌案上留了一个条子:两袖清风,勤政为民。想着采访使看到条子的表情,当时差点还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公布出来的失窃金额还不到自己偷得的十分之一。
干这一行的,银子来得快,散的也快。也不是完全为了劫富济贫,陈云纵也早就认清了,自己命里的一生之财并不多,若是强行留下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倒会招来祸端,偷东西也只是图个乐趣。因此,每次到手的东西都会尽快散去,时间久了,很容易被认成劫富济贫的侠盗。
告示上的画像还真有七分像是自己,无奈之下,陈云纵只好一路向东,到了关内道泾州。
才到陇右道,就看见集市上一个挑着担子卖青菜的老头被踢翻在路边,斜倚着旁边的菜案子,捂着胸口,口里哼哼呀呀,青菜洒落一地。围观的人并不上前,唯恐招惹麻烦。
陈云纵走上前,冲着人群吼道“这老头都这样了,你们怎么不搭把手,送医馆呀”。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是不知道,这老头耳背,刚才挑着担子走在路上,挡着州老爷的车队了。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被卫兵的马蹄踹着胸口了,救他就是得罪州老爷啊。”
陈云纵觉得有点好笑,这哪是怕得罪州老爷,是给自己找个辩解之词。明明怕这老头赖上自己,想要躲麻烦吧。也确实,这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的,怎么看都不像有钱治病的人,送去医馆,都不见得肯收。还好偷来的钱没有全部散尽,救一个老头还是够的。想到这里,便走上前去,抱起老头,走向医馆。
刚才那个声音又问道“哎,你就不怕得罪州老爷啊。”陈云纵一路走着一路想,这州老爷到底做了什么让百姓如此害怕,我这个踏水游壁的飞贼陈云纵可不怕,不如自己晚上去会会这个州老爷。
晚上陈云纵很轻易的就潜入了泾州府衙,避开守卫,来到正屋。屋里仍有灯火,陈云纵便翻身来到屋顶之上,揭开一片瓦,向里望去。先是听见细微齿轮转动的声音,又听见像是又是画轴展开的声音,随后一个人影从里屋走出。关上门,向外堂走去。
陈云纵舒了心,这又是一个用来藏东西的密室,自己已经遇到了无数个类似的密室了。进入密室,果然有不少金银珠宝,不过与同级别的刺史相比,还是少了很多。一回头正看见一个密封的很好的盒子,端端正正的放在几案上。多年的经验告诉陈云纵,偷这一个盒子,说不定可以抵上偷这整整一个屋子。打开盒子,看见一个粉色的玉瓶,玉瓶是由两部分组成,可以拆开,也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瓶子,外层瓶子镶金镂银,多嵌珠宝,从镂空往里看去,第二层雕工细致,图案栩栩如生。每一层都由整块粉玉雕刻而成,做这一个双层玉瓶就要有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粉玉,可见其中价值连城。
第二天,陈云纵一觉睡到中午。做了这么多年的飞贼,第一要条就是小心为上,怎么会把偷来的东西带在身边。得手之后,便连夜送出城去,埋在一棵柳树之下,再返回城中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尽管很像再去看看那个玉瓶,但还是忍住了,等着风声过去才能行动。官差在城里便搜不着,便会怀疑是已经被转移到了城外,这时就意味着城里已经是安全之地了。自己也不会再受到盘查。
陈云纵有些得意,又想到,等告示出来之后,我踏水游壁的名声就更响了。按捺不住,决定到街上走走,看看告示出来了没有。
走到街上,看见告示已经张贴了出来,自己的画像也被登了出来。看来之前陇右道已经给关内道发了协查通报。不过,或许是连夜作画的原因,这个画师的水平实在有些不咋地,若说之前在巫州还有七分像,现在只有五分像了。
本以为路上百姓也会像巫州一样,讨论着自己侠盗的威名。可一路听来,都是在讨论一个叫赵九州的捕头,听百姓说得神乎其神,还给他了一个一轮明月赵九州的名号,陈云纵有点不服气,负气的想说不定也和自己的名号一样,是添油加醋,凭空想来的。自己要是见到他,还真要和他过过招,看使自己成全他一轮明月赵九州的名号,还是通过他在关内道打开自己踏水游壁陈云纵的名声。
这时,陈云纵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看见一个身着黑袍,银簪束发,身形挺拔的男子。那男子说道“你就是陈云纵吧。”同时,手心用力抓住陈云纵的肩膀,并不松开。
陈云纵心说不好,看来这个人就是赵九州了。要是栽在他手里,可就着真是用自己成就了他的侠名了。
“陈云纵?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吧。”
赵九州笑了一下“你刚刚才从告示栏那里过来,纵然不认识,那现在也该认识陈云纵了吧。”
陈云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说不认识的,直接说自己不是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嘛。又纳闷,自己和告示长得差这么大,他又是怎么认出来的。“那你凭什么认出来是我呢?大街上这么多人,你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我。”
赵九州也没料到,陈云纵居然会这么爽快的承认自己的身份。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他下面还有什么把戏。“陇右道的协查通报一到,我就把你的画像看了几百遍,你长什么样子,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大人此言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从小到大,我娘都没这么仔细的看过我。多谢大人了。下次见面可要请大人好好喝一杯啊。”
咯嗒一声,陈云纵一个闪身便站在了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赵九州便觉得掌心落了空,惊讶于竟有人能将缩骨功练得如此熟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运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