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葬的墓地选在离江宁城二十余里,和清凉上之间的一块向阳的坡地上,是块佛道两门都认同的风水宝地。如果不是宫里出头,估计早被别个达官贵人拿下了。
以致于不少老百姓还特羡慕能埋在里头的人,认为能给子孙带来荣华富贵。当然,死绝户了的那些就算了。
虽然人埋不进去,但过来凑个热闹沾点喜气也是可以的,反正春耕已经结束,闲着也是闲着,观礼又不用买票。因此也就很能理解今日为何如此多的百姓过来围观了。
墓穴被挖成一个长宽超过三百步的浅地池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超过一千副棺木,里面躺着的都是在这次瘟疫当中罹难的百姓。当然,这只是太医院和军队搜敛到的一部分,其他的死者就没这份“幸运”了。
说他们“幸运”其实既对又不对。不对在于,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讲都属于一种不幸;而说对则是因为,他们之中很多人就算正常逝世,都未必能像今天一样,有一口完好的棺材,一块平整的墓地。
这一份幸运并非上天的恩赐,而是来自南唐皇帝的慷慨。朝廷早就粘贴了布告,这次的丧葬费用和法事所需,一应全由宫中内帑所出。
因此,当李昪的玉驾到来时,根本无需引领,一路的百姓全都诚心跪拜,大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么说来,清凉观的玄空道长和大报恩寺的慈慧方丈这次都来不了喽?”
李昪坐在龙辇上问道。
“玄空道长闭关未出,而慈慧方丈则是云游未归。不过,道观和寺庙那边同样派来了他们的主持以及其他资深人手,能确保今天的水陆大会不出任何差错。”
宋齐丘骑着一匹顶花大马,慢步跟随在龙辇之侧。其实以他的资历和名望这样做并非合适,但奈何人家跟皇帝私交好,又经常有秘事咬耳朵,所以也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李昪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但很快就轻松笑笑:
“也罢。只要心诚,谁来主持都一样。”
“皇上所言极是。”
宋齐丘应和道,但心头连连骂了好几声“牛鼻子老道”。“秃驴”二字是断断不能说的,他自家宅院里头还供奉着菩萨呢。
“民心可用啊,宋卿家。”
李昪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拜倒的人群,享受着山呼海啸的赞颂,一边笑着对身边侍驾的宋齐丘说道。
“皇上圣明,自然万众敬仰。”
宋齐丘先是走程序地恭维了句,接着又说道,
“其实皇上你不必亲临,也同样会得到百姓的拥戴。现今人多繁杂,万一有什么意外将如何是好?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昪摆摆手打断了宋齐丘的话:
“不来一趟,又如何能亲眼目睹他们对寡人之崇拜?再说了,身处在如此爱戴寡人的臣民之中,即便有个别跳梁小丑出来闹事,又何惧之有?”
说着,他微微掀开一点帘子,边看边笑道:
“你看,就连那黄花姑娘都出来凑热闹,还朝这边挥着手帕。呵呵,这真是......”
“这真是伤风败俗,回头定教城中里长多加管束。”
宋齐丘抢过话头,不满地说。
李昪知他为人严肃刻板,也不恼火,反而笑道:
“宋公名门,家风严谨,你家四娘子就断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呃......”
宋齐丘话一听,眼皮一跳,额头虚空画下三道杠。
......
“哈嚏——”
人群中的宋霜伊揉了揉小巧的鼻子,喃喃自语道,
“难道有谁在想我?”
脚边的饱儿听了,眼睛扑闪了两下,往嘴里塞了个蜜糖糍粑,一本正经地“打击”道:
“别想了,肯定不是我阿兄。”
“……”
宋霜伊刚想噘嘴,但想到今天穿的是男装打扮,只好改为眉头一皱,转过身去,把气都撒在一路念叨着“宋霜伊你要死了”的宋子麟身上,
“要是阿爷知道今天我跟出来,回头我就跟他说你上次翻墙出去喝花酒的是!”
“你别血口喷人,那次,那次你也有份跟着去的。”
“我一女子去找女子喝酒,这能叫花酒吗?”
“……”
饱儿懒得理这斗嘴两兄妹,四下东张西望地,竟然在隔了两三个棚子的地方发现了王朴,接着挥起手来。
这个总是哄自己喊他“哥哥”的叔叔,每次过来找阿兄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吃的,除了嘴碎点之外,总体而言是个挺好的人。这点甑糕也同意,因为王朴请过它喝甜酒。
而那头的王朴也看到了朝这边招手的饱儿,笑着挥手示意。
周围的气氛,欢乐祥和,就跟踏春出游一般。
宋霜伊跟这家哥哥吵架累了,回头望望里三层外三层聚起的围观人群,对着饱儿道:
“都快开始了,也不晓得你阿兄赶不赶得回来。”
……
“坚持住,甑糕!加油!”
叶无眠一边给大黑马打气,一边双手按在它的颈脖上,缓缓地将自身灵气输入。
甑糕虽然长得牛高马大,又有喝酒的怪癖,但它毕竟不是炼气修仙的,经过一昼夜的狂奔,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了。
但此时的叶无眠即便再是心疼,也无法让它停下脚步来,只好忍痛一催再催。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团团墨黑的乌云正翻滚着,朝着远处的江宁沉沉地压过去。
……
“当——”
一声重锣响起,正中央挂着明黄幔帐的棚子内步出一个太监,亮声道:
“水陆大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