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凉如水。
这人说话眉眼带笑,却笑意中有防备,总是不达眼底,明明生的一副温润的谦谦君子仪貌,却偏生要做个玩弄权术的权臣。
“许公子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含笑,微微提高了音量说道。
“娘娘明不明白,我们都太清楚了。”许瑾洋道。
我轻哼,笑着看他,他站的笔直,就像礼仪嬷嬷示范的那样呆板机械,可强大的无形中的压力笼罩住了我,我被他盯着,觉得自己毫无保留的落在了他的眼里。
“许公子这是在威胁我?”我笑道。“空口无凭污蔑国母,许公子可知是什么罪名?”
他向我走进,将我整个人都压在墙角,我本就是想要吓唬他,明知他定会是有证据才会这样说,还是想给自己气焰,他这样笃定的态度,如今倒让我害怕起来了。
“许公子……”
“娘娘,”他淡淡的打断我:“您要记得,您是谢家人。”
我看着他,良久也不说话。
许瑾洋的眉眼很好看,不用上进贡的远山黛便天然而成一副好容貌,大抵他就是以这样一副面孔,骗了所有人吧。
我推开他,走到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平静的说:“许公子要我帮你什么?”
人情债最难还。
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他也不是什么善人,此行的目的必然是一场交易。
“娘娘不用帮臣什么,臣只要娘娘无虞,那便罢了。”
我不会问为何,即使心底有太多的疑问,因为有些事一旦问出口,便能让人轻易的将你看透。
“好。”我朗声回答。“我答应你。”
“还有……”他放慢语气。
我立刻道:“不妨直言。”
于我而言,他将什么事,什么忙说开最好,这样我心里不会有负担,况且如今局势还明朗,国君忙着收买前朝将领的人心,许瑾洋若真有什么朝政上的事要我插手,我也能知道什么事可帮什么事不可帮,省的时间拖久了,局势一乱,他害我入局,我还尚不知情。
“娘娘可知前朝帝姬?”他出声,不过提到帝姬二字时声音刻意放柔了些,像是怀念,像是害怕。
“知晓。”前朝帝姬栖梧,我不免庆幸,我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女人太多次,如今他问起来,倒也还得心应手。
“仆与帝姬自幼相识,帝姬乃臣下旧侍之主,自她薨逝,已逾三年,臣下未曾探望一次,实乃愧哉。帝姬下葬于归珝陵,此乃皇家之地,臣下无法前去,求娘娘助仆……”说罢,他鞠身,盈盈拜倒。
我忙上前虚扶一把,毕竟宫妇外男有别,我也只是隔着帕子摸他的衣袖,才将人扶到半空便放开手。
他衣服用料很好,似乎是南方的锦缎,摸起来很舒服,虽绣着大面积的花纹,但双面绣绣法很精湛,摸起来如平地一般无二。
“我答应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许公子一片赤诚之心,余自当不会辜负。”
许瑾洋还是秉承君臣之礼,微微一笑,又行礼翻窗离开。
今夜的月亮不圆满,毕竟不是中旬,年关已然将近。
“春和。”我唤守灯宫女。
春和很快来了,她好像刚睡醒,眼圈微肿,眉眼还有疲意,虽低着头,可那副累极了的样子还是让我怒不可竭。
“出去跪着。”我冷冷道。
她面上一副惶恐,立刻跪下叩首:“娘娘饶命……”
“我何时说要你的命了?”我不怒反笑:“你倒是个灵巧人,还会揣测君心了?”
她跪着不敢说话,头上戴的劣质流苏发簪摇摇欲坠,她美好的脖颈露在空气中,我见犹怜。
“出去跪着,什么时候天亮,什么时候起来。”
“娘娘……这才上半夜……”她忍不住反驳,昂起头来说着:“奴婢知错了。”
我冷哼:“那你说说自己错在哪儿了?”
她哑然,“我……”了一声还是垂下了头。
我别过脸去不看她,吩咐道“知错就好,出去跪着,长长记性。”
“是。”春和到底没敢再说话,行礼低着头出去。
见她关上了门,我方才长出一口气。
今日之事无论叫谁看见,都是有嘴说不请了。连大宫女都这样惫懒,那底下人该如何?我这个皇后做的,连起码的威望都没了。我便是让所有人都看看,让他们都长长记性,让她们都记得,新宠黎婕妤如何,旧爱许贵妃又如何,如今这凤仪宫住着的,是谢家女儿谢阿鸾。
我起身关窗,冷风贯到袖子里,我微微抬手,一眼就看见了挂在窗口的一块玉佩。
玉质澄澈,似曾相识。
我下意识的看向已经挂在腰间的凤纹玉佩,微微一怔。
一模一样。
许瑾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怎么会不慎将玉佩这样贴身的物什落在这里。而这块玉佩怎么会跟他送我的这块一般无二。他是想告诉我什么,亦或是要通过我的手去查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头痛欲裂,最近这样的症状出现次数突然多起来了,从前只是初来谢家偶尔会这样,但父亲说只是头撞上马车的后遗症,会好的。后来吃药疼得少些了,我还以为这病好了,谁成想越是年关吃紧,越是身体跟不上。
我伸手扶额,将两块玉佩叠在一起收进了袖子里,回到塌上安睡。
月色依旧撩人,我没了睡意,只盯着床头的鸳鸯锦缎出神。
这本来是一些命妇送进来讨好我为了讨个好彩头的,如今倒像是讽刺。
瑾芮“有孕”快四个月了,大约在明年夏季她就可以解禁出宫门,陈妙之也不至于闲的没事找事与黎拂衣闹不痛快,省的我费神。
到了那时有了“皇子”,大约巴结贵妃的人会更多,恰好又是消夏之时,我正好能去行宫痛痛快快的游玩一次,省下了不少烦心事。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我已然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