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关,宫宴就要开始筹备了,宴请宗室和朝臣必不可少,而我也须在含元殿内殿宴请女宾,即诰命夫人与女公子们。
这次的全权名义上全权交我,但实际还是陈妙之安排的。
她极会做这些事,我便放了手,让陈妙之去做,又在国君面前给她提了提功劳,在年关得了赏赐,有个好彩头。
今年是帝后大婚,所以封地守将也多带了妻儿回京觐见帝后,含元殿人多嘈杂,一片热闹非凡。
我见了几位命妇便觉得无趣,借口更衣赶往月廊散心。
若蘅没有诰命,未经传召不得入宫,谢家也没别的什么女眷,所以谢恒今年索性递了口信,说要留居西南,不回京城。
我无手帕交,于是只好一个人盯着月廊的花发呆。
正出神,一宫女上前,低声道:“皇后娘娘,圣上醉了酒,请您过去一趟。”
我没有多想,那侍女眉如新月,着赤青色宫装,像个女官,生的倒是乖巧也不像会骗人的样子,当即问:“圣上在哪儿?快带我去!”
疾步而去,侍女带我去的方向却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我正疑惑,拉住侍女的袖子,怒道:“你带我去哪儿!”
侍女不疾不徐,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朝我行三跪九拜之礼,路过宫人虽好奇,但也不敢驻足,只怯怯将目光落在我二人身上,复尔立即转开。
“妾黎拂衣拜见皇后娘娘。”
我微怔,立即虚扶她起来,笑道:“原来是黎婕妤想同我一叙。”
国君给黎氏开的位就是婕妤,虽中书省还未盖章拟诏,黎拂衣还未行册封礼,而今只是有品阶的女官,所以难怪穿赤青色宫装,叫我认不出。不过我这样客套的唤她总归是没错的。
我有意替她开脱携国母之罪,她却不领情,向后退一步挣来我的手,复尔又低头道:“并非是妾要见娘娘,原是旁人罢了。”
我正要问她说的这“旁人”是谁,她却摇了摇头不愿回答,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座宫殿,示意我,见我神色片刻惺忪便起身离开。
我亦不多驻足,朝着她看的那个方向缓步走去。
裳仪殿。这是禁地,我不敢往前走,暗自思虑黎拂衣说的是什么地方,便看见了墙头探出的那棵桃树。
宫里最善种桃树。
桃花未开,如今光秃秃的一片看着很落魄,孤零零的。
我方才饮了几杯果酒,我酒量尚可,也还受的住,只是如今微风吹着,头还有些疼,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偏头就看见了宫门前的那道身影。
芝兰玉树,身影挺拔。仅仅一个侧颜就让人移不开眼,惊艳绝伦。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微微笑着,抿唇颔首,接着便移步朝我走开。
他面孔尚生,我不认得他,大约是外派京官或世家公子初入宫廷,不识路不慎走进了内宫。
我想起宫规里宫妇与外男不便见面,正要离开,他快步追上,朗声道:“臣许瑾洋拜见皇后娘娘。”话音刚落,他行了一个甚为标准的万福礼,手臂笔直,如松柏。
许瑾洋,司徒独子,贵妃兄长,传说中的少年英才许瑾洋。
我微微颔首,微笑,不愿多留。
他又唤我,不过这次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他说:“臣托黎婕妤才得以见娘娘一面,并不是只是为了和皇后打个照面罢了。”
我诧异,开口道:“许公子有何事?”
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愕,接着整个身体都颤抖着,似乎很难以置信。
“娘娘见过国君了?”
他恐怕自己都不知,他如今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惊愕什么。
我不置可否,觉得他这话好笑,哪有新妇成婚半年还没见过夫君的?
于是点头,回答:“自然。”
许瑾洋不言,窥探我神色,他的眉头暼起,形成深深的一道“川”字。他这样好看的人,明明也才二十来岁风华正茂,又正是得意之时,为什么会有烦心事。
“许公子?”我唤回他的意识,道:“长久离席不妥,我便先回去了。”
“等一下!”许瑾洋出声,他走进几步离我更近了些,自腰间取下一玉佩,双手奉上,他正色道:“臣前几日从护国寺回来得了一宝玉,僧人说玉佩有缘人,娘娘与这玉有缘,臣便借花献佛,将这玉赠与娘娘,请娘娘笑纳。”
我抬眸看去,那块玉的确不是凡品,玉质澄澈透亮,碧绿中还有些红,红的耀眼,都要烫入我心底。玉上雕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凰鸟。
“凤者,非梧不栖,非桐不止,非醴泉不饮,飞则群鸟携之。这玉原先的主人是谁?”我不接,缓缓说道。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问,随即抬起头看我,眼睛里都是真诚。
他吐出一个名字:“栖梧帝姬。”
我由笑转怒,嗤笑道:“许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借花献佛也献错人了罢!我可没有魔镜之癖。”
“栖梧帝姬乃国君心头所好,娘娘就不好奇?”他坦然自若,丝毫不惊慌。
我便是讨厌那样动不动就诚惶诚恐的人,随即来了兴趣,反问“我为何要好奇一个已经死了两三年的女人?”
“后宫嫔御妃妾无不敬圣上爱圣上,为着讨圣上欢心,自然不少人模仿前朝帝姬……”
话尽于此,我懒得跟他理论,况这人本就读书极好,想必我也说不过他,于是摆手道:“公子真是折煞我了……这样的好物什,还是送去给贵妃吧。”
他不依,有逾礼制抓住我的手腕,将玉佩郑重的放在我手里,面色从容坦然,于是道:“无论为何原因,臣都希望这玉能被娘娘带在身上,玉养人,也望能护娘娘平安无虞。”
说罢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