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瞿翊防备心如此之重,更不知道他竟如此不信许家人,意欲将过敏所致的罪名安到许家的头上。
瞿翊不再多问,让太医先行下去开药。
他站在床前,隔着罗帐,我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可从他低垂着的头来看,像是颓废的样子。
他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有说话,他接着又道:“我本以为对你冷淡就不会将你置于风尖浪口之上,原来不然。我会尽快安排黎氏进宫。”
说罢,他疾步离开。
我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不与他一样以为这是一场算计――原本就是个意外,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花粉过敏,旁人焉会知晓?
后来更让我大失所望的是,宫里所以梅树被砍,在后来的八年间,任何一个地方都没再见过梅花。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嬷嬷听了消息,也赶过来服侍我吃药敷药,一边讲着细节和需要注意的,一边有条不紊的在我嘴里塞了一个蜜饯。秋和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学着,记下要点。
嬷嬷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待我的伤势除了开始有些错愕,后来就是神态自若。
我攥住嬷嬷的手,说:“嬷嬷,我怕。”
嬷嬷的神色瞬间松弛下来,她眼里的温柔慈意存在细密的皱纹中,成为化不开的霜花,荡开在冰冷的宫殿里。
她反手用力握住我的手,安慰我道:“姑娘不怕,没事的。这只是过敏,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我知道自己怕的不是这个,还是依言点头含笑。
许家势大,乃前朝重臣,萧夫人又是女官太傅,名声在外,桃李天下,而许瑾芮入宫为贵妃,许瑾洋虽外派为官,但瞧这架势,大司徒是不会甘心放过京中的这块肥肉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盛即则衰的道理我从父亲的书房里看过太多,太懂这背后的意思。若许家因国君忌惮遭殃,那下一个,就是谢家了。
谢家乃前朝贵戚,兵权在握,又接连出了两位皇后,这样的风头不会差于许家。
我想,其实瞿翊或许也没有那么爱栖梧帝姬罢?不然也不会为了权利和江山而负了帝姬。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只是权利,所以舍一个前朝帝姬外祖家,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谢家送我入宫,本就不是为了守住那份百年荣光,谢家人都是老实忠厚的人,他们只图能平安。
可若到那个时候,我该怎么保护谢家?说几句软和话?不行,我不会说,而且说了也无用。瞿翊从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人,我也成不了让他色令智昏的那个女人。
我不禁有些难安了。
“秋和。”我唤她:“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嬷嬷亲自从库房里拿了萧夫人送的砚台来,又取来纸笔,铺在床榻的小桌前。
我写了两封,一封给谢霁,写好后迅速让人悄悄带出宫,另一封给若蘅,说的都是琐碎的话,又问了问她的婚事。
有些事情,从谢霁嘴里说出来会比从我口中说出更好。相信他也会处理好。
至于若蘅,我更多的还是担心。
她自小被保护的太好,性子纯良,不知险恶,就怕她被利用欺骗了。
陵川公子这人我早就派人打听过了,布衣出身,自幼早慧,贤孝出名,十几岁偶然得了太子太傅的亲口赏识,入了舞阳书院做学生,没几年就在文人中出了名,从此平步青云成了书院山长。
这样一个人的故事未免太过精彩和干净,没有一点污点。
如果不是真的身份清白,那就是太会伪装,如果是后者的话就可怕了。
一个什么样的人,甚至动用谢家和宫里的手段都查不出,那他的背后站着的是谁?
前朝人?
我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不说前朝如今还有没有正统赵氏血脉,就是还有,也没那本事瞒天过海。
不过怎么说,陵川公子这个人身份存疑,还是不可信。
写完了信,我将信纸叠好,递给秋和。
秋和依言出去,嬷嬷思虑片刻,踌躇道:“姑娘怕什么?”
“嬷嬷知道的。”我微笑看她。“我不是怕,凡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况且怕了又如何?又不能阻止什么。”
嬷嬷不言,她知道我的心思,也了解时局。
气氛实在尴尬,还是我先问:“宫里从前没有梅花么?”
“这倒也不是。”嬷嬷回:“从前朝永羲十八年属国送子进宫为伴读,就带回了这些种子,各宫都有份例的,所以宫里有梅花的地方不多,例如太子的东宫,皇后的凤仪宫,圣上的御书房,还有建章宫,紫宸殿上书房等几处地方种了,其余大概没有了。”
说起种子,我又想起了柳絮,便问:“宫里种了柳絮么?我听若蘅说,京都有些地方的柳絮纷飞极美呢!”
“是了。那年恰好也带回了柳絮,一些地方应是有的。”嬷嬷回,不免又笑我:“姑娘还是先养好了伤,再想着去哪儿玩吧!”
伺候的侍女们闻言皆捂嘴偷笑,我顿觉窘迫,让她们先下去,就让嬷嬷留下来。
我实在是睡不着,就同她聊起了宫里。我告诉嬷嬷宫里是多么多么无趣,我是多么多么想回谢家。又说到宫宴,规矩杂而多,繁而彰,不好急,单就是太庙一行接受朝臣命妇觐拜便让我焦头烂额了,幸好也只需端的一时。
嬷嬷问:“姑娘喜欢宫里吗?”
我摇头,“不喜欢,宫里很讨厌,就像个笼子,进来的是人,出去的只能是尸首,将一个人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了。”
嬷嬷叹了口气,怅然道:“姑娘这性子,本是不该进宫的……”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多说无益,况木已成舟,若蘅如今也有所求,我这样也不算是坏,这就够了。
我堵她道:“虽然宫里不好,但我已经属于这里了。”
嬷嬷看我好久,方才叹:“都说谢家人忠厚安分,原来姑娘也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谢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