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羲二十年,出了两件大事。封地满十岁的赵姓王多位抱恙去世,京都七皇子过身。三皇子渊惹怒国君,以言行有失的罪名逐出宫门,除去皇籍。
这一年注定是个不安生的一年。
国君本就子嗣单薄,夭折未序齿的不在少数,序齿而亡的却也不少,如今更是只余了太子,淮南王和几位小皇子。
适时属国犯上举兵造反,扬言栖梧帝姬脱冠谢罪,亲送降书便放过容朝百姓。国君怒火攻心而抱恙养病,太子监国。
上云台与上书房的课业已经停了,帝姬在青玉案与世子做丹青。
谢兰来报这件事时还对世子看了一眼,帝姬让谢兰先下去,与世子商量着对策。
“三皇子怎么会惹怒国君?”世子问。
帝姬换了一支朱笔作画,道“父皇照例抽考我们的课业,问民生何计?三哥回道‘当以兴修水利,轻徭役,户部为贫民放粮,控制粮价。’父皇即刻发怒,以国库空虚为由,采纳了孤的‘以粮代钱’之计,于是便让孤亲自去最高的城墙上宣读政策,让臣民瞻仰大国帝姬的风光。三哥便道‘帝姬此计不通,户部无粮无钱。请父皇应将行宫之事搁置’,便就是这句话,才彻底惹怒了父皇,三哥因此遭了贬谪。”
三皇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连圣上为了莲妃而修建的北郊行宫,三皇子都敢训斥。
他走了也好,如今可真是天命所归了,赵氏皇族没了这么多宗室皇子,若渊还不走,下一个怕就是他了。
帝姬看着世子,忽然万种思绪也说不出的那种感觉,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若真是被瞿氏取而代之,那她与世子该如何自处?
世子道:“帝姬,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帝姬点头,不敢看他的神色,毕竟人心经不起揣测。
“淮南王回来了。”帝姬道:“淮南王回来,是要与属国征战。”
帝姬的弟弟,十三岁的淮南王赵泱,少年作战经世之才,在淮南苦地多次与突厥征战。
世子神色一僵,无论属国待他怎样,那里都是他的母国。
他缓缓告退。
帝姬心神太乱,放下朱笔,往淮南王居住的地方前去。
建章宫。十一皇子的生母是一个普通的行宫宫人,被国君瞧见临幸了,不久就查出有孕。于是被晋为采女,后来生下泱后寂寂无名,没多久就死了。
十一的的性子从小就沉默寡言,也不得宠,帝姬第一次见他是在摘星楼的藏书阁里。
那个地方昏暗无光,十一坐在地上翻阅古书,苦思冥想那个断句。
帝姬用长长的护甲指出来,十一吓了一跳,他忙起身行礼,他说:“拜见栖梧帝姬。”
帝姬说,“你该叫我姐姐。”
大约从那时起,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十一跟着她后面,学会了如何在宫里生存,直到去了封地。
帝姬去的时候没让人通传,十一一个人坐在桌前对弈。
帝姬拾起一枚棋子落在了破绽出,顿时胜负已分。
十一昂起头来看着她笑:“姐姐。”
帝姬微微颔首,有些感慨,“十一都这么大了……”
十一于是笑,让她坐下,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帝姬拿过,用手指摩挲着杯沿。
恰好,七分热。
这样一如既往的默契不由的使得帝姬失笑,他从来都是最了解她的。
帝姬道:“听说你要去属国征战?”
“嗯。”十一点头,“校场点兵二十万,明日就走。”
说罢,以为帝姬忧心他的安危,不免笑,“姐姐放心,我不会出事。”
帝姬一愣,顿时更难启齿。
“姐姐可是有何吩咐的?”十一惯会察言观色,道。
“属国百姓皆容朝百姓,希望你放过他们……以及永明郡主。”
那时帝姬与世子的爱恋宫里人早已知晓,多是心照不宣,加之皇后不表态,似是不满意,更是无人敢提。
十一冷笑,“姐姐为了世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十一……”
“姐姐放心。”十一冷冷的打断她,“不过,世子并非姐姐良人,是姐姐错负真心了。”
那天二人不欢而散,直到淮南王出征,帝姬也没去送他。
淮南王的确少年英才,他的铁骑踏平了属国郡王府,甚至郡王府的妇孺儿童,一个不留。
包括世子的母亲,永明郡主。
世子气极闭门不出,朝臣更是变本加厉,让太子处死世子。
太子没有照办,只是念着帝姬的情谊将世子远发岭南边塞,派黎将军亲自远送。
帝姬哭了好几场,后来临走时抱着世子说:“你要努力让世人都承认你,那时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没有了属国,我会给你一个家。”
世子摸摸帝姬的头,笑着说“栖梧先为大国帝姬,后为我瞿翊之妻。”
帝姬十四岁时听到的遥远的承诺,后来就成了被幽禁生活里唯一的挂念。
永羲二十一年春末,太子身死,淮南王自封摄政王,辅佐太子幼子。
这年的夏天来的很快,下了几场淋漓的小雨,天气忽的转凉,继而整个容朝都笼罩在一种凄寒的气氛里。
储君病逝的消息传到裳仪殿时,帝姬还在桌前画丹青。
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帝姬给世子画了一幅,几个兄弟都不是很高兴,要她给他们也画一幅丹青。帝姬紧赶慢赶着,这已经是最后一幅了,也是给太子的。
然而出了这样的事,看管裳仪殿的侍卫也不愿放帝姬出去。
他们很冷漠,无论帝姬怎么哀求,他们也不答应,只是冷冷的说,摄政王有令,不准放帝姬离开。
自从国君称病离宫,宫里变化太快,渊出走,太子和十一的争斗已经放在了明面上,帝姬虽然没有眼线,但这些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宫皆知了。
太子的崩逝并不是意外,她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事实上,在那人准备着手暗害太子时她就隐约察觉到了,可帝姬没法告诉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随着太子的崩逝,她知道,在这宫里,除了父皇外,再也没人会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唤她的名字了。
帝姬重新坐下将丹青裱好,拿给看门的侍卫,她说,“你们替孤把丹青放在太子的陵寝里吧。”
他们答应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这样曾经唯一一个可以入御书房与众公子议事的帝姬,现在却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成。
帝姬谁也不能见,无论是谢兰,还是最好的朋友瑾芮。
她已经被淮囚禁了整整半年,不知道十一什么时候才会放帝姬走,至少世子回来前不会。
于是,帝姬开始期待着世子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