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战容易投降难。
眼看又逼死了一个,牛道台等人一路唏嘘着下了“镇远”舰,正打算去找下一个职位最高的护军统领张文宣的时候,牛道台的亲兵急匆匆地跑来报告:“牛大人!大事不好了!张大人吃鸦片烟殉国了!”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苍凉,无言以对。
这时,牛道台打破沉默:“那,下一个是‘靖远’管带叶祖珪吧?”
众人回头一想,从始至终,叶祖珪就没有出现过。
这时,程璧光出来说话了:“算了,也别去找叶大人了,弄不好又是一条人命!”
林国祥冷笑道:“不去可以啊,但议降书谁去送?”
牛道台说:“程大人,要不就你去吧,你会说话,还懂英文,你最合适了!我这个人怕见外国人,嘴又笨,要不我也不来找杨用霖了!”
程璧光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去就我去吧!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说句公道话啊!”
程璧光是广东香山县人,其父程培芳早年在美洲经商,后来病故于檀香山。程璧光扶柩归里后,因生计无着而投奔了在福州船政局“靖远”炮船上当管带的姐夫陆云山。陆云山带着程璧光学习航海术,不久便考入福州船政学堂,先后在南洋水师的“扬武”“超武”等炮船上做过管带,后调往广东水师担任“广丙”舰的管带。
1894年5月参加北洋会操时,因为朝鲜局势渐趋紧张,程璧光上书李鸿章请求留北洋备战,后来他管带的“广丙”和广东水师的其他二舰“广乙”和“广甲”舰都编入了北洋舰队的战斗队列。在北洋舰队主力与日本联合舰队在黄海海面激战之时,“广丙”舰在登陆口执行警戒。黄海大战打响后,程璧光指挥“广丙”舰随后赶到战场并投入战斗,很快便发炮击伤日舰“西京丸”。在海战中,程璧光腹部被弹片击中,血染内衣,表现还算英勇。
当天上午(2月12日),程璧光乘坐“镇北”号炮艇,前面挂着白旗,后面挂着黄龙旗,炮艇的尾巴后面还跟着一条舢板,从威海的东口驶出。
日本舰队没有想到,最后会发生这样戏剧性的结果。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艘挂着白旗的炮艇先驶向外海观战的英国军舰,随后英国军舰向日舰打信号让日本鱼雷艇过来拖带这艘炮艇的舢板。日本鱼雷艇开过来后,程璧光等人坐上舢板,由日本鱼雷艇拖到日本舰队的旗舰“松岛”舰边。
可笑的是,连舢板的前面也悬挂白旗,后面则树一黄地黑龙旗,直到舢板接近“松岛”后,才撤去白旗。程璧光身着戎装,佩带长剑,率随从一人上了“松岛”舰。
莫名其妙的是,程璧光等人上了“松岛”舰后,日本的十多艘鱼雷艇突然从岩石后驶出,将“镇北”炮舰团团围住,剑拔弩张,不知何意。
尚未会面,“松岛”舰突然又挂信号旗让日本第一游击队向旗舰靠拢,将第一游击队司令官传呼至旗舰。随后,松岛又命第一游击队的“吉野”“高千穗”“浪速”和“秋津洲”4舰,会同本队的“严岛”和“桥立”两舰开往威海口警戒。
日本人还以为丁汝昌是派人来诈降,以率领剩余舰艇趁便冲出。
程璧光上了“松岛”舰后,伊东佑亨嫌他地位太低(相当于日本舰队的少佐),因此避而不见,只派了个参谋官前来盘问,看北洋舰队是不是真的来投降。日本参谋官见了程璧光后,接受了以丁汝昌名义起草的议降书,随后便转交给了伊东佑亨。
伊东佑亨见信后又惊又喜,忙将第一游击队司令官海军少将鲛岛圆规、第二游击队司令官海军少将相浦纪道、海军大佐威仁亲王、联合舰队参谋长海军大佐出羽重远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受降事宜。会上,有人主张除接收北洋舰队剩余军舰和炮台外,应将北洋舰队的将领也加以逮捕,免除后患。
伊东佑亨听后不以为然:“丁提督执掌北洋舰队以来,十年如一日,辛苦经营,极为难得。我们和他作战,他在战术上也未落下风。对于他这样一个极重气节的海军军人,我们不可如此对待。我们如果粗暴对待的话,北洋舰队的剩余舰艇可能会毁于一旦,得不偿失。至于他们要求请英国人做担保,此举毫无必要,也绝不能让英国人插一脚。”
于是,伊东佑亨除了否定请英国水师提督为证一项外,其他请求全部答应,并写下一封回信让程璧光带回,要求明日上午作答。另外,伊东佑亨还托程璧光给丁汝昌带去葡萄酒等礼物,以表示对丁汝昌的敬意。
伊东佑亨的复信如下:
拜读贵函,敬悉一是。小官因拟于明日接收现台端所有之舰船、炮台及其它全部军用品。至于时间、方法等细节,当于明晨台端对本书作确答时协商。军用物品一切归小官之后,小官当令我舰船一艘安全护送台端来函中所指之人员及台端一同至双方认为妥善之地点。
至于台端欲以英国舰队司令官为保证人一项,小官认为并无必要。盖台端军人之名誉,实小官坚信不渝者也。
兹将搁笔,小官希望于明早十时以前对本书作一确答。
下午3点,程璧光离开“松岛”舰,带着伊东佑亨的复信和礼物回到了刘公岛。
程璧光将伊东佑亨的复信带回去后,牛道台等人商议,决定再用丁汝昌的名义写一回执,交给日本人,然后再说丁汝昌已经自杀云云。
此事办妥后,程璧光不敢耽误,于第二天(2月13日)上午9点半再次来到“松岛”舰,将假冒丁汝昌的复信奉上。
日本参谋官问:“丁提督为何不亲自请来商议具体事宜?”
程璧光说:“我正要说,丁提督已经于昨晚写完复信后自杀身亡了。”
日本参谋官大惊,说:“你怎么不早说?”
说罢,日本参谋官丢下程璧光,便急匆匆地拿了复信去见伊东佑亨。
伊东佑亨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大为震惊。他再也顾不上程璧光的品级太低而直接出来会见了。
伊东佑亨问程璧光:“丁提督已死,此话可当真?”
程璧光说:“千真万确,昨夜丁提督写完信后,便自杀身亡。”
伊东佑亨连连叹道:“可惜,可惜啊!想当年丁提督来访长崎,与小官多有交往,彼乃一谦谦君子,海军英才,如今局势所逼,实在是非我所愿啊!”
故作惋惜之后,伊东佑亨又问:“丁提督有没有交代谁来接替他的职务?”
程璧光说:“丁提督死前把北洋舰队的事务委托给了副提督马格禄,让他来主持具体事宜。”
伊东佑亨一皱眉,说:“那不行。据我所知,马格禄是个英国人,他不具备和我们谈判的资格。何况,他本不过是个拖船船主,岂能做北洋舰队的主持人?”
程璧光问:“那您的意思是?”
伊东佑亨说:“要谈判受降具体事宜,第一必须是中国人,第二要具有能代替丁提督职位的官员。马格禄船长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程璧光听后说:“既如此,我回去和诸将领再商议。另外,请问谈判何时开始?”
伊东佑亨说:“事不宜迟,越早越好。就今日下午吧。”
于是程璧光便告退回到了刘公岛,再去找牛道台商议。
牛道台这下没辙了,他没想到弄了半天还是要自己出马!不过,日本人规定的时间紧迫,他也没法找出其他更合适的人,也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当天下午4点,在程璧光的陪同下,牛道台穿着二品顶戴的官服,气喘吁吁地来到“松岛”舰。牛道台一见伊东佑亨,便开始大倒苦水:“哎哟,司令大人,丁提督死的时候把后事都委托给了马格禄副提督,本来刘公岛上的陆海军都应由他来指挥。可司令大人要求来的必须是中国人,那丁提督下面便是本官了,只是本官地位低下,不善应酬,还望司令大人多多关照,务必使谈判有个好结果。”
伊东佑亨早已不耐烦听这种官腔官调,便直入主题讨论移交军械、炮台、船舰的事情。北洋舰队既然已经输到家了,在交出刘公岛炮台、军械及军舰的问题上自然没有异议,很快双方就这些问题初步达成了协议,牛道台和程璧光随后告退,预备明日再敲定具体细节,签订受降书。
牛道台和程璧光走后,伊东佑亨颇为感叹,随后便让“松岛”舰挂出“丁汝昌已死”的信号旗,并令各舰除了举行仪式外,不准奏乐。此刻的伊东佑亨,心情很是复杂,他一方面在为自己实现了打败北洋舰队的理想而庆贺,但同时也稍稍有点感伤。毕竟,丁汝昌作为一个十几年的对手和假想敌,他的突然消逝,也让伊东佑亨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随即,伊东佑亨又命令挂上信号旗,让联合舰队各舰的士兵从今晚开始,允许自由使用吊铺。事实上,日本联合舰队在进入荣成湾后的二十多天里,一直处于紧张的战斗状态,船上的士兵们也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伊东佑亨的这次命令,等于是宣布和北洋舰队的海战终于结束了!
日本各舰的士兵们接到信号后一片欢腾,相互拥抱和庆贺。
此刻的刘公岛上,却是死气沉沉,一片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