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晚上7点,丁汝昌和刘步蟾召集北洋舰队各鱼雷艇的管带来海军公所开会,讨论鱼雷艇队出击一事。
当时北洋舰队里总共有12艘鱼雷艇,分别是“左一”“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定一”“定二”“镇一”“中甲”“中乙”和“福龙”号鱼雷艇。这些鱼雷艇中,“福龙”号最大,有42米长,航速达到24节,管带是蔡廷干;其次是“左一”,长39米,航速23节,管带是王平。其他的鱼雷艇大都是其他军舰从国外带回来的,属于北洋舰队的辅助攻击艇。这些鱼雷艇艇体修长,航速都比较快,看上去也很漂亮,但抗击打能力不行,只能在海战的时候突袭上去发射鱼雷。
丁汝昌大概是看到日本鱼雷艇偷袭屡屡得手,便也打算让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出击,给敌军以打击。在会议上,丁汝昌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北洋舰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不使用非常手段,无法扭转当前的局势。各位,鱼雷艇队一向是舰队中最有胆识的人组成,这次能否杀敌成功,就看你们的了!”
王平和蔡廷干是鱼雷艇队的首领,他们听后面有难色,往日的胆气似乎骤减了不少。丁汝昌当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明日上午,你们率队从北口出击,届时还会有‘飞霆’和‘利顺’两艘快艇随你们一同出港,但它们是奉命前往烟台告援的,你们到时出击敌舰,也好掩护它们前往烟台。”
会议散后,王平和蔡廷干不免满腹牢骚。他们俩都是当年的留美幼童,后来学业未尽便被朝廷召回国内,后又被派到天津学习鱼雷战术,结业后来到北洋舰队的鱼雷艇上当管带。固然,王平和蔡廷干在黄海大战中表现很英勇,但随着战事的一步步恶化,他们的勇气和信心也就一天天地消退了。
在路上,王平对蔡廷干说:“蔡兄,丁军门这不明摆着要让我们去送死吗?这大白天的让我们鱼雷艇出击,那不是被日本人当活靶子打?”蔡廷干说:“是啊,我们的鱼雷要离日本军舰500米时才能发射,就靠艇上那两门37毫米的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这还没等到接近日本军舰,我们早被打得粉碎了!”
军令如山,两人一路上唉声叹气,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正待分手的时候,王平突然一拍脑袋,他把蔡廷干叫住说:“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蔡廷干楞了一下,说:“什么?”王平赶紧回头瞅了瞅,在确定周围没人后,便把蔡廷干叫过来低声说:“丁军门不是要我们掩护两艘去烟台报信的快艇吗?我看它们还未必有我们跑得快呢?”
蔡廷干没听懂:“这又如何呢?”王平眼一瞪,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们出击日本军舰也是送死,倒不如和那两艘快艇一起去烟台报信,要是办成了这事,丁军门也就不会怪罪我们了!”
蔡廷干听后颇为犹豫:“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这事得禀告丁军门才行。”王平一跺脚,骂道:“笨蛋,你现在去禀告丁军门,岂不是自己找死!那老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敢去禀告,只怕还没等你出击,就早把你咔嚓了!”
见蔡廷干还没有下决心,王平说:“要不这样,我们分头去找一下其他鱼雷艇上的管带,和他们商议下再说,你看行吧?”蔡廷干听后,表示同意。
随后,两人便以商议明天的出战计划为借口,偷偷地把各鱼雷艇的管带都叫到“福龙”号上。鱼雷艇上的管带们大都是留学美国或者德国回来的,王平把意思一说,他们也都觉得与其这样冒险出击送死,还不如逃往烟台的好。
商议妥当后,王平最后交代说:“这事千万不能透露出去,也不能跟艇上的士兵说,就怕碰到个把不明白事理的,坏了我们的大事。明天的行动,大伙也别管那么多,只管跟在‘左一’号和‘福龙’号的后面即可。
还有,各管带都要亲自上艇操纵,让手下士兵服从就行了。”
各鱼雷艇的管带点头称是,于是当晚计策已定,各自散去不提。
而就是这一天的晚上,伊东佑亨也召集了日本联合舰队的各舰长到“松岛”舰上开会,决定在次日发动总攻击,一举攻下刘公岛,全歼北洋舰队。
在当晚的会议上,伊东佑亨下发进攻计划:以第二、第三和第四游击队为左军,摧毁日岛炮台的抵抗;以本队四舰及第一游击队为右军,专攻刘公岛炮台,伺机攻入港内,消灭北洋舰队。伊东佑亨这次决心很大,他一改以前几次轮番进攻的方法,而代之以两翼并进的冒险战术。
第二天,也就是2月7日(正月十三),上午7点半左右,日本联合舰队从威海外海面快速驶近,全舰上下,可谓是摩拳擦掌,势在必得。丁汝昌听到警报后,也立刻登上“济远”舰,指挥各舰艇沉着应战。
当时正值拂晓时分,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日本本队的“松岛”“严岛”“桥立”三景舰(分别以日本的3个名胜命名)破浪而来,这3艘主力铁甲舰舰体庞大,当时就是为了对付“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舰而特意建造的。三景舰和“千代田”舰排成一列,第一游击队的“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和“浪速”4艘快速巡洋舰则跟在日本本队的后面,目标直取刘公岛东岸炮台。
在日本本队和第一游击队逼近刘公岛的同时,第二游击队的“扶桑”“比睿”“金刚”和“高雄”4舰,第三游击队的“大和”“武藏”“天龙”“海门”和“葛城”5舰,以及第四游击队的“筑紫”“爱宕”“摩耶”“大岛”和“鸟海”5舰,也都排成纵队直扑日岛炮台。
日本本队驶近到距刘公岛4500米的海面时,“千代田”舰的炮术长声嘶力竭地下达命令:“右舷独立射击,距离4500米,开始射击!”就在日舰射出第一炮的同时,刘公岛的炮台也回敬一炮,随即“严岛”和“桥立”两舰也相继开炮,这一天的炮战又打响了!
日本本队以“松岛”舰为先导,它们冒着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猛烈炮火,一边炮击一边前进,看起来是志在必得,非要拿下刘公岛不可。“松岛”舰的舰体非常高大,几门巨炮在舰体的剧烈抖动中,喷出长长的炫目光焰,吐出钢铁弹丸,呼啸而来。炮弹在空中划着弧形弹道,落到刘公岛的山坡上,立刻腾起一丛丛火光,隆隆的爆炸声在岛上此起彼伏。
日本舰队向着刘公岛的方向缓慢航行,不停地射击,炮声在海面不停回荡。在弹道的终点,接连腾起火光,火焰连成一片,在火焰中闪烁着炮弹爆炸的强光,闪光和火焰,仿佛烟花一样。不久,日本舰队的一发炮弹似乎击中了岛上弹药库,顿时无数明亮的火点溅射到空中,烈火熊熊,连大地和天空都被映得通红。
当然,刘公岛上的海岸巨炮和北洋舰队的舰炮也不是吃素的,当“松岛”舰驶至距刘公岛2800米的时候,本队4舰也觉得岛上的炮火太猛,只得向右转弯做一个大回旋,随后改由第一游击队的4舰继续炮击,以便轮番进攻。
北洋舰队在刘公岛和日岛炮台的配合下,也不停地发炮,积极抗御。
由于日本舰队逼得太近,开战不久,日本的“松岛”舰便被击中前舰桥并打穿烟突,航海长高木英次郎等3人被到处飞溅的弹片击伤,痛苦地倒在甲板上呻吟。随之,“桥立”舰的桅杆被打掉,“严岛”舰的一个速射炮炮盾被炮弹打成碎片,当场炸死日本炮手两人,重伤4人。
日本第一游击队的4艘军舰速度虽快,但也逃不过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炮弹。接战后,“秋津洲”舰也被刘公岛炮台所射来的炮弹击中,甲板上的两名日本水兵被炸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随后,“浪速”的6号煤库也吃了一弹,连七号煤库都被炮弹击穿,差点发生剧烈爆炸。在刘公岛和北洋舰队的炮火打击下,日本本队及第一游击队吃亏不小,刚开始的嚣张气焰立刻被打了下去。
进攻日岛炮台的日本军舰也没讨得好处。在“扶桑”舰的带领下,日本第二、第三和第四游击队的13艘军舰逼向日岛,黑舰压城岛欲摧,恨不能将日岛彻底摧毁。当“扶桑”舰进至距日岛约4500米处的时候,日本军舰开始轮番发炮轰击。
就在日本舰队进攻的时候,威海南岸几个被日军占领的炮台也时不时地向日岛发炮偷袭,形成了交叉火力。在这种情况下,日岛炮台的情势可谓是十分紧张,战斗也极为艰苦。好在日岛炮台有萨镇冰在,在他的鼓舞下,北洋舰队的士兵们前仆后继,一直坚守岗位,誓与日军决一死战。
丁汝昌见日岛危急,也不断指挥北洋舰队的舰艇向日本军舰和南帮炮台发炮,以给予日岛炮台炮火支援。
在双方的激烈炮战中,“扶桑”舰再次被击中,“筑紫”舰也被炮弹打中,当场死伤8人。
就在这时,一个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威海湾的北口,突然出现煤烟簇簇,“松岛”舰的了望兵看到,惊恐地连声大呼:“鱼雷艇!清军的鱼雷艇要出来了!”
伊东佑亨听到后,慌忙赶到前甲板,拿起望远镜眺望。这时,只见威海湾的北口栅门大开,十几艘鱼雷艇从出口处鱼贯而出,其中还混杂了两艘快艇。伊东佑亨大惊,他对北洋舰队的鱼雷艇队虽有防备,但主要是担心他们会在夜间偷袭,从来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白天并且没有军舰防卫的情况下前来冲击!
由于不能判断北洋舰队鱼雷艇的动机,伊东佑亨急忙让信号兵打旗号暂时规避,并率领本队4舰向右转舵,以免被北洋舰队的鱼雷艇队正面突击。日本本队右避的时候,航速较快的日本第一游击队4舰赶紧上前补位,准备用舰上密集的速射炮阻挡鱼雷艇的进攻。
随后,伊东佑亨又让信号兵迅速挂出“北洋舰队准备出击,各舰集合、准备迎战”的信号旗。伊东佑亨的判断是,丁汝昌可能是想做最后的决战,所以派出鱼雷艇前来搅乱日本舰队的阵形。由此,他命令召集其余各舰,准备迎战。
正当日本舰队紧张不安的时候,伊东佑亨却突然发现这些鱼雷艇和快艇似乎不是冲着日本舰队来的:他们一出海口后,居然义无反顾地掉头北走……这似乎不是出击,而是向烟台方向逃命去了!
伊东佑亨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治军严谨的丁汝昌何以会出此下策?难不成是为了保住那些鱼雷艇,但这似乎不太可能啊?他再一细想:莫非这些鱼雷艇违抗军令,做了逃兵?
想到这里,伊东佑亨满脸笑容,立刻命令航速最快的第一游击队4舰出击,追上并摧毁那些鱼雷艇,如果可能的话,就俘虏它们!不过,老奸巨猾的伊东佑亨还是留了一手,他命本队4舰守在北口,防止北洋舰队的其他舰艇趁机冲出,免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吉野”“浪速”“秋津洲”和“高千穗”4舰得令后,随即开足马力猛追。王平和蔡廷干等人率领的鱼雷艇见日本快速巡洋舰追来,扭头看着敌舰上那些黑糊糊的炮口,立马慌了神,队形立刻散乱,大伙只管各自逃命不已。
在日本舰队的全速追击下,冲出的北洋舰队各艇大多在出港后不久便被追上,接着,要么是被击沉、要么就是触礁搁浅,只有王平管带的“左一”号、蔡廷干管带的“福龙”号及“左三”“右一”和“右三”几艘鱼雷艇速度比较快,其中“福龙”“右一”和“右三”逃到金山寨和养马岛一带被日舰追上,蔡廷干等人被日本水兵俘虏。
王平的“左一”和“左三”两艘鱼雷艇出逃的速度最快,他们逃到了烟台海域,但“左三”鱼雷艇仍旧被日舰击沉,而“左一”鱼雷艇搁浅在烟台海面。不过,王平和穆晋书等人在日军赶到前侥幸逃走了。可恨的是,王平逃到烟台后,向道台刘含芳报告时夸大了北洋舰队的损失,说刘公岛即将不保,导致后来山东巡抚李秉衡等人对是否派遣援军而难以决策。
再说一下被俘虏的蔡廷干。蔡廷干管带的“福龙”号鱼雷艇本是一艘德国造的大型鱼雷艇,排水量超过100吨,但出港不久,“福龙”号的螺旋桨便被“吉野”舰打坏,后来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蔡廷干等人弃艇登陆,但仍旧被尾随而来的日军抓住。
将“福龙”号俘虏后,伊东佑亨随后派人审讯了蔡廷干,以下便是审问记录:
日:“你当年可曾留学美国?”
蔡:“是。”
日:“可有外号叫‘火爆唐人’?”
蔡:“我留学美国时,性如烈火、行事勇猛,美国同学给我起的这个绰号。”
日:“黄海大战率艇冲向‘西京丸’并连发3枚鱼雷的,可是你率的鱼雷艇?”
蔡:“不错,只可惜没有击中,至为遗憾。”
日:“如果我们现在释放你,你还打算再上鱼雷艇与我们作战吗?”
蔡:“有这种打算。”
日:“现在舰队士气如何?”
蔡:“能够终日战斗。”
日:“丁汝昌现在何处?”
蔡:“仍在舰队。”
日:“丁汝昌可有投降的打算?”
蔡:“据我所知,绝不会。”
审问结束了,蔡廷干被当成战俘送回日本关押,后来他的美国老师诺斯罗普博士来到日本,蔡廷干得知后通过他的关系,诺斯罗普又通过陆军大臣大山岩的学生,将蔡廷干救出。这个大山岩,就是入侵山东的日本第二军司令,他回国后荣升为日本陆军大臣。
蔡廷干的运气也不错,10多年后,他当上了大清海军部的军制司司长;辛亥革命后又升任中华民国的海军中将副司令,还曾在1926年做过几个月的国务总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