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钟南北并未闲着,而是忙着在局里的各个职能部门走访,为将来的工作创造便利条件。他已渐渐熟悉了交通局的权力格局,一个权力的条条框框的格局。当他正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时,白秘书走了进来。
他直奔主题地问道:“了解得怎么样?”
白秘书如实汇报道:“闻中明的心腹就是财务处处长李儒山,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毕克俭是闻中明过去的秘书,去年才调任办公室主任;常务副局长潘沾水也是闻中明向市委组织部推荐的。”
“政策法规处那个刘真是怎么回事?”钟南北实在不解,刘真为何胆敢挡他的架,为此他大为不快。
“据余少志说,刘真也是闻中明一手提携起来的,并且在老闻那吃得很深,位置甚至一度超越了毕克俭。他到交通局两年后成为闻中明提携的第一个年轻干部,而且工作干得相当不错。”
钟南北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不简单啊,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年轻人居然能有这样的手段,老闻手腕高啊。”
白秘书接着说:“不仅如此,运管处处长杜山岗、路政处处长叶海也都是闻中明提拔上来的。尤其是后者,当初闻中明就是从路政处升上来的。”
钟南北托着下巴,哀哀地说:“小白,咱们眼前的局势十分严峻啊。”
小白一言不发,微微一笑以表回应。恰在此时,一位年轻人推门走进来,恭敬地说:“钟局长,你好。”
钟南北起身,热情地与其握手,关切地问道:“来了古洋,你父亲还好吗?”
古洋回答道:“谢谢,挺好的,他也让我问候您。”一边说着,一边扶了扶眼镜,透露出一丝书生气。
“好啊,手续都办齐了?”钟南北又关心地问。
古洋慢条斯理地说:“办好了,谢谢您关心。”
钟南北抬起头,盯着古洋说:“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你刚来,先熟悉熟悉情况,年轻人,来日方长嘛。”
古洋点点头,客气地说:“不委屈,当初在人事厅我也是从基层做起。”
“好啊,年轻人就应该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想不劳而获那是不可能的。”钟南北说完,指着白秘书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小白,这是古洋,咱们交通局新来的办公室副主任,你们认识认识,平时多亲近亲近啊。”
古洋站起来,与白秘书握了握手,笑着说:“以后还请白秘书多多指教。”
今天,闻中明赴北山市政府就任秘书长。此时,交通局新任局长钟南北笑盈盈地走进局长办公室,拍着身边的秘书说:“小白,这间办公室可比咱们之前的气派多了啊。”
“是啊以后您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钟南北环顾一圈,坐在松软的老板椅上,眯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说道:“小白,这下咱们要开始了。”
小白笑着点点头。
钟南北站起来,指着书柜上的书籍,吩咐道:“把这些书和旧文件都挪到资料室去。下午,让办公室去西三教花卉市场买四盆绿植,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啊,要高的、大的那种,最好有清新空气功能的。”
钟南北叉着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指着办公桌左边的空旷地,说:“再买一个鱼缸摆那,就摆在那。”
“老钟,忙着呢?”潘沾水推门进来,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
钟南北伸出手,笑着说:“沾水,担子一下到咱们的肩上了。”
“是,我主要配合你工作。”潘沾水不经意发现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和旧文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发生了一丝变化。钟南北的这一个举动,在潘沾水看来是新任局长想推倒上一任领导的信号,无论钟南北是否有这一层的深远考虑,潘沾水已经这样解读了,他深知官场无小事。
一向敏感的钟南北发现了潘沾水的细微变化,解释着说:“我让小白他们好好把里面的文件整理一下,以便我学习。”
潘沾水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钟南北补充着说:“沾水,闻秘书长为咱们留下这个良好的局面,咱们要精心团结啊,以后工作方面还要仰仗老兄你呢。”
“一定,一定,咱们都是为了工作。”
钟南北看着潘沾水,身心倍感压力。此时,钟南北觉得潘沾水已有争雄之心,并认为老潘已经顺利地接收了闻中明的旧部,迅速整合后成为了交通局的中坚力量。
下午,大会议室内,新任局长钟南北与交通局干部职工的见面会,由常务副局长潘沾水主持。
潘沾水滔滔不绝地讲了几分钟,尽力地展现着他的口才。他讲完后,扫了钟南北一眼,挪着话筒,说:“好了,我就说这些,请钟局长给我们讲话。”
钟南北扶起眼前的话筒,满脸微笑地说:“同志们,我主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局里职工的住房问题,不能再等了。我和沾水同志商量了一下,打算由局里牵头团购房子,具体运作由办公室负责,各处人员包括路政处和运管处有购买意向的同志可在处里或办公室登记。”他说完,深深吸了一口烟,对着潘沾水说:“这个计划由我亲自负责。”
潘沾水喝着水,听到这,心里一愣,心想:老钟也太急功近利了,想收买人心啊。
散会后,钟南北冲毕克俭摆摆手,说道:“毕主任,你留下。”毕克俭走过来,他接着说:“办公室的其他事宜你暂时交给余副主任处理,购房的事你和古洋全权负责。”
毕克俭听了,大为不悦,心想:他才来了几天啊,就接手这么重要的工作,无奈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小白走过来问钟南北:“局长,购房这件事你不是说稳定后再操作吗?”
钟南北抿了一下嘴巴,大有深意地说:“老闻走之前就已经把这个消息散布给全局上下,大家无不翘首企盼呢。咱们要想不折戟北山,就必须顺应民意、顺应时局。”
“你在局里吗?”
古洋在窗前接着电话:“嗯,好的,我在下面的绿荫广场等你。”
打完电话,古洋便下楼等待着,这时,一辆奥迪TT冲了进来。车里的郑帆冲古洋笑了一下,将方向盘向左一打,猛拉手刹,车子一下转了半个圈,停在预想的位置,郑帆笑呵呵地走下来。
古洋笑着问:“这就是传说中的漂移?”
“晕,这才不是呢。”
古洋单刀直入地问:“你在电话里说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吧。”
郑帆掏出香烟,给彼此点上,说:“听我爸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说,你们交通局打算团购房子?”
古洋如实地说:“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警犬啊?怎么我们内部刚定的事,你们就闻到味了,真是官场无秘密啊。”
郑帆微微一笑:“怎么样,帮兄弟一把,我在我爸面前可是承诺过做成一个项目让他看看。我爸给了我50万活动经费,让我先把情况搞清楚,看谁负责这事。我需要你的帮忙,古洋。”
“送你一个字,滚远点,50万就想拿下我们交通局的项目?”
郑帆赶紧解释:“当然不是,后续的投入还会有,这50万只是要把情况搞清楚,先打点一番。只要有把握拿下,我可以再申请200万的活动经费,我砸死他们。”
古洋不屑一笑:“你太不了解现在的世道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你以为北山就你们这一家房产商有钱吗?以为就你们对我们局里的项目感兴趣吗?”
“所以啊,我找你帮忙。”
古洋一言不发,眸子看着远方,幽幽地说了句:“Every coin has two sides.”
“对。”
“我只负责一点点,先看好风向后,咱们再想对策吧。”
“谢了。”
购房消息公布几天后,在选择房源的问题上两位负责人出现了相左的意见。下班后,毕克俭静静地坐在车里抽着烟,脑海里不断分析着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因为余少志和古洋等支持的项目因为地段好、价格低,已经明显占了上风。他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他需要盟友。他首先想到了交通局内最年轻的处长——政策法规处的处长刘真。为什么第一个想到刘真呢?一、他们都曾是闻中明的“幕僚”;二、刘真是最有计谋的处长之一。
毕克俭想到刘真正在三亚度蜜月,选择先发一条消息试探一下刘真。短信内容是:闻局长赴任了。钟南北主政了。局里开始购房了。
刘真不到五分钟便打来电话,率先问道:“克俭,闻局长走了?”
“是,走了几天了。”
刘真万万没有想到局里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毕克俭第一时间通知他,他语气诚恳地说:“克俭,谢谢了。”
“不客气,哎,你买房吗?你要买,我就先给你登记上。”
“后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我去你那登记。”
“必须的。”毕克俭放下电话,笑了笑。
此时的毕克俭宛若一位智者,他没有去看远方模糊的目标,而是亲手做着具体的事,他拉了一位盟友,试图改变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
几天后的上午,刘真度完蜜月,按时回交通局上班,走进功能大楼时还高高兴兴地与忙碌的保洁员打着招呼。当他正要迈步走进电梯时,毕克俭从楼梯走下来,喊着:“刘真,刘真。”刘真退了两步,笑着说:“呵,是毕主任啊。”
毕克俭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上下打量着刘真,笑着说:“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刘真抽了两口烟,拍了他一下,说:“我听你这两句话,真像刘老根里的药匣子。‘你先采着药啊,匣子,我先上去了’。”
毕克俭笑着拉住他,指着身后的一位美女,介绍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学,四海集团的董事长助理,徐俐。”他转身又指着刘真,向徐俐介绍道:“老徐,这就是我们交通局最年轻有为的处长,政策法规处的处长,刘真。”
徐俐向前走了两步,热情地与刘真握手,并寒暄着。她仔细地打量着刘真,刘真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成熟、干练。
毕克俭轻轻拉了一下刘真,小声说:“你先上去吧,我送送老徐,一会儿上去找你。
徐俐不失先机地将名片递给刘真,刘真与她交换了名片,微笑着说:“再见,徐总。”
毕克俭口若悬河边说边送徐俐走出交通局大楼。
徐俐故意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刘真的背影,不动声色地问:“克俭,怎么上次请你们大家吃饭时,没有这位刘处长呢?”
毕克俭说:“哦,他刚结完婚,这不刚从三亚度蜜月回来。”他沉默少许,语重心长地说:“老徐,你们要想顺利拿下交通局这个项目,除了我们几个外,也离不开刘真的帮助。”
徐俐未按毕克俭的问题问下去,而是反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刘处长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政策法规处的合同工。唉,我最初还想和刘真欢度下一个光棍节,可谁知道他居然一下子结婚了,让我们都猝不及防,保密工作做得那是相当好。”
徐俐边听边点着头。
毕克俭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拎出徐俐刚刚送他的茶叶礼盒,挑出一盒最精美的,径直走向三楼——政策法规处处长刘真的办公室地点。
“至于吗,刚来上班就这么热衷于工作,看来真没有把你给累着啊,小伙子身板还行。”毕克俭进门就调侃刘真,进门后,他关上门,将茶叶放在办公桌上。
刘真从抽屉里掏出香烟递给毕克俭,自己则喝着白开水。此时,刘真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变化,昔日当他面对毕克俭时总是一直赔笑,现在却强硬起来了,这是底气,他的底气来源于阅历和斗争经验。
刘真看着毕克俭未主动开口,笑了笑说:“哎,我买房那事怎么样?”
“没问题啊。”
刘真接着又说:“不是,是张苓也想买一套,你看可能嘛。”
毕克俭抬着头,微思片刻,说:“要想捣鬼也能捣过。”
刘真内心顿时警觉起来,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出半点差错,更不能掉入别人的圈套里。他清楚作为交通局少壮派的他与毕克俭亦友亦敌,便摆着脸着说:“我不让你捣鬼。”
毕克俭挪了挪椅子,认真地说:“你看啊,刘真,是这样,局里的文件要求双职工,就是双公务员,但我认为不包括合同工。”
刘真辩解道:“去一边吧,合同工不是交通局的人吗?那也是双职工啊,实在不行,咱们问问局长去。”
毕克俭顿时一脸黯然,说道:“要是闻局长在,一定没有问题,现在不是来了一个姓钟的嘛,你不担心他找事啊?还有,刘真,我给你说啊,除了姓钟的,办公室又新来了一个副主任,是从人事厅调来的,这小子刚来就和钟南北的秘书打得火热,我是内外交困啊。再说,老钟是真看不上咱们,唉,茫然啊,迷惑啊,郁闷啊。”
刘真认真地聆听着毕克俭说的话,仔细地从纷乱局势里寻找着解决之道。他故作轻松地说:“嗨,那有什么啊,咱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就行了嘛,别想得太复杂了。”
毕克俭奸笑着反问:“是我想得复杂还是局面就是这么复杂?”他点上烟,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哦,对了,新来那位办公室副主任晚上请喝酒,找你了吗?”
“刚才找了,我在考虑去不去呢,又不熟。”
毕克俭说:“去吧,你不去,我们聊什么呀。”
“我的天呐,他不会要请局里所有的人吧。”
毕克俭笑着诙谐地说:“不会,他一定没请打扫厕所的刘大婶。”
下班后,刘真拨着张苓的手机:“刘太太,晚上我晚回去一会啊,我去和克俭聊会去。”
“行,早点回来,开车不喝酒,酒后不开车,不坐酒后车啊。”
“知道了,张警官。”
玛索酒吧,今晚的古洋显得异常兴奋,因为他终于要面对面地与刘真这位他既佩服又嫉妒的校友“短兵相见”了。
古洋在吧台点着酒水。毕克俭侧身在刘真耳畔,幽幽地说:“哎,我怎么看古洋跟美国人似的,到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刘真笑了笑,不语。
毕克俭又接着说:“我总感觉古洋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刘真问:“太敏感了吧?比如呢?”
“比如他戴着一块江诗丹顿的手表,他总说自己坐公交车上班,可是办公室的人见他把一辆宝马X5停在市政府西院了。”
刘真问:“您没有问问他。”
毕克俭说:“怎么没有,问了,他说都是假名牌。哦,对了,还有一次,我见他去钟南北的办公室居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就进去。”
刘真喝了一口柠檬水,眉头紧锁地盯着毕克俭,口气轻缓地说:“他的这个回答像明星代言一样不可信,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他还真有点奇怪啊。”
“聊什么呢?”古洋拎着一瓶芝华士和三个杯子走过来,笑着问。
毕克俭回过头,假笑了一下,说:“夸你呢,居然屈尊从人事厅到我们这个清水衙门。”
古洋草草地说了句:“嗨,在人事厅听差很忙碌。当然,最主要是为了家人,我是土生土长的北山人。”
毕克俭接过酒杯,指着刘真说:“还用介绍吗?”
古洋笑着与刘真碰着杯,说:“不用了,刘处长是我的大师兄。”
刘真一脸疑惑,不知从何说起:“是吗?”
“嗯,我比你低两届,我们都是赵老师的学生。刚到交通局时就想与你聊聊,可惜你去度蜜月了,还好今天有机会了。”
刘真高兴着说:“哦,那还真是巧。”他喝完一杯,接着问:“古洋,你哪年的?”
“我是85年的,师哥,今年本命年,你看穿着红袜子呢。”
毕克俭翻动着手机里的燕赵手机报,突然说道:“哎,刘真,咱们圆明园丢失的两个兽首今天拍卖出去了,说买家是咱们中国人。”
刘真凑过头看了看,说:“嗬,不容易啊,兽首终于重回故里了。要是我有钱了,我也会千方百计地将其他丢失的兽首买回来。”
古洋听完,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下他们,直率地说:“师哥,买回来了又如何呢?这种保守的做法我不敢苟同。这种做法就像我们数百年来一直维修的长城一样,长城修得那么雄伟,又高又厚,也没有挡住我们的敌人。我觉得当时的根本问题是国不强、兵不勇,如果国不富、民不强,长城就是空的,不仅抵挡不住敌人,那厚厚的城墙还能迷惑我们,让我们产生麻痹的思想,最终,导致我们的判断力从一开始就出错,这仗还怎么打?”
古洋说完,浅浅饮了一口酒。刘真和毕克俭相互对眼看了一下,二人从心底对他这番卓有见地的见识和气魄雷倒了,打心底敬佩古洋鲜明的观点。
刘真举起酒杯,说:“说得好,古洋,来,咱们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