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刘真坐在新办公室内处理着积压的文件。毕克俭推门进来,:“刘真,中午了,吃饭去啊?”
刘真笑了笑,回道:“怎么个情况啊?毕主任。”
毕克俭掏出香烟递给刘真,他坐在沙发上说道:“我一个同学想请吃饭,就是上次在咱们楼下大厅遇见的那个老徐,这回局里购房的楼盘布拉格公寓就是他们做的项目。”
刘真拎着外套,笑着问:“哦,那位美女啊,难怪你那么帮忙,旧爱吧?”
“庸俗,俗不可耐啊你。在学校那会我倒是追求过人家,结果她跑得太快,没有追上。”
上岛咖啡,刘真走进包间内,一眼就看到了一位一头长发的女人优雅地喝着咖啡。徐俐见有人进来,微笑着站起来喊了句:“克俭,你们来了,欢迎。”
毕克俭介绍道:“徐俐,我可把刘处长给你请来了啊。”
徐俐挪了两步,主动伸出芊芊细指,含笑望着刘真说:“你好,刘处长,谢谢您赏光,祝您新婚愉快。”她的声音清亮而恬淡。
刘真也伸出手,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谢谢,您好,我是交通局的刘真。”
三人逐一落座,刘真仔细地观察着徐俐,她左边的扶手上放着米色的风衣,右边放着公文包,身着一件横条衬衫。刘真脑海立刻闪出一个词:知性。
毕克俭埋头吃着意大利面,对徐俐说道:“老徐,为了帮你,我昨天可是接到恐吓电话了啊。”
徐俐大为吃惊,质疑地问:“是吗?”
刘真吃着的鳗鱼饭也索然无味了,他推开饭盒,听完后主动问道:“是不是真的啊?克俭,咱们局里的购房计划到哪一步了?”
“还在进行阶段,目前有三家公司的三个房产项目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其中的一家各方面也挺合适,可是在局里没有人支持,所以只是陪绑的。剩下就是余少志和古洋他们提议的那个。哦,对了,古洋星期五还提议先和香格里拉花园那边签个意向书,让我给否了。但是,我想如果他们再做做老钟的工作,我就顶不了多久了。”
徐俐听着有些揪心,她担心此计划遭遇滑铁卢,追问一句:“克俭,还有机会吗?”
毕克俭表情严肃,转而对刘真恭维着说:“这不是找了咱们刘处长了吗?”
刘真笑了笑,未理睬他。
毕克俭继续说:“余少志和古洋那些人就像抓来的壮丁,战斗意志薄弱,和我们没法比。但是,他们投入很大,白秘书、姜处长等都会帮他们说话,或许都有幕后交易,老钟对咱们又没有好感,要是潘局长负责,咱们的局面会好一点。”
徐俐点上香烟,大有深意地说:“潜规则没关系,我们最担心的是你们没有规则。”
刘真理解的知性女子,睿智内敛,才情深蕴却又婉约恬淡,对事关注且多思考,而眼前的徐俐除了睿智还多一份灵性。
刘真拿着香烟轻轻地闻着,脑海里不停分析着眼下的局势,他突然说了一句:“克俭,你刚才说的不是不可行啊。”
毕克俭追问道:“我说什么了?”
“让潘局长负责。”
“现在羊入虎口了,老钟会轻易放手,将肥肉拱手相让吗?”
刘真煞有介事地说:“这就要看你怎么操作了。”
“什么意思?”
“是啊,刘真,您只要说出办法,花多少费用,我们都可以承担。”徐俐急切又傲慢地说着。
刘真冷笑了两声,他从心里看不起张嘴闭嘴谈钱的人,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居然这么庸俗。他站起来对毕克俭说:“下午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毕克俭瞪了徐俐一眼,试图拉住刘真,可刘真早已走出咖啡厅,上出租车远去了。
毕克俭走回房内,对徐俐埋怨道:“你干嘛呀,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政府人员都喜欢钱。唉,你呀,如果此事不成,就是你将项目推给对手的。”
徐俐悻悻地问:“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啊?”
毕克俭坐下,抽着烟,缓缓地说:“刘真受过伤,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没有考取公务员前,在新华路北二环那边的众康大药房工作过,结果,那儿的经理欠了刘真三个月工资。所以,他骨子里有点恨商人,恨商人抽丝剥茧的习性,恨他们浑身沾满铜臭气的恶习。你说你,撞枪口上了。行了,你喝咖啡吧,我得回局里了。”
毕克俭回到交通局,知道徐俐那一句暴发户般的言语冲撞了刘真,如果处理不当,他们之间本来就不牢固的交情一定会雪上加霜。他自知有点理亏,于是主动来到刘真办公室,准备来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毕克俭轻声敲了几下门,没等里面回复,便推门进去,满脸堆笑地说:“写文件呢?刘参谋。”
刘真敲打了几下键盘,笑着与他问候。毕克俭主动地说:“对不住,怠慢了,我哪知道这小娘们这么不上道啊,嘴上没有把门的。”
刘真说:“没那么严重,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我应该改变一下观念。毕竟不是每个商人都戴着金链子,套着金圈子。”
毕克俭递给刘真一支金石香烟,点上,他吸了几口:“必须的,刘参谋,刚才在上岛咖啡,你说让潘局长负责咱们就有机会,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刘真一听,心想:得,随便说了一句,沾上了。他诡异地看着毕克俭,说:“只要敢想就有办法操作。你怎么对这次购房计划如此上心啊,难道就因为那个大高个的美女。”
毕克俭心想有门,于是装出一脸无辜,悻悻地说:“闻局离开了,老钟来了,现在全局上下人心惶惶,唯恐做一点错事,被下放或是坐冷板凳,尤其是我们这些前朝的人。我们或许还没有失势,但是也不远了,我就是想借着购房这件事让老钟明白,咱们没有想那么多,只想踏实地干活。”他看刘真沉默不语,知道得到了些许共鸣,便接着说:“新来的副主任古洋也不省心,上蹿下跳,早就和老钟等沆瀣一气了,老姜这些中间派也有合谋之势。当然我也有私心,为了帮同学,但主要是为了不让外人小瞧咱们。”
刘真一语中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想法会让老钟更加警觉。”
“我能逃掉吗?他点名办公室负责此事,那我是不是该选出我认为的好房源。”
刘真无奈地点了点头,大发感慨道:“世风日下,道德贫血,夫妻间相互不信任,同事间相互猜忌乃至攻击,我是真累了。看着身边的人,还有和我一起进局里的人,不是新青年成为了老官僚,就是唯唯诺诺地憋屈地活着,我们却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稍不慎就掉入圈套了,难啊!”
毕克俭附和道:“空气脏了,水脏了,有的人也脏了,不行我也回老家蹬三轮去,不费这劲了。”
“购房的事,你一点招也没有了吗?”刘真没空听他瞎扯淡了,直截了当地问。
毕克俭将身子坐正,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有一点办法,我是孙子,现在是有劲使不上啊。老徐他们公司也舍得投入,可是一网下去,连一个鱼籽也捞不到。”
刘真严肃地说:“主要原因不就是因为是老钟负责,你插不上手吗?”
“是啊。”
刘真从抽屉里掏出红云香烟点上,问道:“老钟最担心、最害怕什么?”
毕克俭挠挠头:“担心如此大的政绩被别人吞下,他害怕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说呢?”
刘真冷笑着说:“他最担心全局上下离心离德,害怕将相不和。他一个‘空降兵’,对咱们这样的人有抵触情绪,我们是本地虎,他是外来龙。要是出现了乱局,尤其是领导层不合,他最难堪了。”
“你是说,我们站出来和他奋力抗争,争取一下?”
“扯淡!你要是负隅顽抗,一定会激发他的好斗心,他既然能从保定调到北山市,说明他有一些可取之处。”
“那你说怎么办?”
刘真眸子油亮地盯着他,竖起手指,平静地说:“有一个办法,让老钟心甘情愿地交出购房的大权,交由潘局长负责。”
“谈何容易啊?”
刘真左手转着一支烟,毕克俭上前,殷勤地想给他点燃,他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克俭,我出谋划策完全是因为你。”长久以来,毕克俭的糖衣炮弹和放低姿态软化了刘真对他的态度,并且成功地打消了刘真对他的提防。
“必须的,哥们明白。”
刘真心里早就想好如何让老钟主动交权的计谋了,只是一直藏在心里,不曾对人提起,原因就是他大婚当日老钟只委派了小小的秘书代为祝贺,对此,刘真耿耿于怀。他看着毕克俭一脸期许,坦诚地说:“陷入亡地而后存,你现在没有退路所以也别有顾虑。”他眼睛一转,谨慎地说:“做个局,让老钟钻进去。”
“他能信吗?”毕克俭对刘真向来佩服,可是让一个初来乍到的局长拱手让出在全局立威的机会,他显然信心不足。
“那就要看我们怎么做了。”刘真说:“即便老钟不完全信,也让他半信半疑,剩下的味道让他自己品尝去吧。”他冲毕克俭摆摆手,在他耳畔神秘地耳语着。
次日清晨,钟南北来到办公室,照例将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秘书白涛为老钟沏好茶,准备好文件,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后就离开了。
老钟闷头看着桌上的文件,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轻轻地敲了下门,毕恭毕敬地说:“请问,您是潘沾水局长吗?”
老钟一怔,心里大为不满,甩了一句:“交通局只有一个潘副局长,没有潘局长。”来人向前悻悻地走了几步,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那就是潘副局长,这是他的办公室吗?”
“不是,他在隔壁,楼梯口第二间。”老钟说完,又自然地追问了一句:“你是干嘛的?”
“哦,我是房地产公司的业务经理,听说咱们局有购置计划,这不过来找潘副局长询问下情况。”
老钟长长地“哦”了一声,请来人出去后,他伏案认真阅读着文件,心情异常复杂,又在心里对潘沾水、对局势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白涛在钟南北的督促下,闲暇无事时通常会钻进资料室认真地查阅、研究交通局近几年的资料。他是钟南北从保定带到北山的贴身秘书,对工作勤劳用心,对老钟十分忠心,只是对官场的事灵性不足,缺少谋略。所以,老钟希望他多读书,多与人交流,认真研究文件内包含的大量信息,能在“谋”的方面有所提高,可效果依旧是差强人意。
资料室分里外两大间,白涛找到所需要的文件后,喜欢在里间研读,原因很简单,里间置有办公桌和椅子。他倒了一杯水,坐下来认真翻着资料,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毕克俭熟悉的声音:“小丁,潘局长不在啊?”
白涛听完,一惊,大上午的他们两个到资料室所为何事啊?小丁是潘局长的秘书,毕克俭又是老局长闻中明的心腹旧臣,他们躲进隐蔽的资料室一定有阴谋。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屏住呼吸,轻轻捧起资料躲在了里间的门后,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小丁:“潘局去路政处检查工作去了,我回来找些资料准备一下,他明天得交稿。”
毕克俭:“听说了吗?老钟在购房的事上已经知会古洋找到一家豪华的住所,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房产商没有降多少价。”
小丁:“是吗?不能吧?”
毕克俭向里间的方向走了两步,大声地说:“怎么不可能,他们从保定来,对北山的房价、经济和居住习惯能有多少了解啊。不了解罢了,还不允许别人插手、插嘴,唉,要是潘局长负责购房的事就好了。”
小丁:“为什么啊?”
毕克俭:“因为潘局长对北山市大房产商的底细都十分了解,还能杀下去不少价,潘局负责,咱们职工会节约不少钱呢。你说潘局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这也是个政绩啊。”
小丁:“唉,你以为他不想啊,但也没办法,大头儿说了算。你找完资料了吗?”
毕克俭奸笑着说:“找完了,走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白涛躲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听到二人远去的脚步声,他才从门后走出来,眼珠一转,知道表现的时候到了。他放好资料,马不停蹄地飞向钟南北的办公室。
“钟局长。”白涛顾不上礼节了,推门而进。聚精会神的钟南北被吓了一跳,埋怨着说:“去菜市场啊。”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白涛自知有重要情报汇报,自然有恃无恐。
钟南北也看出来了,冲白涛挥挥手。他转身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并上了锁。老钟端着茶杯微笑着问:“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白涛将自己在资料室听到的毕、丁二人的谈话,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老钟。老钟听完,顿时警觉起来,心想:难道老潘在此事上真有相争之意?他有些不确定,因为眼下老潘也忙得不可开交。
“你确定吗?确定他们没有发现你?”老钟问道。
白涛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对天起誓说:“绝对没有,我一直藏在门后。”
白涛看老钟一脸严肃,不住地做着习惯性动作——用手指擦着嘴唇。他知道老钟在思考,于是识趣地离去。中午,他从大清花买了点水饺送了上去。老钟一动不动,一味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一支、两支……直至两包香烟一支不剩。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他用烟蒂熏黄的中指和食指从衬衫口袋里夹出烟嘴,又抽起来。
“钟局长,你这样不行啊,咱们出去吃点饭吧?”白涛拧开门,看着茶几上的水饺都连成一块,而老钟一脸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走。”老钟说了一个字,然后洗了把脸,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穿上西装。他左手搭在白涛的肩上,说:“小白,以后更得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好多人盯着咱们呢。”
“明白。”白涛知道老钟想透了,对自己也多了一份信任。
老钟掏出手机,递给白涛:“你看看昨晚的两条短信。”白涛一脸迷茫,心想:有什么大事吗?他接过手机,翻着读完消息后大惊失色。第一条:局里购房大事,领导层应该同心协作。潘。第二条:大家期待着你在购房事宜上给我们惊喜。
白涛焦急地问道:“是潘局长发的吗?”
“两个陌生号码,今天再打全部是空号了,我想不应该是沾水所为,但是,是不是他指使的就很难说了。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沾水会采用短信的方式知会我,除非有人别有用心替沾水干了这些事。”老钟犹豫地分析着说。他希望得到更有力、更直接的证据,哪怕佐证,以便对此事定性,并采取措施。
“有可能,看来北山的情况还真不是表面那么风光,局面相当复杂、怪异。你说潘局接手了老闻的势力吧,可也没见李儒山、毕克俭等围着老潘的指挥棒转。”
“有些事需要再观察,这件事我得想想。”老钟从白涛上衣内兜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支,幽幽地说。
“走,先吃饭。”老钟说道,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在大厅等候着电梯。恰在此时,最关键的人物——徐俐出现,她径直走向钟南北,微笑着说:“您是钟局长吗?”
“嗯,我是钟南北,你是?”
徐俐将事前准备好的名片双手递给老钟,介绍道:“我是四海集团的董事长助理,知道咱们局正在筛选楼盘,便把我们的资料放在办公室了,我上来再给您送一本详细的资料,是关于我们集团和我们开发的楼盘的。”说完,徐俐将一个档案袋递给老钟,白涛率先接过来。“叮……”,电梯到了,老钟绅士般的冲徐俐指了下电梯:“走吧,徐总,一起走。”
“抱歉钟局,我还有一份资料需要给潘局。”徐俐回道。钟南北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径直走进电梯。徐俐赶紧将剩下的话说完:“潘局对这次购房也很关心。”电梯里的老钟左脸痉挛了一下,对徐俐甚至没有说再见。
白涛在电梯里看着钟南北的脸色,不禁胆寒,他的脸色宛若白纸,一会儿又像黄瓜一样绿。徐俐的出现彻底搅乱了钟南北在购房一事上的计划,甚至直接影响了他的态度。他对潘沾水的疑心逐渐加重,并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索性让给潘沾水负责此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老潘既然对我用计,我就将计就计。想到此,他嘴角开始上翘。
徐俐走出交通局,迅速地钻进了毕克俭的车里。她上车后,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特害怕露出什么破绽。”
“哈哈。”毕克俭哈哈一笑,说:“没事,每一步我们都考虑过了,如果你一旦露出什么破绽,我们还有一个B计划。”
“官场还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刘真怎么这么厉害啊?”徐俐发着感慨,立即想到了此事的导演——刘真。
刘真最厉害之处,便是他冷静分析局势后,成功地利用了人性,利用了钟南北作为空降领导的疑心和排斥心理;他又利用了白涛的工作习惯和时间差,使毕、丁的对话和徐俐的出现都成为不经意间发生的假象。上午,询问者的造访就是让其言语在钟南北心里作个铺垫,白涛的“传话”是重点,老钟可能对于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持谨慎态度,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白涛“偶然”听到的密谈也是刘真炮制的,更想不到的是刘真就利用了他对白涛的完全信任,因为刘真相信,忠实的秘书说出的话,老钟不会不信。至于前天晚上的那两条短信,则完全是为了搅乱钟南北的视线,让整件事情看上去那么自然又不自然,整个事件显得扑朔迷离才符合老钟这样有谋略人的胃口。老钟即便再老奸巨猾,但遇见、听见、看见的一系列的事足以使他对潘沾水的所为半信半疑。
第三天的一个下午,老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交出购房大权,交由潘沾水全权负责。他对白涛说:“这是韬光养晦之计,来日才是有所作为之时。”
神话夜总会三楼贵宾室,郑帆伏在吧台倒了一杯芝华士,喝了一大口,还不停地看着手表,眼神不经意间撞见白涛的目光,他抱歉地一笑:“白哥,抱歉啊,我再给古洋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古洋推门进来,脱掉蓝色外套,与白涛、余少志分别打了招呼。郑帆发现了古洋的变化,也不分场合,直接笑着问:“古洋,你烫发了?”
“这个一会儿再说,说正事。白哥,你说一下吧。”
白涛身子向前倾,严肃地说:“下午,老钟将购房的抉择大权交给老潘了,之前你们占的绝对优势,现在演变成劣势了。”
“什么原因啊?”古洋听完,扼要地问道,他对事情的分析总能抓住重点,这可能与他的生活环境密不可分。
白涛对此讳莫如深,他撒谎说:“钟局长要对全局的全面工作负责,实在抽不开身,所以……”
古洋在心里冷笑着骂道:扯淡,老钟对局势都看不准,谈何负责。购房如此大的利好和政绩,他拱手相让一定另有原因。他微笑着说:“好,钟局长高风亮节,值得我们交通局全体同仁学习。”他说完,看余少志一言不发,只是安稳地喝着酒,笑着说:“是不是啊?余哥。”
“是,是。”余少志说:“古洋,你大概不知道吧?下午我看了一遍,郑帆家的楼盘和毕克俭推荐的楼盘,户型、设施、硬件、软件等条件都相差无几,均符合局里的购房标准。更悲剧的是毕克俭倾向的布拉格公寓和郑帆家开放的香格里拉花园在同一条街上,而且,最终决策的不是钟局长,而是我们无法对接的潘局长。”
郑帆涉世不深,他拿出一贯的公子哥作风,说:“余主任,按你的说法,我们家的项目就前途未卜了呗,你们办公室不是压倒性地支持我们吗?”
古洋扫了他一眼,说:“那是以前,你没有听见吗?最后还得看局领导的意见,我们现在就是在打前锋、掠阵地,最后总攻不一定会是我们。再说这么大的项目,程序会很庞杂,涉及的面也广,还有最致命的一点是,对于我们的对手——毕克俭的活动能力我们也不能小觑啊。”
古洋这位后辈的冷静头脑让白涛和余少志这些前辈大跌眼镜。余少志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古洋,这个职位不高、活动能力极强的年轻人绝非池中物。在官场,对这样的人是要有所忌惮的。
白涛喝了一大杯啤酒,站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古洋早就看出今夜白涛的谈话有所保留,于是,他也走出包房,在厕所旁的窗户前停住脚步,耐心地等着白涛。
白涛笑盈盈地从厕所走过来,古洋单刀直入地说:“刚才你好像有话没有说完。”
白涛一愣,很快恢复状态,说:“古洋,是这样,最初的时候老钟负责购房计划,是想在交通局同仁面前卖个好,立立威,结果,今天他决定让潘沾水全权负责了。这对你们的项目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毕竟,你、我、老钟都是初来乍到,而毕克俭和潘沾水当初都是在闻中明的指挥棒下转圈的。”他向前凑了两步,严肃地说:“再给你掏心窝子说一句——老钟的局面也很被动,潘沾水、李儒山、毕克俭、叶海等实权人物对老钟的任何改革计划都颇有微词。局里的庙不大,真神不少,局面还真复杂,我想老钟现在不会和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
古洋脸色凝重地说:“谢谢,看来不能光烧热灶,冷灶也得时不时地加把火。”
“有些问题,你就不易露面了。你修好桥、铺好路,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走呗,你想……”白涛话还未说完,古洋打断他说:“我知道了,谢谢。”
古洋回到包房,看到余少志一直稳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拘谨。他此时确实像一颗风中的稻草,只能随风摆动,不能独自站立。细心的古洋一眼看穿,端着酒杯坐在他身旁,主动问道:“余哥,我们先喝一个。”二人碰杯相饮。古洋又问:“余哥,刘真和毕主任关系很铁吗?”
余少志不屑地哼了一声,点上烟说:“准确地说是毕克俭和刘真铁。”他随即将自己、刘真和毕克俭一路走来的竞争历程和错综复杂的斗争关系全部讲述了一遍。
古洋幽幽地说:“这就是说,现在刘真和毕克俭在一起是道同为谋!”坐在茶几上的郑帆不屑地说:“嗨,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行的话,把他们拉过来,对方的楼盘给他们多少好处费,我们加倍。”
古洋瞥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呵斥着:“送你一个字——滚。在你眼里谁都是鬼吗?白哥是鬼吗?我是鬼吗?余哥是鬼吗?我早就说了,你不懂机关更不懂政治。”
郑帆和白涛划着拳,余少志演唱着刘德华的经典曲目《忘情水》,古洋一边挠头,一边闷闷地喝着芝华士,盘算着应敌之策。
郑帆划拳总是输,他嚷嚷着对白涛抗议道:“不行,哥哥,本地拳我都是输,换一种拳法。”白涛未答话。古洋抢先一步说道:“白哥,选泰拳,直接把他打倒。”大家哈哈一笑。
古洋回到住所,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洗完澡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读着当天的《燕赵晚报》。这时,李乔用钥匙打开门,郑帆端着一锅八宝粥进来,他将粥锅放在茶几上,走进厨房拿出两副碗筷。郑帆在古洋的对面坐下来,用湿巾擦着双手,笑着说:“古洋,你不是说报纸唯一可信的就是日期,电视台除了台标就没有真实内容吗?那你还看个没完。”
古洋坐起来,将报纸随手放在茶几上,故作老态地说:“没错,我们就是要在假新闻里寻找信息,分析他们,并从中找出规则和规律。”古洋摘下眼镜,心里仍然忧虑着购房事宜,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郑帆,你想啊,最后局里的楼盘势必从你们两家产生,现在老钟退了,潘局长接任,一定对毕克俭他们有利。”
郑帆听了,仍不明白古洋要表达什么,主动问道:“什么意思?尽力就行,不行下次吧。”
古洋端起碗,喝了两口粥,幽幽地说:“首先,我们的信心绝不能动摇,我们不能控制环境,就控制自己。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我们必须了解对手的细节。我刚才说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们的对手可能不光只有毕克俭,很可能刘真已经加入到他们的阵营,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只对付毕克俭。”
郑帆一边喝着粥,一边认真地听着古洋的分析,对于目前的现状他实在无计可施:“哎,古洋,你说咱们用非常手段把毕克俭和刘真收拾了行吗?”
古洋明白郑帆的意思,将碗筷向前一推,生气地说:“你少给我动歪脑筋,下三滥的招数,我古洋才不屑于用。”他漱了漱口,有分寸地笑了一下,说:“无论是在官场、企业,还是社会,对手的存在才凸显你的价值。不想被淘汰,只有一个办法——加入一个阵营,参加斗争。千万别妄想保持中立,你一旦保持中立,说明你出事后,没有人能奋力相救。”他起身,裹了裹睡袍走到客厅暖气旁,拿了两罐放在上面的红牛,扭开后一气喝下。古洋习惯性地躺在客厅里摆放的长藤椅上,写了一组关键词:刘真、谋略、购房、潘沾水、走向、做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投射出的一行大字,重新评估着形势。古洋从小耳熏目染,积累了不少正道偏门的经营知识、杀人不见血的招数和处理人际关系的秘诀。
古洋盯着墙壁整整看了一个多小时,分析了种种可能和不可能,最终,他找到了这次购房计划中的纰漏。他兴奋地站起来,晃醒在沙发上沉睡的郑帆:“郑帆,郑帆,你醒醒,快点。”
郑帆揉着朦胧的睡眼,迷迷瞪瞪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古洋,拉了把椅子在投影仪旁坐下来。古洋拿着一罐红牛,吩咐道:“郑帆,放上第一张。”郑帆照例放上,又是一串关键词:钟南北、潘沾水、毕克俭、领导层、政绩、速。
古洋问郑帆:“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古洋实事求是,摇摇头说:“没,没有。”
古洋自得地说:“这都是领导层的人,他们都要政绩,无论是钟南北,还是潘沾水,他们都想要政绩,所以都想尽快搞定这次购房计划。”郑帆点头表示对他的言论赞成,仍一头雾水。古洋说:“换第二张。”又是一串关键词:职工、老百姓、一辈子、家、投资、投机。古洋看到老百姓这个关键词时,如获至宝,他一点点地点透玄机:“郑帆,你看啊,对于在交通局没有住房的职工来说,这次购房是家,有住房想购买的则是投资。所以交通局上下想要购房的三百多户普通职工一定有自己的诉求。但是,局里恰恰忽视了普罗大众的根本诉求,这是一个关键问题,购房如此重大的事情,局里的购房小组成员居然没有一个职工代表。这次购房最终有三百多人想购买,那好啊,顺应潮流,咱们就把此事的影响范围扩大,让职工代表走进由潘沾水领导的购房小组,越多越好,起码增置十几个乃至二十几个。这样即使是潘沾水负责,也需要掂量一下这些职工代表的意见。”古洋思索一晚,发现了问题的关键,耐心地说着解决之道。
郑帆终于问了一个有智慧的问题:“有可操作性吗?”
“当然,任何可能我都想到了,也都分析过了。明天我率先征询一下潘局长的意见,应该问题不大,我想他是不会横加阻拦的,因为这不是小事,一旦有职工代表进来就意味着是大家拿的主意,他的权力平摊的同时责任也平摊了。”古洋细细说完,满足地看着投影仪上的关键词。他让职工代表走进购房小组就是增加话语权,也为了摊薄以潘沾水为主的领导们对此事的管理权和掌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