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未过,古洋就从自己家里搬出来,住进了位于槐北路的蓝郡公寓。这是一家高档小区,开发商是郑帆的父亲。蓝郡公寓开盘后,郑帆在A座三层留下了两套住房,301室自己居住,302室为同学和朋友提供方便。当然,能入住此房的人,在郑帆的朋友圈里也是非富即贵。在郑帆的字典里,没有能量的朋友他绝不结交。
古洋回到北山市后,秉持着一贯的自立作风,他用三百元整的超低价租下了郑帆对面的302室,剩下的所有费用由郑帆全权负责。他躺在靠椅上,握着一杯卡布奇诺,聚精会神地盯着墙面的投影仪,脑海里分析着眼前这一副交通局智能和权力的分布图。
郑帆静悄悄地开开门,拉了把椅子,在古洋身边坐下。他开了一罐可乐盯着投影仪上的画面,问道:“古洋,过一段时间你会坐在这幅图表上的哪个位置?”
古洋将咖啡杯递给郑帆,用红外指示笔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他按了一下笔记本又换了一张图片,他指着画面说:“这位是政策法规处的副处长刘真,他是我们的校友,巧吧?还有,这一位是办公室主任毕克俭,这一位是副主任余少志,都是80后,有点意思吧。”
“有点意思,都是年轻有为。对刘真的印象太深刻了,记得当时咱们还特意回到学校,听他在学校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大谈官场经验之道,只是他不知道,你才有着正统的政治血统。”
古洋微笑着,不敢松懈地说:“以上几位以后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对手,因为官场里老狐狸们的位子一般情况下捍动不了,中层的官僚不足为虑。以后怎么纵横捭阖,现在很难抉择,每个人的作风、性格、后台、谋略等都会决定一个人的大脑。”他又换了一张图片说:“这位是局长闻中明,作风硬朗,心有城府,成绩卓著,不过我们不可能共事了,他马上就要出任市政府秘书长了。”
郑帆拿起另一支指示笔指着闻中明脸上的黑痣,笑着说:“这个黑痣长得真是地方啊,看上去也是一个狠角色。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重要?”古洋盯着屏幕,问道。
“在官场尽人皆知,最重要的当然是人脉和后台,这还用问。”郑帆肤浅地说。
古洋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那是过去,别以为官员无所不能,其实现在的操作空间并不大了。他们怕老百姓的匿名信,怕领导彻查,怕网络的民意,怕无孔不入的媒体,更怕……”
郑帆问道:“怕什么?”
“内斗,幕僚的攻击。你知道吗?对于官场的人来说,最了解你的人,可能不是老奸巨猾的领导,也不是你的枕边人,但可能是你的对手。这些人知道规矩、潜规则、社会法则,知道官场可以默许哪些行为,更知道对方有何弱点。我在人事厅的时候,就有一位领导的侄子为人张狂,嚣张跋扈,结果是不到四个月,他就被人举报、查实、处理。这根本不经过你的领导和家人,直接下台,即便家人想营救,也无计可施。”古洋又换上交通局的机构分布图,他拿起杯子漱漱口,吐在另一个空杯子里,认真地说:“所以,进入交通局之前,我必须了解这些人的性格、职能、教育背景、家庭背景和他们的关系网。这不是明面上的关系,而是实质的关系,即他们都隶属哪些人的麾下。”
客厅的门静悄悄地开了,古洋拿起手中的遥控将投影仪关掉,云淡风气地笑着对来人说:“李乔,好久不见。”
郑帆一看是女友李乔,黑着脸,不耐烦地问:“干嘛呀?”
李乔将肯德基蛋挞放在桌上,这时,她意识到进来时好像没有敲门,她冲古洋吐了吐舌头表示歉意,又对郑帆说:“天快黑了,你们快吃饭去吧,我台里还有节目,我先走了。郑帆,晚上别打暗锁,我拿着钥匙呢。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拜拜。”
古洋笑着挥挥手。
郑帆又打开投影仪,冲古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古洋继续。古洋看着画面上的机构分布图,介绍着说:“一旦钟南北主政交通局,他势必会洗牌。那闻中明的这些嫡系将作何反应呢?是据理力争还是缴械投降,抑或被收编?一些中间派的态度呢?上面的意思呢?一切情况我们都不可知,所以我必须考虑得全面一点,这不是电视剧,不是小说,一招不慎,后患无穷。”
郑帆万万没有想到以古洋的家庭背景,想在如今的北山市官场找个立锥之地还如此费周折,傻乎乎地说:“找你爸呗?”
“扯淡。”古洋丢了一句,他剥着火龙果,喃喃地说:“靠人不如靠己,再说,我不喜欢找人帮忙,他能扶我上马,可是路仍需我自己走,古家子弟不需要人扶着走。”
郑帆看了看手表,七点一刻,他拎起外套,掏出车钥匙说:“走吧,先出去吃饭,晚上回来接着分析。”
“好,去哪吃?”
“你说呢?”
古洋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说:“体育大街东来顺,吃涮肉吧。”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古洋拍着郑帆说:“我差点忘了,抽时间给我换一个马桶,把次卧的衣柜换成索菲亚衣柜,两座,书房的柜子再买两张,过两天,把我的书全搬过来。”
“好,没问题。”
“李处长,忙着呢?”毕克俭推开财务处处长办公室的门,一脸微笑地和李儒山打着招呼。
“克俭啊,请坐。你今天怎么这么闲呢。”
毕克俭坐在沙发上,递给李儒山一支烟,笑着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呵呵……有件事请教请教大哥。”
李儒山点上烟,问道:“什么事啊,还请教,这么严肃。”
毕克俭将身子向前凑了凑,露出了一脸假笑,轻声地说:“是这样,闻局长不是就要调任了吗?那关于咱们局集资建房的事,他是怎么考虑的?您知道吗?”
李儒山点着头说:“哦,是这个事啊。闻局长还是倾向于集资建房,咱们局可以向上面申请一块不错的地皮,然后找省四建运作一下,一两年楼就起来了。”
毕克俭有些焦急了,严肃地说:“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闻局长还想集资建房的事呢?房子对职工来说是一个多大的福利啊。如果按着闻局长的思路……这个福利得让钟南北捡个便宜了,不仅让人家钱包充盈起来,建立了人脉,还笼络了全局上下的人心。”
李儒山听完后,不由心里一怔,他并未想到这一层,他看毕克俭说得头头是道就知道小毕有了主意。他撅着厚厚的嘴唇,顺水推舟地问:“闻局长的时间不多了,那你对这个事是怎么考虑的?”
毕克俭认真地说:“要想让此事在闻局长调任前完成,或者先上了马,只要交通局上下知道房子的事是闻局长批示的足矣,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只有购房。”
“购房?”
“对啊,购房,运作周期短,而且和建房的价格差不了。其实,我向闻局长建议过,他只说‘考虑考虑’。”
李儒山听至此,已明白了毕克俭的用意,他笑着说:“所以,你希望我再去游说。”
毕克俭由衷地笑着说:“是啊,毕竟这个事对我们有好处,咱们齐心协力,不都为了闻局长能留下最后重重的精彩的一笔嘛,也为交通局同仁办点事,造点福。”
李儒山点点头。
毕克俭想起了另一件事,主动问:“李处长,还有一件事,就是刘真和张苓结婚,你拿多少份子钱啊?”
“你打算拿多少?”
“我还没有考虑好。”
李儒山语重心长地说:“克俭,当大哥的给你说点贴己的话,你应该借这个机会主动和刘真修补一下关系,过去你们水火不容的,现在闻局长一走,我们应该率先团结起来,不能总内斗,内斗对咱们谁都不好。”
“嗯,我们的关系现在缓和多了。”
“还是啊,你说局里就咱们几个人处的好,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啊。”
办公室,毕克俭抽着烟,脑海里高速运转着,他希望尽快促成购房项目的上马,这样于人于己于闻局长都有利。
“咔,咔……”有人敲门。
毕克俭放下二郎腿,喊了句:“进来。”
进来一位女子,莞尔一笑,温柔地喊了声:“克俭。”
毕克俭立刻起身,请来人坐下,又递给她一杯水,笑着说:“难得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徐俐。”
徐俐笑着说:“来看看你,顺便问问购房的进程,不为过吧?”
毕克俭说:“不为过。”他点上烟,解释着说:“我向闻局长汇报过了,也给李儒山说了说,请他在闻局长那再打打边鼓、扇扇风。只要闻局长点头了,项目就能上马,从集资建房到集资购房,难啊!”
“是够为难的,谢谢你,克俭。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你们局里的人员也能尽快入住,对于你我都是一举多得。”
毕克俭点点头说:“希望闻局长也这样想,你不是官场的人,你不知道,现在的交通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医改——混乱。”
徐俐以为毕克俭在打官腔,赶忙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克俭,劳你多费心,事成后必有重谢。这是一点活动经费,不够我再打给你。”
毕克俭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点点头说:“立项应该没有问题,可是闻局长会让哪个副局长主管此事呢?具体跑腿一定是我们办公室,而且交通局里很多人像超女一样,都是野路子,不得不防。”他内心盘算着有几成的胜算,而且故意将局势说得十分悲观,为自己留了余地。沉默少许,他接着说:“我会尽力,到时办不成,你可别埋怨我。”
徐俐眸子闪亮,微笑着说:“绝不会,我们不会吃完斋就打和尚,无论这顿斋饭的质量如何。”
“那就好,那就好。”
徐俐突然想起了什么,如实说道:“克俭,我们董事长和常务副市长关系甚笃,要不要他出面给你们局领导做做工作,让你做工作时阻力少一些。”
毕克俭连忙摇摇头,说:“不行,不行,闻局长是不会对强权屈服的,倘若我们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他活得像一本语录。现在不是过去了,当官的下个命令,下面的人就屁颠屁颠地把事办了,现在都鬼滑鬼滑的。你先把你们那头的证件、资质等一切资料准备齐了,我们这一立项,你们那就能快速地有个反应。”
“好的,辛苦了。”徐俐说完,又温情地看着毕克俭,感激地说:“克俭,谢谢了。”
毕克俭憨憨一笑:“客气,咱们的关系必须的呀。”
下午,刘真在办公室内无精打采地翻着报纸。此时的他除了结婚这件头等大事以外,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那就是如何加深与常务副局长潘沾水的关系。从闻中明家回来到现在他一直思索着:自己与潘沾水的关系如何才能更近一步。闻中明调任后,未博得新局长的欢心前,他必须努力争得潘沾水这位常务副局长的支持,此刻,他正苦想着良策。
“当当……”潘沾水的家门迎来了一阵敲门声。潘太太方颖将门打开,一看是刘真,礼貌地说:“是刘处长啊。沾水,刘真来了。”
刘真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方老师,你叫我刘真就行了。”
潘沾水正坐在沙发旁边吃饭边看电视,他看见刘真说:“坐,刘真,你先喘口气,我看完这个新闻啊,你看,央视新址着火了。”
刘真木讷地坐下来,轻轻说道:“潘局长,我这也着火了。”他此言一出,潘沾水意识到出事了,迅速放下筷子,擦着嘴巴。方颖心领神会地将电视关掉。
“潘局长,我得到一个消息,饭也没吃完就赶紧来告诉您了。”刘真焦急地说。
潘沾水挪了挪身子,问:“什么事?”
刘真不想说得那么平淡,添油加醋地说:“刚才,我和李处长一起吃饭,他透露了一个消息——闻局长要调走了。”
潘沾水听完愣了几秒,一个想法在脑里轻转着。而后,他假装惊讶地问:“啊!是吗?”
刘真沾沾自喜,他要的就是潘沾水这个惊讶的表情。刘真选择吃饭时间登门造访,就是想让潘沾水知道他是第一时间来告诉老潘这个重大消息的。可刘真并不知道的是,潘沾水对老闻调任的消息早已知晓,他按着戏路一直表演着刘真需要看到的画面和角色。
潘沾水点上烟,眼睛一转,闷闷地问:“你知道闻局长要调哪去吗?”
刘真留了余地,撒谎地说:“不知道,李儒山没有说。”
潘沾水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
“局长。”刘真故意去掉了副字希望博得潘沾水的好感,他不失先机地说:“以后得靠您支持我们处的工作啊。”
潘沾水笑着摆摆手,故作谦虚状:“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咱们都得大力支持。”
这时,方颖将一杯茶放在刘真面前,轻声地说:“刘真,喝杯茶。”
刘真说了声谢谢,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潘沾水夫妇说:“局长、方老师,我这个月就要结婚了。”
方颖笑着说:“是吗?恭喜你啊。”
潘沾水笑着问:“日子定了吗?”
刘真回答:“还没有确定哪天呢,我们13号去办结婚证,希望结婚那天局长和方老师能光临,给我们壮壮门面。”
潘沾水痛快地说:“没问题,我们一定到。”
刘真站起来,回道:“太好了,那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局长,打扰你们吃饭了。”
潘沾水说:“你说哪去了。”他们并肩走出门,潘沾水拍着刘真的肩膀说:“刘真,好好干吧。”
刘真从潘沾水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委以重任的眼神,点点头说:“放心吧,局长。”
刘真开心地走着,内心暗暗庆幸,他终于成功地运用老闻调走的消息与潘沾水拉近了关系,起码,他这样认为。
刘真走远后,方颖不解地问:“沾水,你不是早就知道闻局长要升任市政府秘书长吗?”
潘沾水面无表情,大有深意地说:“对于部下给你提供的消息,你要佯装你是第一时间知道,这样他们才有被重视的感受,得到鼓励后,他们会倍受鼓舞的。官场里最讲究的是信息,多一个途径知道消息,不是什么坏事。”
在局长闻中明的极力举荐下,刘真升任政策法规处处长,26岁的他成为北山市交通局内最年轻的处长。此时,他将处里的实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在外人眼里他本该万分高兴,可当他走进前任处长高和平的办公室时心情却异常地沉重,想到工作,他内心又多了一片茫然。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有两个急需提高的能力,首先是用人的本事,另一个是把握全局的能力,这两点恰恰是刘真最欠缺的。
刘真双手插兜,站在处长办公室,不停地浏览着室内的摆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道:“把这台电视、大办公桌,还有墙上那面大镜子统统搬走,把我办公室的办公桌、毛主席诗词,还有鱼缸,全部搬进来。”
工作人员回道:“好的,刘处长,你看别的还有什么要求?”
刘真又嘱咐道:“我办公桌上面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动,全部搬进来。”他指着老板椅说:“把这张大座椅也搬走,把我那张木椅子搬进来。”
刘真站在走廊内,看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搬着。这时,毕克俭走进来,笑着问:“还没有收拾好?多大点事儿啊,怎么这么磨叽。”
刘真轻松地说:“差不多了,你怎么这么闲啊?”
“来见证一下历史时刻,哈哈……”毕克俭说完,探着头看着刘真的新办公室,不解地问:“墙上高和平那张照片还挂着干吗?当遗像缅怀他啊?”
刘真指了指自己,语重心长地说:“一想到高和平这个昨天还和我们一起共事的腐败分子,我就不寒而栗,如坐针毡,这么活生生的例子应该让我们引以为戒。”
毕克俭挪了两步,轻声说:“听说了嘛,钟南北开始到处了解实质情况了,从他嘴上说的最多的关键词就是改革。”
刘真瞥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地说:“没听闻局长说过啊,长角的动物都不是食肉动物。他愿意改就改呗,交通局让闻局长干得这么好,他还改哪?”
“那谁知道。”
二人相继沉默了一会,毕克俭探过头,神秘地说:“你结婚的时候,烟、饮料、糖果、瓜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给你解决啊。”
刘真笑了笑,拍了他一下,诚恳地说:“谢谢了,老兄。”
“必须的,哎,你们打算去哪度蜜月啊?”
“海南,蜈支洲岛。”
2009年2月26日是刘真和张苓结婚的大喜日子,颐园宾馆内热闹非凡。中午时分,刘真满脸疲惫地坐在休息室内,毕克俭推门走进来,拍了拍刘真说:“刘真,有人来了,闻局长让你和张苓去大厅门口迎一迎。”
刘真看着手表,站起来说:“走,走。”
大厅入口,张苓穿着婚纱,灿烂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见人就不停地说:“欢迎,欢迎……”
张苓扫了一眼毕克俭,轻声问刘真:“老公,我们从三亚回来我要去柏林寺还愿啊。”
“好。”
“哎,老公,咱们的酒是谁送的啊?”
“潘局长。”
“刘真处长,恭喜了,恭喜嫂夫人。”说话的正是新任交通局副局长钟南北的秘书——白涛。
刘真热情地说:“欢迎你,白秘书。”
白秘书神秘兮兮地走上前,轻声地对刘真说:“钟局长派我来的,他去考察工作去了,实在抽不开身,让我向您道喜。”
刘真依然笑着,只是笑得有些僵硬。
白秘书说完,刘真没有说一句话,白秘书张望着大厅,继续问:“哎,刘处长,在哪随礼啊?”
刘真歪头喊了一声:“毕主任。”
毕克俭紧跑了几步,问:“怎么了?”
“带着白秘书去随礼。”
“这边走,小白。”毕克俭察觉到刘真的不悦,瞥了白秘书一眼,轻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