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家的客厅,老闻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对财务处长李儒山说:“儒山,我走后,对于小毕和刘真之间的矛盾,你就要多调和、多担待些。你们都是我比较贴己的人,我走之后你们不能像一盘散沙,让人有机可乘。”
李儒山扶了扶眼镜框,勉强地笑着说:“局长,你看他们二位哪个会甘居人下,哪个可能围着我的指挥棒。说实话,他们只对您言听计从,别人很难驾驭。”
闻中明扫了一眼窗外,忧心地说:“是啊,小毕跟我一遭,不容易;刘真跟着咱们鞍前马后地奔波,也不容易啊。我是希望你们都坐得稳,一步一步地走得踏实、坚实。他们都还年轻,也有着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的坏毛病,那就是不能容人。总之,你的经验比他们多一些,路子广一些,给他们多上上课。”
李儒山点了点头说:“好,我一定尽全力。”他对于老领导闻中明的深情托付,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同时,对要给刘真和毕克俭这两位交通局的少壮派“上课”,他显然信心不足。
老闻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儒山,你我都清楚,在政治上经验丰富对于处理突发事件是最能显出效果的,所以……”
恰在此时,小保姆指引着刘真和毕克俭走进客厅。闻中明回头看到他们一起走进来,微笑着说:“来了,洗洗手,咱们准备吃饭。”
不一会,三人纷纷上桌,老闻捧着两瓶珍藏的五粮液坐下来,他看着毕克俭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关心地问:“穿那么少冷不冷?”
“不冷。”
“还是年轻啊。好了,咱们开始。”老闻说着,把酒瓶递给李儒山说:“儒山,都倒上。”
老闻挽起袖子,举着酒杯说:“春节那会儿,刘真和克俭都回老家过年了,咱们也没有坐一坐。今天,咱们难得在我这相聚,都敞开量,这第一盅,祝大家新年好。”三人纷纷响应,一饮而尽。
刘真放下空杯,率先拿过酒瓶一一斟上。老闻接着说道:“东升走了,钟南北又来了,官场的事就是这样,前门走一个,后门进一双,老钟是一个力导改革的领导,在以后的工作中我希望你们不能有半点松懈,一定要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毕克俭夹了一口菜,不屑地说:“他不就是一个副局长嘛,还能越俎代庖?”
老闻脸色沉下来,自饮一杯后,忧心忡忡地说:“今后,无论是谁主政交通局,你们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工作认真负责,倘若工作上你们出现差错,我可以原谅,但是,如果你们胆敢违法乱纪,我第一个不饶。你们出了问题,我绝对严办,因为你们每个人在官场上完全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的。”
毕克俭毕竟是闻中明的老秘书,从老闻嘴巴里咂巴出了点味道,他看了看刘真,又低下头联想着。
老闻举起酒杯,对着刘真说:“你有一点做得不错,你知道哪一点吗?”
刘真随同老闻一饮而尽,老闻接着说:“你们年轻人什么都是新的,思路啊,想法啊,都比我们包括儒山他们这一代新,相比而言,你们是最有见地的、最有魄力的。你受命法规处的工作后,没有盲目地推倒重来,而是坚决地执行高和平制定的一些方针、政策,难得啊。那些好的方法和政策是有价值的,对工作有帮助的应该坚定地贯彻下去。”
刘真点了点头,坦诚地说:“嗯,谢谢局长。其实,当初您让我负责全面工作后,我就是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在文字上,我要踏实地干工作。”
老闻自己斟满酒,转而说道:“克俭在办公室做得也不错,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克俭28岁成为了北山市交通局最年轻的办公室主任,刘真26岁就是咱们局里最年轻的副处长,难得啊。说实话,当初启用你们时,我有担心,担心局面被你们弄被动了。结果证明,我杞人忧天了,市里对咱们局里大胆启用年轻人也表示了肯定。”
“刘真,我建议咱俩敬局长一个,我们俩有今天,主要是依仗闻局长的栽培。谢谢您,代表我八辈子祖宗,哈哈……”毕克俭拿起酒杯,主动倡议着。
其余三人都被毕克俭逗笑了,刘真假笑了一下,附和道:“好,局长,谢谢您。”三人一饮而尽。
老闻用手绢擦着嘴巴,换了一个坐姿,笑着说:“那是交通局栽培,我给机会而已。”沉默少顷,老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有一件事给你们通通气。”
毕克俭等看着老闻严肃的表情,纷纷放下筷子,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老闻接着说:“我很快就调离交通局了,你们不知道吧,钟南北就是来接我的班的。”说完,他满脸惆怅地又喝了一杯酒。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表现最紧张的是毕克俭和刘真,这些闻中明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因为他们对工作都有打算,只有老闻主政,他们才能认真贯彻到底,才有主心骨。
刘真此时似乎有点明白闻中明为什么急着让他结婚了。因为对于刘真的升迁,老闻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及一个合理又充分的理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刘真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和张苓结婚。他知道自己万不能违背闻中明的旨意,因为这是官场,是现实。
毕克俭懵了一会,点上烟,扼要地问:“局长,那您调哪去啊?”
老闻吃了一口菜,勉强地笑了笑说:“就任市政府秘书长。”
李儒山发觉气氛有点沉闷,端着酒杯说道:“刘真、克俭,来,咱们三个恭喜一下闻局长。”
刘真笑着更正道:“应该是闻秘书长。”
毕克俭和刘真一起离开闻中明家,并排走在灰暗的路灯下,相对无言。毕克俭耐不住寂寞,率先说道:“闻局长这一走,咱们就没有主心骨了,新来的那个南北,哈哈……”他突然笑起来,在黑夜里映衬得十分瘆人。
刘真心里仍想着闻中明对自己的安排,听到毕克俭失态地笑起来,开玩笑地说道:“大半夜,咱能不能不装鬼啊?”
“你看啊,老钟叫钟南北是吧,那就是说不是东西,对吧,不是东西。”
刘真笑了笑,看着他,瞥着嘴道:“你还真有点阿Q精神啊,自己都前列腺了,还有心思给别人送药。”
毕克俭停住脚步,一副冷面孔摆出来,生气地说:“刘真,咱们能不能每天不这么扭头别棒的。”
“是我扭头别棒还是你无中生有啊?”刘真也生气了,他心中对毕克俭的不满正待发泄。
毕克俭点上烟,猛抽了几口,大声说:“从去年开始,在闻局长那,我哪件事不支持你,只要是你政法法规处的事,我们办公室是不是一直支持你。我不求你领情,你是不是不该这么给我摆臭架子,不给我难堪啊。”
刘真怒目而视,觉得不吐不快,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我给你摆架子吗?我们之间的战争,是谁先开的炮?你说。从我第一天进入交通局,我就对你奉承吧,你理睬我了吗?我请你吃了多少次饭,你给我摆架子、打官腔,可以,因为你是局长秘书,我只是个职员。但是,我竞选政策法规处副处长的时候,你给我下了多少绊,你自己知道。你先吓唬我、恐吓我,然后,你利用在局里的人脉打击我,到处给我弄陷阱。从我当上这个政策法规处的副处长开始,你是不是和高和平一起合谋给我下套。高和平可以理解,因为他是处长,他担心我威胁到他,就到处打击我,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呢。这里面的哪一件事,不是你先开战的,是你进攻,而我一直被动防守。”刘真将心中对毕克俭的怨言一吐为快后,气喘吁吁地瞪着毕克俭。
毕克俭没有料到刘真如此记仇,不过,他也由衷地开心,他知道只有将心中的不满倒出来才有空间存放信任和感情。他问道:“刘真,你说完了吗?把你对我的不满一下说完。”
刘真没有理睬他。
毕克俭的政治成熟发挥了作用,他不急不躁,慢慢地说:“刘真,局里就是这样一个现实,你没有收拾我吗?你敢说你没有收拾过高和平和余少志吗?话说到这,我们索性聊个痛快,把心里的不满和积怨都说出来。从你进入交通局那会我就知道你非池中物,我们那时关系多好啊。后来,咱们一同竞选副处长,结果,你当选了,从那时起,我才开始有不满的情绪,处处与你作对。可是,还是你厉害,在我对你全面封锁闻局长的情况下你依然突围了,最终你还走进了闻局长的圈子。你说,我能不害怕吗?而且你还是交通局历史上的第一个80后处长,你别忘记了,我比你早进官场五年,那时我才是个秘书,你却在进入交通局两年后成为了副处长。再说,你敢说你没有算计过我?”
刘真渐渐冷静,口气缓和下来,说:“你多大了?连闻局长都不按资排辈了,你脑袋里居然还有封建的糟粕的迂腐思想,你可真不像80后。”他沉默一会,接着说:“我说完了,克俭,我对你这个人没什么意见,我觉得我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是偶尔我们的目标有交集罢了。”
毕克俭递给刘真一支烟,说道:“我仔细想了想你从竞选到现在做人处事的方法和手段,现在也渐渐地开始佩服你,真的。局里就是这样,我们本质没什么区别和矛盾,只是位置。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闻局长一手提携起来的,我们长期这样斗下去,最不希望看到这个场面的是闻局长,尤其是闻局长就要离开交通局,我们不能那么放肆了。之前下了船有人捞,现在我们必须保证不会跳船,或是被人踢下船。”
刘真笑着点点头,无语。
毕克俭也会心地一笑,他心想:也只有枪口一致对外才能换来刘真的心平气和。
刘真走到自己家的小区后,在小区的座椅上闷闷地抽了几支烟,今天发生了好几件棘手的大事件,譬如闻中明即将调任;钟南北空降;闻中明在会上将钟南北的军。另外,钟南北一旦主政交通局将对自己和政策法规处采取什么态度呢?毕克俭表面想和自己握手言和,是真心还是居心叵测?一系列问题都困扰着他。不过,他暗想,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日后的交通局局势将异常复杂,自己倘若要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要倍加小心。
刘真抽完最后一支烟后回到家中。张苓靠在沙发上悠哉地看着电视,听见门响,知道刘真回来了。她看着刘真,讽刺地说:“大少爷回来了,填房大丫鬟给您热好牛奶了,铺好床了,就等着您就寝呢。”“填房大丫鬟”是张苓给自己起的新外号,是对刘真情感进展缓慢的控诉,以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刘真心情复杂,无精力理睬她,却无意间发现客厅内摆放着两箱食用油,有气无力地问:“买那么多油干嘛?又不经常在家吃饭。”
张苓实话实说道:“是受贿来的,毕主任让办公室的人放到了我的车上。哎,亲爱的,自从毕克俭当上办公室主任后,老实多了,好像一直试图与你修复关系。”
刘真则没有这么乐观,他坐在沙发上,说着心里的担忧:“我们的矛盾是在斗争中积累的,靠这种外部小物质不可能化解的,得在斗争中重新增加感情。”他点上烟,接着说:“他对我献媚,我就笑纳,但必须有防范的心理,因为他是一条狼。”
张苓发现刘真的情绪不高,递过来一杯水,并夺过他手中的香烟,关心地说:“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打蔫呢?”
刘真叹了口气,突然间,他一把搂过张苓,万分悲壮地说:“张苓,我们现在要是结婚,你同意吗?”
张苓瞪大眼睛,抱紧刘真,眼含热泪地感叹道:“我还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呢。”
刘真微笑地拍了拍她,轻缓地说:“傻丫头,你松开,你听我说,我必须如实交代,我没有房子,车子也是单位的,票子说不定还没你多呢,我们结婚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裸婚。”
张苓松开他,叉着腰,撅着嘴巴说:“裸婚就裸婚,谁怕谁。本小姐就喜欢你这个经济适用男,没有房子就在我这结呗。”
刘真顿感惭愧,牵着张苓的手,动情地说:“我就是感觉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停!崩溃个崩,这有什么委屈的,我们还年轻,一起奋斗呗,我看好你呦,别给我戴粉帽子就行了。”张苓歪着头看着客厅,手舞足蹈地说,“把这电视柜换一下,电视换成大液晶的,床和茶几、沙发换一下,房子重新做个保洁就可以了。”
刘真看着她兴奋的表情,自己也沉浸其中。
张苓突然转过身,对刘真诡异地笑着,勾动着食指说:“结婚可以,但是两种情况我不允许:一是当你伸手向危险品时,如工资卡、美女,还有夜不归宿;二是你拒不听话的时候,譬如洗碗、拖地、交公粮。你服从判决吗?”
刘真将钱包递给她,嘴上却说:“不服。”
张苓笑着接过钱包,掐住他的脖子说:“无地上诉,这是最终判决。”
刘真看着张苓满脸洋溢着幸福,内心却五味杂陈,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婚姻是让官场上的升迁绑架了。不过,过了一会,他又由衷地笑起来,因为他喜欢这样的利益交易,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如今要想在社会上短期取得成绩就必须有所牺牲。
夜入墨,二人就寝,张苓躺在床上幸福地睡去了。刘真看着她的睡脸也笑起来,他帮张苓掖了掖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开始唉声叹气,因为苦恼着他的几个问题仍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刘真不住的叹气声将张苓惊醒,她揉着眼睛,看着刘真一脸疲惫,以为是结婚的压力让刘真睡不下。她心疼地说:“老公,你要是实在不想结婚,咱们就先订婚也行,你别有压力啊。”
刘真摇摇头说:“不是,我也想将生活稳定下来。”
“那还有什么事情呢?”
刘真平静地说:“闻局长马上要调走了。”
“啊!我的天呐,不是真的吧?”张苓显然一下不能接受这个猝不及防的坏消息,她扭开台灯,揪心地问:“那你以后的工作不是缺少强有力的支持了?”
“是啊。在官场里谋职,有一位信任你的领导比多干一百件事都有成效。”刘真说完低下头,陷入沉思。
张苓看着他、靠着他,不再言语,她知道刘真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些事情以应官场上出现的万变。
第二天早晨,刘真将政策法规处里急需办的事情交给了资深科员焦瑜琳,她是一位中年妇女,喜欢小题大做,古板刻薄,对工作却是认真负责。
张苓上了刘真的车,愤愤不平地说:“刘真,你就不该让焦瑜琳负责处里的工作。”
刘真知道张苓对焦瑜琳有偏见,可是鉴于处里的现状他不得不做此决定。他耐心地解释着说:“焦师傅是处里的老人儿,再说,咱们处年轻人居多,你让这个负责,那个绝对不服气,把焦瑜琳这位中年妇女放上去,有两个好处,一是没人反对,再者她能压住事儿。”他笑了笑,拍着张苓说:“好了,好了,不说工作了,都还有什么没买呢?去哪?”
“去先天下,还有很多呢,我都记到手机里了。”
二人到达先天下商城后,正在五楼挑着蚕丝被,刘真的手机响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心里一怔,心想:怎么刚出来,就有电话打来呢?有什么事?电话接通后,他单刀直入地问:“喂,焦师傅……好,我知道了,你先拖一下……我想一下,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张苓敏锐地发现刘真的脸色骤变,她走过来问:“怎么了?”
刘真敷衍着说:“没事。”紧接着拨通闻中明的电话,“喂,局长,我是刘真,我要向您汇报个事儿。”
“你说。”
“刚才处里的人来电话说,钟副局长去我们处想查看处里的文件,还点名想看我负责的重要文件。这个事,我想请您示下。”
闻中明听完后,露出一个波澜不惊的微笑,沉默几秒后,说:“你说呢?”
刘真一下就了解了闻中明的用意,他笑着说:“好的,局长,我明白了,那我就继续准备结婚的东西了。”
“好,忙你的。”
刘真挂了电话后,就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