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正月初八,北山市各个机关及事业单位陆陆续续地上班了,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多起来。环卫工人正用力地扫着街道上、店面前的鞭炮纸屑,红红的一大片依然洋溢着欢喜的年味。
古洋悠闲地开着车子在中山路上行驶着,行至省博物馆与广安大街交叉口巧遇红灯,他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博物馆偌大的广场。广场上左边依然在租赁供小朋友驾驶的大玩具汽车,他立即想起儿时爷爷带着他驾驶小汽车的场景,那一副温馨的画面在他心里温存至今。古洋生于北山,长于北山,毕业后,他没有按自己的夙愿考取北山市的公务员,而是被父亲无情地安排在省人事厅供职,其中的深意他是今年才知晓的。古洋热爱北山,这里有着他成长的回忆和与生俱来的好感,还有帮他铸就回忆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地方。所以,他在人事厅供职两年后,毅然决然地抉择回到家乡——北山。他想为北山市的发展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古洋走进位于广安大街的国际大厦下面的百客咖啡,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新年好,先生,您几位?”古洋答道:“找人。”这时,因为室内的热气,他的眼镜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他摘下眼镜在大厅里四处张望。郑帆看见古洋,赶忙地走过来,笑呵呵地说:“古洋,这边。”
古洋尾随着郑帆,面带微笑,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身着一件黑色衬衫,白色毛织马甲,一条黑色的西裤,释放着一种伪装的成熟。郑帆是古洋的死党,挚友,计划的推动者、落实者,更是他名副其实的帮手。这种特殊的友情是在高中时期铸就的,得到蓬勃发展是在大学,出现了质的变化则是工作后。
古洋坐下,脱掉白色的羽绒服,把围巾折好放在沙发的左面。郑帆为他倒了杯茶,说道:“初三我从老家回来就去你家找你了,你妈说你去北京找陈卓去了,你还想喝点什么?”
古洋挽起袖子才开口:“来壶普洱吧,看你那大胖脸给你刮刮油。”
“呵呵,好!”郑帆对旁边的服务员吩咐道:“来壶普洱,再来几份茶点和一个大果盘。”郑帆拿出香烟,刚想抽,想到古洋不抽烟,便识相地将烟扔在桌面上,说:“这春节过得挺好,看你红光满面的,和陈卓的好事定了?”
“怎么也得等她把学士学位拿下来再说。这个年可烦死我了,年底的时候,我从省里一回到北山,我爸就逼着我相亲。”古洋叫苦不迭地说。
郑帆端着茶杯,不时晃着左手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手表,他想提醒古洋:哥们身价不一样了。他笑着说:“呵呵,你和你妈迂回加包抄还没有把你爸这块阵地攻下呢?”
古洋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咱们可是85后,我还没敢跟陈卓说,否则她那脾气一定让我血溅当场。”
“所以,你应该像韩寒一样有了自动过滤功能,适当的时候也听你爸的话,去相相亲。哎!你工作的事落实了吗?”
古洋手指蘸着茶水在茶海上来回摩擦,随口道:“落实了,就去交通局,三月份就要走马上任了。”
“职位定了吗?”
“没有。”古洋抓起一块西瓜吃起来,并歪头看着路边,窗外两位城管工作人员正在沿街没收小商小贩的所售物品,便问道:“广安大街的庙会是哪承办的?”
“市里和桥东区。”
“那应该都缴费了是吧?”
“没错。”
古洋手指着窗外的景象问郑帆:“那他们怎么违反规定,又非法收取商户所得。”
郑帆不以为然,指着古洋:“你看你,你看你,又认真了,现在哪的城管不一样,城管就这点事儿。”
古洋泯了一口茶,对郑帆说:“拿你的手机拍下来。”郑帆立马照办,对于古洋说出的话,他一般不会有任何异议。郑帆边摄着像,边坏笑着问:“去北京爽歪歪了吧?陈卓不得感动死。”
“庸俗,陈卓不是容易感动的女子,也不是有着强烈虚荣心的女子,知道吗?你以为都像你的小妈,只看对方的钱数不看对方的岁数。”
“打住,打住……说着说着怎么扯上我爸了,咱不说这个话题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你爸给安排的政治婚姻吧。”郑帆边拍摄边说。
古洋看着窗外,督促着说:“快点,他们把东西放在那辆黑色的车里了,赶紧拍下来。”
“拍着呢,车牌号我都照下来了。”
“别光照车牌号,重要的是把人也拍下来。”
“你想干嘛呀?举得我胳膊都酸了。”郑帆一只手轻拍着胳膊,嘴巴嘟囔着问。
古洋信誓旦旦地说:“伸张正义。”
“你少唱高调,还伸张正义。”
事实正如郑帆如说,古洋一般是不会为了别人而教训其他人,他只会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信仰出手教训人。
古洋回道:“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是不允许这些人抹黑公务员队伍,更不允许这样的害群之马在大庭广众之下违反规定,随便也替小商小贩出口恶气。”他拿起一小块抹茶蛋糕,埋怨着说:“我爸我妈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都没有人做饭了。”
“废话,你睡到九点多能不饿啊。哎,古洋,他们到对面的烟酒店去了,还拍不拍啊?”
“你这手机有那么强大的功能吗?”
“能拍上,就是不如刚才清楚呗。”
“拍上他们去烟酒店了吗?”
“拍上了。”
古洋拍了郑帆一下:“好了,不用拍了,哪辆是他们的车?”
郑帆指着外面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广本说:“就是那辆广本。”
古洋喃喃道:“日本车?”他一下改变了对付这几个违法规定城管人员的策略。他又问:“你开的什么车?”
“X5。”
“上保险了吗?”
“上了。”郑帆刚说完,古洋看着他,指着黑色广本说:“从后面把他们开的那辆广本撞了。”
郑帆手中的小金桔“吧嗒”一下掉了,他眼神迷离,犹豫着说:“古洋,你开玩笑呢?”
古洋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不悦地说:“郑总,你看我像开玩笑吗?”郑帆站起来,拎着车钥匙向外走去。
古洋说:“回来。我还没有说完呢。”
郑帆笑了笑说:“你也怕我挨揍吧,咱们把杜聪他们都叫过来再撞,老规矩行吗?”
“对付社会的闲杂人员,得用人,对付不守规矩的公务人员和败类,得用计。这样,你撞了以后,打电话给交警队报案,说你撞车了,不是故意的。然后,再打给保险公司。那两个王八蛋要是出来,我来对付他们。”古洋有礼有节地说着。
“明白。”郑帆说完,离开咖啡店。郑帆自从与古洋相识,对古洋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因为他知道古洋作出的决定很少出错,即便是出了纰漏,他也会想尽办法挽回败势,对古洋的能力,他充满信心。
古洋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扎上围巾,走到咖啡厅的门口,看着即将发生的车祸。闲暇之余,他还盯上了一辆停在国际大厦门口的奥迪车。
“嘭!”一声巨大的闷响,郑帆将计划顺利实施。两位城管的仁兄虎跃狼奔般的冲过来,骂着:“你大爷的,你怎么开的车,你会开车吗……”
郑帆撞完,按照古洋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在车里给交警队和保险公司打电话。这时,城管二侠正怒气冲冲地敲砸着郑帆的车喊着:“你下来,下来…快点出来。”
古洋稳如泰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嗨,郑总撞你们的车,自然会赔你们,骂什么!”
“你谁呀?关你屁事,你给我闪一边去。”其中一位叫嚣道。
古洋对穿着制服的城管人员说:“老兄,那辆车是我老板的。”说着,古洋指着刚才选好的奥迪车。
另一位冲古洋走来,嘴里还骂道:“我管你老板是谁,你说怎么解决吧?”制服城管拉住他,小声说:“领导的车牌号,别惹事。”此贼态度缓和下来对古洋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怎么解决,你说怎么赔吧。”
古洋双手插着兜,有节奏地说:“那好说,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一会保险公司的也来。你们把车开到市政府的修理厂或是4S店,费用我们负责。”古洋看着一位城管的制服号码,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继续问道:“你们是桥东分局的?”
“嗯,桥东这边的,你是在哪高就?”
古洋点点头说:“我无名之辈。你们有个副局长是关勇,对吧?”
“是,你认识?”
郑帆从倒车镜里看到古洋开始聊起来,他才走过来。古洋对他吩咐道:“你和他们等着交警队和保险公司,我先走了。”
郑帆点点头:“哎,一会咱们在哪见?”
“中午到大鹏那。”古洋说完,开着一辆蓝色的途观离开现场。
制服城管走过来问郑帆:“那是谁呀?”
郑帆瞥了他一眼:“一个人。”城管二侠听了,这个气啊,难道他们没有看清古洋是一个人吗?
古洋将车子开进北山市城市管理局桥东分局,畅通无阻,因为古洋车子的车牌号也是“领导车”。古洋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有为,不用蛮力、会用智力,不奉行冲动,不会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但是,他一出手就让对手见血。这次,他又要对城管二侠玩一次哑巴吃黄连的伎俩。城管也好,官场也罢,他们的软肋古洋一清二楚,因为,那也是他自己的软肋。
古洋走进行政大厅问道:“关勇办公室在几楼?”
“三楼,楼梯口第一个拐弯处。”
古洋走到三楼时,楼道内一位城管气势汹汹地问:“找谁?”
古洋像是受了侮辱一样,不卑不亢地说:“你是关勇,我就找你。”这位识相的城管气势一下子降下来,说:“关局长正接待客气人呢,你在这等会吧。”
古洋理都不理他,他走到拐弯处,推门进去。里面稳坐老板椅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两鬓见霜,问道:“小同志,你找谁?”
“找关勇。”古洋掷地有声地说。
“哦,关上门吧。”这时,刚才那位城管走进来,解释道:“关局,我说您在开会,他直愣愣就闯进来了。”
“你先出去吧。”关勇对这位城管说道,看古洋一副傲气,微笑着说:“小同志,你请坐,找我有什么事?”
古洋也不客气,坐到沙发上,一五一十地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这两个人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城管的良好形象,其中一个的制服号我还记下来了。”
关勇听了古洋的汇报,心想:真是天衣无缝,他将城管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证据,自己却毫发未损,这回可能遇见硬茬了。他严肃地问:“你是谁?是记者?”
“我叫古洋。”古洋自豪地说。
关勇眉头一皱,和颜悦色地说:“哦,小古同志啊。你先喝点水,再给我说一说细节。”他吩咐办公室里另外一个人:“你去给小古倒杯茶水。”
这人看关勇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非富即贵,他马上毕恭毕敬地为古洋沏了杯茶,满脸堆笑地放到古洋眼前的桌子上。
古洋也懂规矩,点头表示谢意,但他也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关局,您怎么处理?”
“处理,一定严肃处理。没有穿制服的那个马上开除,那个有制服的人,记大过,罚他两个月的奖金。”关勇做了一个常态又保守的抉择,还表现出下了很大决心的姿态。
古洋知道他在敷衍自己,这样的处理根本没有力度,他客气又委婉地说:“关局,您既然爱兵如子,我就再找个地方说理去。”说着,古洋起身要走。
关勇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马上安抚起古洋:“小古,留步,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商量商量。”
关勇明白必须做出一点牺牲,打官腔或者采用常规的方法处理此事根本无法打动古洋。他对另外一个人说:“老唐,你去落实一下,把这个人直接调到桥东区守‘边关’去,期限是三个月。”
“好,我一会就去办。”
古洋对于关勇的决定这才算基本满意,他拎起包,微笑着说:“谢谢您关局,那我先走了,我等着您的处理结果。再见关局,新年快乐!”
古洋刚离开办公室,关勇忙擦拭脑门上的汗水,叹着气说:“这帮王八蛋,大过年的怎么惹了这个活祖宗呢。他不是在人事厅上班吗?怎么回北山了?”
古洋从城管局出来,直奔交警队事故科接上郑帆。郑帆刚上车,乐着说:“过瘾,把这两个王八蛋收拾得没了脾气,你真牛,古洋。”
“呵呵,不牛,我是看不惯这样的人破坏政府的形象,这时必须有人站出来,肃清他们。”
郑帆沉默一会,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古洋,我想最后点燃你心中怒火的是那辆广本车,对吧?难道你现在还像上学那会对日本无一点好感吗?为什么呢?”
古洋不想说起这个伤感的话题,他闷闷地说:“你听到的结果呢?”
郑帆挠挠头,说:“听杜聪他们说,你爷爷的左手是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伤的,是吗?”
古洋更正道:“是擦伤,炮弹擦过去了,那只手基本算废了,这是家仇。”
“就因为这个?”郑帆问。
古洋反问:“这难道还不够?”
郑帆自讨没趣,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接着他掏出手机,问:“你都去找人家局长解决问题了,还让我录下来干吗?”
古洋实话实说:“他们要是不严厉处理,我们就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去,总会有人来管这件事,网络民意也是民意啊。”
“现在怎么做呢?”
古洋微思一会,说:“先留着,等到他们的处理结果,我们再删除,必须留下强有力的证据。”
郑帆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咱们暂且按下这位有为的官宦子弟古洋不表,话说同一天,农历正月初八,春节的假期刚刚过去,交通局内又迎来了忙碌的一天。
刘真将车子停在后院,悠闲地走来,在他刚要迈腿走进办公大楼时,后面有一个苍老又洪亮的声音喊道:“刘真。”
刘真停住脚步,回身望去,他看到局长闻中明站在小花园内向他摆手,他紧跑两步,笑嘻嘻地说:“局长,过年好啊。”
闻中明未回复他,而是同样笑着说:“一会咱们开会的时候,从你们政策法规处找几个人,和办公室的人在大门口站站队,放些鞭炮,你看中华大街的机关就咱们没有动静。”
刘真歪头看着较为冷清的交通局大门,此时,他突然想到去年的今天,那时还是常务副局长赵东升在张罗此事,心里不由感慨:世事无常,官场无常。他回过神,点着头说:“好,我马上就去办。”
闻中明看了看手表,说:“走吧,准备准备开会了。”他们并肩走出光秃秃的小花园。
闻中明在即将迈进办公大楼时,驻足看着刘真,突然说:“刘真,你有对象了是吗?好像是你们处里的那个小张吧?”
刘真心里一紧,赶紧解释道:“是,我们开始谈对象了,您要觉得不合适就把她安排到下面去。”
闻中明微微一笑,摆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有对象了,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就赶紧结婚吧。”
刘真听着一脸诧异,他实在不明白闻中明此话是何用意。他目瞪口呆地回道:“是……是……”
闻中明看出了他的紧张,严肃地说:“是什么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刘真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老闻探过头来,轻轻地说:“官场不是企业,更不是演艺圈,不能结婚;相反,在机关结婚的人提升机会比毛头小伙子要更多。毕竟,结完婚就有了责任感和稳定的心理,上面比较看重这种责任感,你明白吗?”
“明白。”刘真懂了一半,却伪装着全懂了。
老闻无心再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说:“你在政策法规处副处长的位子上时间不短了,工作的能力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心里有数。所以,我想让你的位子动一动,全面领导政策法规处的工作。”说完,他转身离去。
刘真傻傻地站在原地,他显然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惊喜砸懵了。他自言自语着说:上班第一天就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看来2009年我要行大运了。
谁知因为古洋的出现,他的官宦生涯又变得朴素迷离。
交通局大会议室,新年内的第一次例行会议。
局长闻中明坐在中间,左边是总工程师杨建新,右边是常务副局长潘沾水,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生面孔——此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一丝不苟,面带微笑地坐着。闻中明双手搭在桌子上,挥洒自如地说:“先给同志们拜个年。接着,咱们开始开会,第一天上班,不忙着工作,大家先收收心。另外,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人事要宣布。”说到这,老闻看了看旁边的常务副局长潘沾水,笑着说:“沾水,还是你介绍吧。”
潘沾水微笑着,挪了挪话筒说:“今天,我们首先要欢迎交通局新到任的副局长。”他指着身边戴眼镜的男士说:“从今天起,钟南北同志就是我们交通局的副局长。下面,我简单地介绍一下南北同志的履历……”潘沾水滔滔不尽地说了几分钟后,他微笑地指了指话筒。
钟南北点头示意,微笑着说:“谢谢同志们的掌声……希望以后咱们相互配合……”
钟南北拿着讲稿讲了一会儿。闻中明瞥了他一眼,看他那架势准备要长篇大论,老闻悄悄地跟杨建新说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会议室。这时,正在讲话的钟南北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强忍着怒火继续说完。
散会后,刘真在大厅等电梯。电梯“叮”的一声后,毕克俭从里面走出来,他笑呵呵地说:“唉,刘真,我还想找你去呢。”
刘真随他躲过人群,向窗户旁边走边问:“您找我什么事?”
毕克俭看到四下无人,轻声地说:“闻局长让我告诉你,晚上去他家吃便饭。”
刘真不假思索地又问:“今晚啊,都有谁?”
“估计除了李处长,就是你我了。”
刘真心里清楚,在局长闻中明家吃便饭一定大有文章啊。因为目前为止,闻中明的家宴他只参加过一次,就是老闻连任局长那次。
毕克俭步入电梯时,嘱咐道:“晚上可能得喝大哦,咱们打车去,啪啪的我先走了噢。”
刘真学着小沈阳的语气说:“哦了,老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