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闻中明四平八稳地坐在奥迪座驾上,坚持着一贯的坐姿,笔直、挺拔。他闭眼养神,任思绪驰骋。
司机轻声地问秘书:“高秘书,咱们这是去哪啊?”他一时犯难了,因为他也不清楚老闻的目的地,主动问询闻中明又担心打扰他的浅睡。
老闻像是看透了二人的心思,吩咐了句:“青园街,亚太大酒店。”停顿一会儿,他又说:“高,给刘真拨个电话。”
“好。”高秘书掏出手机:“喂,刘处长,秘书长和你通话。”
老闻接过手机,笑盈盈地说:“小刘处长。”对面电话筒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他问:“你在外边呢?”
刘真边走边回答:“是,局长,这不快春节了嘛,慰问咱们局里退休的老干部,呵呵。”
老闻解开西服的扣子,担心精心安排被搁置,他又问:“你晚上有活动吗?”他对刘真总是秉持着以守势为主的对话,不想让他倍感压力。
“晚上我们处有个聚餐。”刘真听出老闻心里有事,主动问:“闻局,您有安排?”
老闻浅笑一下,轻挠着脸颊,转锋一转:“你把电力局这块阵地给收拾了?”确实,刘真针对电力局打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出手狠,用招毒,更难能可贵的一点是,在外人看来,这一切招数是那么合乎情理。
“老冯对我们冷酷地执行了限电令,他给我下了英雄帖,我要不接,他还真以为咱们蜀中无大将呢。我不是单纯地针对他,是……”刘真说起老冯依然牢骚满腹,要不是老冯先停手,他恐怕又是一套组合拳,目的便是将老冯彻底打倒在地,最好是跪地求饶。他臆想着那副难得的画面,嘴角上翘。
老闻抢了句话:“几个回合下来,他给你使用一个杀手锏,你排兵布阵给他一顿连环炮啊。不过,和他斗一斗不是坏事,他有时太为老不尊了,行事霸道。话又说过来,你也太不知轻重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时是无知。”
刘真蹲在干休所僻静的地方,拿起枯树枝在原地画着圈圈,认真聆听着老闻的反馈,他等老闻不发言了,忘乎所以地说:“老冯哑火了,下面我还有招等着他呢。只要他不给克俭道歉,配合公安局的工作,我就有招收拾他。”
“行了,傻小子,老冯再出招你就接不住了,到时,交通运输局没有人力挺你,大家一定各顾各。老冯倘若不按套路出牌,哭的也必定是你,你还稚嫩,锻炼得还不够。”老闻剖析了一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刘真沉默了。老闻笑着说:“你小子是如何想到把他们运输队给钉在马路上呢?记得动脑,会用脑的人战无不胜。”
“是,谢谢您。”
老闻突然一下严肃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们处里的聚会你露个脸就行了,完事赶紧来亚太饭店,我请了一个重要的客人,介绍你认识。”
“行,我呆一会就去找您,到了我给小高打电话。”
刘真在政策法规处的聚餐中,发表了一个简短谈话,首先回顾了今年的奋斗历程,接下来就是新年的祝贺及对明年工作的展望。他举着酒杯穿梭在包房内,确认与每个科员都做了简短的交流后,给小付叮嘱了几句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刘真驾车前往亚太饭店,他十分乐意也珍惜与闻中明的会面,因为每次他都能从老闻的口中探听到政策走向,也能吸取政治经验及学习他在官场的立身之本。今夜,他感兴趣的却是闻中明介绍的那位神秘客人,他到底是谁呢?
刘真走进迎宾楼大厅,高秘书正经焦急地等候着,二人一路小跑奔向雅间。进门前,刘真调整了一下气息,恢复了气定神闲的表情,满面春风地走进去。映入他眼帘的是老闻与一位陌生人正亲切交谈,那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留着短短的毛刺,还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刘真看着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里不由一颤。
老闻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句:“他便是刘真。”刘真脱掉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笑盈盈地挨着闻中明坐下。
老闻指着身边的人问刘真:“不认识吧?”
刘真如实地摇摇头,一丝不苟地坐着。
老闻正要郑重其事地介绍,陌生人拍了老闻一下:“哥哥,还是我亲自介绍吧。”他一对小眯眯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刘真,微笑着说:“刘处长,我就是那头老牛,还拉着破车,冯成钢。”
刘真心里讶然,啊,他就是冯成钢,今天难道是他摆下的这鸿门宴?……他不敢想象了,拘谨地笑了笑,恭敬地说:“你好,冯局长。”
老闻看二人眼神中释放着凶光,佯装生气地对刘真恶狠狠地说:“你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严重影响了电力局新大楼的施工进度?”
刘真听出了老闻谈话的玄机,老闻的潜台词就是:老冯坚持不住了,被打疼了。
刘真想矢口否认,又一想,老冯能准确无误地通过老闻找到自己,说明他暗地一定调查了自己,他坦承地说:“那明天去收费站看一下,尽力运作一下。”
“不用你了,今天下午车队已经被放行了。”老闻甩了一句,刘真难以置信地看了老闻一眼,老闻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又点点头。
老冯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大口酒。老闻轻拍了刘真一下,指了指酒杯。刘真心领神会,站起来拿起酒瓶将高脚杯倒满白酒,小心翼翼端着对冯成钢尊敬地说:“冯局,冒犯了,我见底,您随意。”刘真将一整杯白酒缓缓地倒进口中。
老闻笑了笑,他了解刘真的酒量,行走官场具备一颗盛酒的胃是万分必要的。老闻端起酒杯,轻碰了老冯的酒杯:“挂我一个,来,老冯,能上桌吃饭的就是朋友。”
老冯是老江湖,老闻做和事佬,刘真态度诚恳,他就坡下驴,拿起酒瓶又给杯子添了下酒水,冲刘真恶狠狠地说:“老弟,我欣赏你。”说完,他也一饮而尽。老冯之所主动找老闻不完全是被刘真“打”得无力还手,而是他打心眼里欣赏这位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人,经过一番深入了解,知道刘真是老闻的嫡系,便请他引荐。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大家彼此间纷纷放下了敌意,由老闻调节着气氛,房内渐渐开始畅谈以增进了解,老冯嚼着荷兰瓜蘸酱:“老弟,多大了?”
刘真尚未回答,老闻插话说:“老冯,你别喊他老弟老弟的,你这样一喊,我的辈就降了。”他故意摆出一副冷面孔指了指刘真:“你就喊他小刘,或者直接喊名字,刘真。”
老冯抱歉地笑了笑,低头泯着茶水。
刘真开心地笑了笑,他暗自庆幸与老冯这位北山官场的实力派相识,他隐约间觉得在北山市除了老闻,说不定哪天老冯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刘真锐敏低从老冯的言谈中窥视到老冯对自己的另眼相看,他积极地回答:“我83年的,今年26岁,再过几天过年后,就27岁了。”
刘真的分析很正确,老冯的确欣赏他,欣赏他的不畏强权,欣赏他面对山峰压来仍保持岿然不动的大将之风,欣赏他冷静分析,借力智攻。
“年轻有为啊,好好努力。”老冯点点头说,假装随口一问:“哎,刘真,你结婚了吗?”
“结了。”
老冯面色有异,心中暗自思量着。过了好一会儿,老冯喊了一下身后微笑的服务员,服务员将公文包双手递给他。
老冯从公文包里掏出两部十分常见的手机,十分得意地说:“快过年了,没有什么好送的,送给哥哥一部手机,这部蓝色的给哥哥,那部紫色的刘真收着。”
刘真对老冯的良好印象一下被这部朴素的手机打破,他暗想:大过年的,你电老虎这么大的财主就给我们一部几百元的手机,你也拿得出手啊。
老闻慧心一笑,知道必有玄机,不然老冯不会轻易拿出手。他端详着手机:“谢谢了老冯。”老闻说了感谢词,老冯只是微笑,这一举动更坚定了老闻的判断,他问:“老冯,这手机有什么讲究?”
“慧眼识珠啊,老哥,一眼就看穿了。别小看这部手机啊,春晚不是有部打电话不掏钱的手机吗?咱这部才是货真价实的不需要缴费的手机。”老冯说完,又风趣地加了句:“绝对没广告。”
老闻和刘真面面相觑,老闻随即来了兴趣,摆摆手:“细说说。”
“中国移动在北山的公司用了我们大量的电,电费有很大一部分托缴,为了补偿,就给领导层每人发了一部这样的手机,一共五十部左右,这部手机的重点就是不缴费,随便打,国内国外,畅通无阻。只是这手机和里面的SIM卡不能分离使用。”
“哦,原来如此啊。”老闻微笑着点点头,双眼放光地问:“能用多久?”
老冯反问了另一个问题:“哥哥,你今年贵庚?”
“四十九岁。”
老冯说:“能打到您退休,刘真那部能打到中年。”
老闻放下手机,端着酒杯,倡议道:“来吧,刘真,敬咱们冯局长一杯。”
“好,冯局,闻局,敬您二位,预祝新年大吉。”
此刻,老闻躺在车子的后座上,满脸泛红,略带醉意,他关怀备至地问:“你没事吧,刘真。”
“没事,就是有点晕。”
“你小子的酒量真锻炼出来了。”
“局长,你回家休息吧。”刘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爬在靠背上问。
“没事,我眯一会,一会得去中国大酒店参加一下政协的团拜。唉,年底官场上的饭局就像娱乐圈的颁奖礼一样,数不胜数,哈哈。”老闻笑着坐起来,拍了刘真一下:“老冯今天是下血本了,我是沾了你小子的光。之前老冯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电力局什么也没有,就是有钱。’”
“您客气了,我是沾您的光,他是看您的面子,不然……”
老闻摆摆手:“我为什么在放假前找你,就是想在年前将你和电力局的纠葛解除,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他指着前面挡风玻璃前的袋子:“给你的,我写的字。行了,我要去桥西了。”
老闻走后,刘真迫不及待地翻看,是老闻亲笔书写的两个字:养心。刘真眉头紧锁,不知深意。他尽力搜刮着脑海仅存的古典文学底蕴,他想到了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
他揣测着闻中明书写“养心”二字的深意,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一看是钟南北。
“你好,钟局长。”
“刘真啊,快过年了,祝你和全家新春愉快啊。”
“好,谢谢您局长,也祝您新年好。”刘真合上电话,呆呆地笑了笑,心想:真是领导作风不同啊。
刘真和范童走出建设局,向位于青园街的渝香辣婆婆走去,大堂经理指引着他们走进雅间。范童脱掉厚厚的羽绒服,笑着对经理说:“先来一箱啤酒。”他点上烟,又说:“刘真,今天喝酒必须和你见个高低。”
“大冷天的喝点白的吧。”刘真担心胃病再次复发,怯怯地说。
“不行,上次在建华大街吃烧烤,你就是用啤酒把我喝倒的,我必须雪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啤酒还啤酒,以肚子还肚子。”
刘真心想,有求于范童,今天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了。他嘴上依然强硬地说:“哪那么多废话,喝就喝,别看你长的胖,我还真不怵你。”话音刚落,手机响起来,他赶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西服,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固定电话:“喂,张苓?”
“刘真。”
刘真一听是岳母的声音,客气地说:“妈,您来了。”
“是,我和小苓来市四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你都不回家,也没能见上你。我想告诉你件事,小苓不让我告诉你,这不,我趁她上厕所给你打个电话,小苓怀孕了。”这头,张苓母亲絮絮地说着。张苓捂着嘴巴偷笑,对母亲竖起大拇指。
“啊?是真的吗?妈,你没有骗我?”刘真未加思索,口无遮拦地质疑岳母。
“瞧这孩子,高兴糊涂了,我一大把岁数拿这个开玩笑啊。有空你回来一趟,年轻人难免拌嘴,她在老家呆这一段我也训她了,相互服个软,就没事了。小苓我了解,嘴巴不饶人,心地不坏。”岳母苦口婆心地说。
“好的,我知道了。妈,我现在马上回去。”刘真高兴得手舞足蹈,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范童不知何故,追问道:“怎么了?你赶紧说,怎么了?”
刘真一脸严肃地说:“胖子,张苓怀孕了,我快当爸了。”刘真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不停地拍着桌子,呼喊起来。
“我也当叔叔了。”范童笑着说,随后,他拿起酒瓶直接吹起来。刘真吹了半瓶,抹了一把嘴巴,说:“胖子,你慢慢喝,我就先回去了,我还得去北国超市买点东西。”
“好,你去吧,代我向嫂夫人问好啊。”范童话未说完,刘真早已绝尘而去。
刘真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开门不方便,用脚轻轻地踢着门。里面传出了岳母清脆的声音:“谁呀?”
“妈,我是刘真。”
张苓翘着二郎腿,边吃着水果边看着电视,她听到刘真的声音后,飞快地躺在沙发上装出娇滴滴的样子。
“刘真回来了。”岳母开开门,说道。她接过刘真礼品的同时,冲他使了一个眼色。
刘真心领神会,坐在沙发上刚想抚摸张苓的头。张苓拉着脸,裹着毛毯,悻悻地走进卧室。刘真碰了软钉子,苦笑了一下,也随着她走进卧室。
张苓钻进被子里,靠在床头拿起杂志,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实际她却竖起耳朵专心致志等刘真的解释。刘真拉过梳妆台边上的木椅坐下,伏在床上,指了指她的肚子开玩笑地问:“谁的呀?”
张苓撅着嘴说:“王八蛋的。”
“真厉害,你连王八也不放过啊。”
张苓拿起杂志砸向刘真的背,恶狠狠地盯着他,嘴上挑衅地说:“知道我怀孕了才舍得回来了,怎么你没和那小富婆私奔啊。估计谁也没有我凄惨,结婚不到六个月,却分居半年了。”
刘真假笑一下,油腔滑调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苓,就我这副尊荣谁看得上我啊。我除了个子高点、工作好点、聪明点、眼睛大点、鼻子挺点、耳朵大点,别的我也没有什么。”
张苓扑哧笑起来,指着刘真:“你这是褒还是贬啊?”
刘真看张苓笑了,于是,他决定一鼓作气攻下她的心城,他含情脉脉地说:“我错了,张苓。我们分开不是因为感情的问题,而是我放不下姿态,我总觉得住在你这,不是那么回事。我一个大男人,结婚了,却住在媳妇这。我承认,我和徐俐是有点暧昧,但是万万没有也没敢逾越道德,僭越我们局里的纪律。我清楚,雷池我是没有勇气跨过去,最多,最多……”
“最多什么?”张苓追问道。
“我们最多是精神出轨,跟肉体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都有自己的社会角色,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苓轻轻点着头,冰冷地说:“精神出轨比肉体出轨还可怕,我在张家口待了这么久,也想开了。”沉默少许,她想到房子的话题,主动说:“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受不了别人说你住媳妇这。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是你媳妇,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难道还得分出彼此来吗?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马上把这套房子的名字改成你。刘真,我这么爱你,这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你,为什么还不能消除你心里的芥蒂呢?你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张苓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流着泪。
刘真听完,觉得对张苓有着深深愧疚,提不起底气。确实因为房子的关系,他总有矮人一截的感受,尤其是面对张苓时,张苓言语稍有不慎,他都敏感地以为那是张苓说给他听的。
刘真从床头柜上拿过纸巾递给哭泣的张苓,他一言不发,闷头做出忏悔的姿态。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我只想要自己的空间,不对吗?我需要一个可以随便乱扔衣服,到处都有未看完的书,卧室不用放两个垃圾桶,我可以随意安排,而不是处处看你的脸色,听从你强势的安排。我说不在客厅放两盆大的绿植,你偏偏放;我想把小卧室弄成我的书房,可以办公、看书、想事情,你偏偏弄成一间小卧室,以便你父母住过来方便。所以,我就是贷款也必须买房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父母不过来和我们居住吗?就是因为这套房子是你的,不是他们儿子的。我不想让父母也看你的脸色,你明白吗?”
“言外之意,你现在的大房子也不允许我父母去居住?”张苓问。
刘真面露难色,冷笑一下,不语。
“我也不喜欢和老人一起住,所以这次局里购房我让你买了两套,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开住了,矛盾也会减少,你说呢?”张苓觉得刘真说得有道理,她口吻缓和地说。
张苓看刘真仍然穿着外套,催促地说:“把你外衣脱了吧。”刘真脱掉西服,将毛衣的袖子挽起,叹了口气。
张苓喃喃地说:“还有大半年孩子就出生,我想让我妈从张家口过来照顾我和孩子,我们住哪?”
“我哪知道,那是你妈。”刘真生硬地回答道。
“能不能好好说话,把你那处长的架子也放下。”
刘真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到时你们就都住这吧,离妇产医院还近,出院也方便。这小区住宅设施什么的也方便,那边的房子刚装修不久,有甲醛和异味。”
张苓点点头:“那行吧。”她说着,抓起刘真的左手手腕用尽全力地咬下去。刘真惨叫一声,未躲闪,他知道张苓在惩罚自己,她这样做反而让刘真心里好受了些,减少了一些愧疚。
刘真的手腕露出深深的血印,张苓从床头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创可贴为他包扎好。她说:“这是对你精神出轨的惩罚,咱们以后敞开心扉,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好沟通行吗?别像对付你对手那样对我,提防我、试探我,行吗?咱们不折腾、不闹了。”她叹着气,文绉绉地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刘真羞愧地点点头,他爬在张苓的胸口哽咽,不语。他当即下定一个决心,在这个暧昧的年代里他要结束和徐俐的暧昧关系。
2010年春节前夕,张苓跟随刘真回到了老家过年,她挺着微凸的肚子,羞涩地对刘妈妈和刘爸爸笑了笑,二老知道他们将迎来人生的另一个重要角色——爷爷奶奶,二老简直把张苓当成了銮驾回朝公主。张苓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院子里看着刘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为过年做着准备,城市中的张苓从未体验过如此浓郁的年味,虽不能亲自参与却也不愿意错过家乡的民俗——扫房子、蒸馒头、挂灯笼、贴对联,将全家上下布置得焕然一新。最具有民俗特色的是大年初一的拜年,天蒙蒙亮,所有人都穿上新衣服开始给家族的长者们拜年,双膝跪拜。长者答谢晚辈的是糖果和瓜子,小朋友拿到的是最为实惠的红包和鞭炮。紧随其后的是去村东头祖坟前给列祖列宗上供、祈福。
正月初五上午,刘真恋恋不舍地驾车离开老家前往北山,张苓则留在老家安心养胎。刘真急不可待地回北山,就是要了断他与徐俐滋生潜长的私情。
一个小时后,刘真来到徐俐居住的长安花苑,稳了一下神儿后果,他鼓足勇气敲开门。徐俐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一样,推开门,一把将刘真拽进来,紧紧地抱着他,亲吻他的双唇。
“新年快乐。”刘真实在不想在新春之时残忍地与其诀别,他满脸堆笑地说。
徐俐看了看手表,开心地说:“亲爱的,走,去吃饭。”她系上灰色纱巾,穿上一件黑色的风衣,在鞋柜前换上一双棕色长靴,又坐在梳妆台前,擦上兰蔻粉底,涂上娥佩兰的睫毛液,又拿起安娜苏的唇膏。
刘真知道不能再等了,徐俐和张苓之间他必须伤一个,他选择了徐俐。他惨然一笑,轻声说:“老徐,我们别再联系了,分开吧。”
徐俐的手微微一颤,唇膏涂出了界限,留下一抹刺目的艳红。她拿出纸巾,若无其事地拭去唇角的艳红,口中叨咕着:“真讨厌,生活中一不留神,便会留下这样的败笔,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她拿起红色的大包包,拉着刘真想离开。
刘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开吧,我是认真的。”他不想说分手的这个敏感又让人浮想联翩的字眼。
徐俐冷笑两声,对他说:“卸下伪装,涂上浓妆,掩饰伤痕,擦去泪痕,我们就此别离。呵呵,我太天真了,有些事,我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我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是吗?刘真。”
“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但不是每个人都幸福。”
……
刘真伤感无言,静静地听她自言自说,默默地审视着她。徐俐的表情依然淡漠,但她的语气却透出无法掩饰的哀伤!
徐俐尽量笑得风淡云轻,假装错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而非不可多得的人。她对刘真轻轻地说:“过年好,刘真。”
刘真默默离开,坐在车里不停地抽着烟,呐喊着、挣扎着、发泄着、惆怅着。他觉得徐俐像极了嘴巴里的牙齿,没有它时,发现疼痛不已。一包烟燃尽,他攥着手机,思想许久,发了一个句号给徐俐,意为结束了。
徐俐看后边流泪边微笑,她对于刘真特殊的简短代号心领神会,大约过去一个多小时后,徐俐回了一个省略号、感叹号,意为:有话在心里说不出来,我也该结束了。
刘真脑海里如电影中的慢镜头处理一样,不断地呈现出徐俐温柔的一幕。他愁云满布,眉头紧锁,胸口里像堵了一顿巨大无比的利石,向上拉,划伤心房,往下推,撑破胸膛。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徐俐,原谅我,我就像一位委以重任的保镖,不能出错,如若错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刘真从容地离开了那个女人,却不曾料到,岁月将她痛苦的微笑做了伏笔,只待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他一个回马枪,将陷他于苦苦挣扎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