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从路政处走出来,心里想着叶海的配合态度感到十分欣慰,这种欣慰促使他有了自信。电力局宛若一个巨人,他现在狠狠地打了这个巨人一记重拳,剩下的就是找两个小鬼绊他的腿,让它倒地求饶。
刘真边开着车边拨着公交总公司许总的手机:“许总,忙着呢?”
老许毕恭毕敬地回应着:“在三十一路车队呢,刘处长有何指示?”
刘真调侃着说:“知道电力局把咱们局的电闸拉了吧。”
“知道啊,这太妈也太孙子了。”
“行了,咒骂解决不了问题,今天我给你电话是想问问你,公交车有几条线通往电力局?”
老许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三条,新百广场那边的13路,从南北山过来的111路,还有从和平路过来的20路,都设有电力局站。”
“行啊,老许业务挺熟悉。从明天起,调整运转路线,这三条线全部取消电力局站台,不仅取消,和下一站的距离至少要保持一千米。”
“领导,合适吗?”老许谨慎地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若有上面的领导问,就说调整路线呢,临时取消而已,再说,后面20路那条线马上要修路了,剩下的理由不用我教您了吧。”
“懂了,明天就办,保证让电力局坐公交的职员骂咱们,哈哈。”
“哈哈,骂咱们,得连电力局一起骂吧。好的,谢谢了。哦,对了,火车站出租车若还有和咱们公交车抢道抢人的行为,得赶紧上报啊。”
“好嘞,再见刘处长。”
刘真将车子停在人民广场的停车场,步行走向北山市建设局,他刚走过大门,一个保安追过来,十分傲慢地说:“你找谁?回去登记去。”
刘真恶狠狠地瞪着他,骂了一句:“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保安悻悻地走开,看着刘真的背影谩骂着。
刘真推开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处处长的办公室,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比保安更傲慢的声音:“怎么不敲门啊,出去。”
刘真拿着烟盒蹭一下冲范童投过去,说着:“让让谁出去呢。”
范童一看是死党刘真,马上双手合十:“我靠,抱歉,我以为是哪个建筑公司的人呢。”
刘真翻动着他的脸谱笔筒,不屑地说:“你真是明星耍大牌——装大尾巴狼。”
范童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六个核桃:“扯淡,我敢给你耍啊,你现在红得快超过小沈阳了。”
刘真在范童的办公椅上坐下,拍着办公桌,羡慕地说:“还是你的位置牛啊,我真是恨爹不成钢啊,你说我爹怎么就不是工商局的局长呢?”
范童瞥了他一下,开着玩笑说:“你现在要回炉是没机会了,认干爹还来得急。大冷天,干嘛来了?快说。”
刘真将二郎腿放在办公桌上,点上烟:“哥们遇上坎了。”
“早就知道了,非逞能啊。整治出租车,谁见谁躲,你可好,一下撞上去了。”
刘真不耐烦地说:“滚一边去滚一边去,你懂个六啊。这样说吧,我想让你修一条市区的路。”
“那是我们的职责,你说哪吧?”
刘真站起来走到北山市市区规划图面前,指着电力局后面的那条街,认真地说:“就这条街。”
“红旗大街?”
刘真指着地图说:“对,不过不是红旗大街的全部,而是电力局后门这一小截,目的就是不让电力局的车辆从后面通过。”
范童露出难色,说:“这的路刚修好不久,有难度。”
“废话,没难度谁找你啊。不是让你修,下面的水管、电缆、煤气,等等,只要你找一个理由就检修呗,摆上工具,砸一段地面。”
范童不语,认真想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刘真,这样吧,你找点人给城管保修热线打几个电话,就说停水了。他们一定会转到我们这,我再派人去维修。”
“谢谢了。”刘真躺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说:“范童,不是没有办法,我不会求你的,我现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芒在背。”
“你把电力局后门堵了,这可是釜底抽薪啊,老冯一定会急了。”范童善意地提醒着刘真。
刘真噌一下坐起来,大声地说:“他急,我还急。厚颜无耻地说检修,停了我们交通局四天的电了,家属院也停了三天了。王八蛋,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行,你尽快找人打电话吧,打完我就投放施工队。”
“行,你先忙吧,我回去了。”
“你可真是携风带雨而来,兴高采烈而去。”
刘真坐在建设局门口的木椅上,思量再三,只有徐俐具备打电话的条件,他拨着徐俐的电话,直言道:“那什么,团购房子之前你们给职工代表用的那些电话机还留着吗?”
“留着呢。”
刘真生气地说:“都一年了,怎么还不销毁啊?干嘛呢?”
“出什么事了吗?好,我马上着手销毁。你放心吧,没有痕迹。”
“哦,这样,销毁前给我办件事。”
“你这人,要销毁也是你,要用也是你。好了,你说吧,怎么用。”
“这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真尚未解决掉电力局的傲慢无礼和不配合态度,晚上,老闻又亲自打来电话:“你们怎么办事的?”
“怎么了?领导。”
“你们小组的人有没有和出租车去接洽,你来看看市政府门口早被出租车堵死了。我告诉你们,一天之内必须解决,如果车队一天内不解散,你们就解散。”老闻一口气讲完后,挂断电话,又聚精会神地翻阅着郎咸平的《谁在拯救中国经济》。
刘真坐在客厅,冲了一杯浓茶,点上一支烟,用专注的眼神盯着客厅挂着的雍正像。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出招吧,刘真,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刘真冷静一会,拿起电话拨着闻中明的手机:“局长,暂且让市领导们走后门吧,出租车司机无非是不想更换对讲机。我不会激化矛盾,我明天就去出租车公司与其接洽,但是我需要时间。”
老闻认真地听着,听至此,接了一句:“最多两天。”
“我需要您配合,我……”
“我已经派信访办的同志下去给他们送方便面、水和面包去了,你需要的资料,凌晨一点就能给你。”
“好的,谢谢您,我凌晨去市政府取一下。”
“没有睡?师哥。”古洋问刘真。
刘真勉强地笑了笑,唉声阵阵地说:“不解决好此事就捅娄子了,凌晨我去拿的资料。”他说着从后座将一信封递给古洋。
古洋认真阅读了一遍,语气中肯地说:“还是那两家公司,二十多辆车而已。”
刘真驾驶着车子,偷瞄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古洋,他疑惑着,古洋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主动请缨,与自己一起去啃出租车公司这块硬骨头。
“为什么又要主动卷进来啊?你之前不是避之不及吗?”刘真问了一句。
古洋心里早有准备,笑了一下,平静地说:“和你一样,主次不能乱。处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能腾出时间来就主动争取局里最需要人手的地方。显然,你们的指挥小组指挥不力,毫无效率。潘局处于半躲避的状态,广电局、交管局等这些都属于协作的范畴,局里又不让最了解出租车运作的运管处参与。只靠你们几个人,累得吐血也无济于事。”
刘真明白了,古洋一直在研究着纷乱的局势,他并没有像平日那样表现得很轻松。刘真觉得古洋说得很有道理,赞成着说:“要么官僚,要么被边缘化,要么当刺头,现在局里的风气真是太怪异了。”他看着裕华路上霞光戏院的大海报,内心不禁感慨,自己不也是这座城市的一个戏子,表面风光,暗地苦楚。他脑海又跳跃地闪过毕克俭躺在病床上的影子,他认真地说:“嗨,不说了,想想一会儿怎么和出租车公司那帮孙子谈吧。要是出租车司机将市政府再围堵几天,潘局和交通局的压力就更大了。”
古洋眸子阴冷地盯着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恶狠狠地说:“先收拾他们。”
“收拾谁啊?像傻乎乎的小流氓,拿个棍子打仗去啊。”刘真试探着问古洋,其实,他心里早有了应敌之策,只是刘真习惯于将锐利隐藏在心里,而想出风头的古洋却将锐利外露。
古洋抹了一把头发,仍然觉得不适应,昨晚他将时尚感十足的烫发拉直了,剪了一个简单又精神的奥巴马头。他胸有成竹地说:“先收拾太平洋,我了解了一个星期了,现在最大的阻挠来自于两家出租车公司,一家是太平洋,另一家腾跃。腾跃当家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儿子在省里供职,咱们冷处理他,不接触、不理睬、不抵触、不处理,让他主动找我们。主要收拾的就是太平洋,他们经理是一个女的,姓景,她先生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参与围堵政府大门的以他们两家公司的司机为最,太平洋的最多。”古洋讲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对于接下来的正面交锋,他信心不足。古洋的做事风格一向是遇强则强,可这次的主要对手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性,他能否坚持一贯的强硬呢?他在心底权衡着。
“你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啊。好,就遵照你的方针政策。”
刘真驾驶着车子停在位于平安大街水泵厂的旧厂房内,这是太平洋出租车公司的所在地。刘真将车子停在一片空地,走上那一栋三层独楼,他和古洋不约而同地走上三楼,谁也没有问询便知顶层一定是总经理办公室所在地,因为他们都懂得人性。当下大多的国企、外企和民企的行政职能和属性都是按照机关里的职能结构划分的,顶层大多是大会议室或是最高领导们的办公地,按人员的级别往下梳理一定没错。
二人敲了几下总经理办公室的木门,未等门里回应就一前一后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尖鼻猴腮的女人坐在老板椅上,她梳着长长的马尾辫,脸上画着浓妆,为掩盖住她那张雀斑横生的尖脸,她扯着尖嗓问:“你们找谁?干嘛的呀?”
刘真想先打了一个埋伏,抢先一步答道:“我们是普通市民,反应一下情况。我们打了一辆你们的出租车被拒载了,在火车站那,汇文书店门口。”
“传达室旁边有人解释,你们去吧。”她用左手指向窗户外,命令着说。
刘真苦笑了一下。古洋哪里受过如此“礼遇”,愣生生地说:“就想请景总给解释一下。”说完,他拉了一把黑椅从容地坐下,旋即摆出一张十分傲慢的嘴脸。
刘真暗想,吓她一吓,拍了古洋一下,说:“走,咱们去运管处反应一下。”
“我就是运管处,你们投诉吧。”沙发上一直用深色外套蒙着上身浅睡的一个大胖子坐起来。
古洋疑惑地看了一眼刘真,那意思是,怎么刚才没有看见这人?刘真用眼神回应了一下,像是在说,我哪知道,我以为是一堆衣服呢。
胖子冲古洋走过来,对面而坐,他向上拉了拉松垮的黑毛衣,傲慢地翘起二郎腿,嚣张地抽起烟来。古洋丝毫未被他吓住,瞪着他,口吻有节奏又坚定地说:“我们反映了,你解释!”
“哎,我说你们到底是哪的?打听那么多干嘛呀?不就拒载吗?去吧,你们愿意找谁就找谁。”胖子浑身酒气,又厚颜无耻地说道。古洋冷笑了几下,未主动答话。和任何人谈话时,古洋都尽力地控制着局面,他从不会轻易按着对方的思维回答问题,因为不想陷入被动的境地。他反问道:“你是干嘛的啊?”
“你们走不走?”
刘真走过来支援古洋,眼神毫不示弱地瞪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胖子,说道:“要走也是你走,你不是运管处的吗?哪个科的?”
“你又是谁呀?”
刘真无心恋战,想尽快打发了这个酒鬼,他说:“交通局刘真,你呢?”
胖子立刻气势全无,不再强硬,并不是因为刘真而是交通局这三个字。他试图挽回点面子,不服地说:“交通局怎么了?”
“交通局上班不喝酒。”古洋幽幽地说了一句,他不经意间看到座椅上的女人露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神情,他气愤无比,对胖子说:“你没事赶紧出去,我们有事要处理,你要是想留在这,去沙发那安稳地坐下来,别出声,别倚老卖老。”
刘真担心古洋发飙,局面不可收拾。他敲了几下桌子,看着座椅上尖脸的女人,柔中带刚地问道:“景总,你想这么一直和交通局僵持下去吗?”
景逸扯着尖嗓:“你们章程不合理,我们为什么一定得购置你们提供的对讲机,价钱还那么高。我们有负担,承受不了。”
“因为你们的对讲机参差不齐,严重影响了广电的频率,影响了我们的管理,影响了了社会治安。”刘真看着她,不卑不亢地说着。
房内的气氛一下沉闷了,无人言语。刘真回头冲古洋使了一个眼色,眼神冲沙发上的胖子点了点头。古洋心领神会,一把抓住胖子,一言不发地将其揪出房间。
刘真一看无外人了,他决定和这位女人直接对话:“说白话吧,赶快让你公司的出租车正常运转去。对讲机的事,我们好谈。”
“你们像政府工作人员吗?这么野蛮,还有点政府的形象吗?”这位景总继续危言耸听地攻击着刘真。
刘真心一横,冷眉瞪眼地对她说:“我只负责处理你们出租车公司,你说的政府形象,那是宣传部的事。”对方仍毫无反应。刘真冷笑了一下说:“你这样和政府部门对抗,林副部长的面子也不好看吧?你是在给他抹黑。”
景总的心思被一句道中,她犹豫着: “知道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吗?”刘真想威吓她一下,他面对着景总坐下来,借着力说:“他就是古亚洲的公子,他负责此事,你想想。”
……
“她不仅答应将出租车撤出市政府大门,更会积极地配合更换对讲机的计划。”刘真心满意足地对古洋说。
古洋感兴趣的是刘真到底和景总谈了什么,他问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一下子同意了呢?”
刘真如实地说:“打了她的七寸,就一句话。”
“什么话?”
“我说,倘若你仍坚持围堵市政府,我们交通局就会考虑让正定县、鹿泉县和栾城县三县的出租车进桥东区和新华区营运,这两区大多是她们出租车的营运地。”
“呵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师哥,看来你是下了功夫了。你不怕她像美国人一样,说一套做一套。”
“怕也没办法,唉,总算解除威胁了。”刘真点上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古洋露出敬佩的表情,他此时看到了自己的缺点,也看到了刘真的优点,他属于理想派,文化高,善谋可不善断;刘真属于实干派,文化较低,却善断。实干派逢事先想能不能做,理想派则问该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