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正月初十,交通运输局上班的第一天,毕克俭一脸凝重地推开刘真的办公室,在他办公桌上放下一个封信和一个四方的盒子,叹着气说:“刘参谋,你做的梦,你自己圆吧。”说完,他转身离去。
刘真拆开信封,信纸的字体均为红色,信件中的红色是绝笔的象征。他看了一下署名:徐俐,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看来该来的总会不期而至。
“刘真,我走了,我很好,别担心。对于你,拿着手疼,放下心疼。等待一个崭新的徐俐吧,我想,哪天我能坦然的面对你时便学会了放弃。天涯海角,唯望君安。徐俐搁笔,即日。”
刘真打开盒子,那块带钻的劳力士手表静睡盒中。他满脸哀伤,把手表戴上,呆呆地盯着信封,阅读了一遍,两遍,三遍……他也不知阅读了多少遍,脑海里闪出一个个徐俐鲜活的形象,知性的徐俐,美丽的徐俐,智慧的徐俐,狡猾的徐俐……他任思绪驰骋,有泪如倾,最后,眼泪模糊了视线。他擦着泪水,在心里安慰着:人生来之不易,怎能委曲求全地活着呢?他不能委屈徐俐,更不能委屈张苓,对于徐俐,他是喟叹,对于张苓,则是责任,他必须做出取舍。他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平静、再平静,可脑子里总是不争气地以图像的形式呈现出他与徐俐相遇、相识、相知、遗憾、爱慕的片段,他们相互倾慕却不能相守……他呼吸急促,胸闷,头晕,渐渐地脑海一片空白……
有多少故事的结局皆大欢喜?刘真不停地问着自己。手机响了几下,刘真一看是毕克俭发来的短信: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情人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想开点。
北山市交通运输局联合广电局、交管局等部门一起参与整治出租车的专项行动圆满完成。翌日,在交通运输局大会议室召开媒体见面会。
媒体见面会上,由交通运输局常务副局长潘沾水主持,他左边坐着的是人事处副处长古洋,接下来是老孙和各局的负责人。古洋坐在显眼的位置上,他年轻的面孔在几位老官僚的衬托下显得清新自然,抓人眼球。此事前,交通运输局的同仁对古洋只有一个印象:一个有作为的将才;此事后,又多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不可多得的帅才。古洋的发言简短,富有建设性,回答记者的问题也是滴水不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高人指点后的结果。次日,北山市的主流媒体纷纷报道了此次行动,主席台上的古洋首次成为了全市的主角。
令北山市交通运输局上下同仁不解又深感微妙的是见面会的前一日,出租车小组行动的主要参与者刘真被告知:次日八点前请准时去党校领取结业证,而另一位参与者毕克俭则被市纪委问询购房时是否有违规的行为。他们二人相视一笑,无奈地接受了这现实又真实的精心安排。
当交通运输局干部职工的脚步变快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复杂的变化,大家知道竞选要来临了,交通运输局将要产生一位新的副局长。
刘真仍在失去徐俐的苦海里挣扎着,毕克俭在无法自制的人生中,碌碌无为,彷徨,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副局长的内部竞选使他清醒地意识到机会来了。
毕克俭决定要竞选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老领导闻中明的办公室,他推门进入,闻中明伏案书写着文件,他乐呵呵地喊了句:“局长。”
“什么事?”闻中明冷冷地说,他对刘真和毕克俭总是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两种沟通方式。
毕克俭直奔主题:“局里公布竞选副局长的事了,我想试试。”
“像气球。”老闻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毕克俭,接着说:“被人一吹,便飘飘然。厚德载物,听说过吗?”他摘下老花镜,坐在沙发上。
小毕也悻悻地走过来,鼻翼上开始冒出小汗粒。他想起了刘真和自己在媒体见面会那天的遭遇,主动向老闻提起:“整治出租车大获全胜,刘真尽了最大的力,可是,开媒体见面会的那天,我和刘真都被调走了。”
老闻笑了一下,又严肃地说:“这个事我知道,所以你也想让我帮你联系媒体做宣传,为你竞选副局长大造舆论。”
小毕的心思被老闻一语道中,便不再多言。
老闻忧心忡忡地说:“未来我市经济工作是重点,我希望你多学习经济,说句犯忌的话吧,我们市里的有些领导发展观出现了问题,没人想到北山的经济建设,只顾自己的政治前途,这是要出问题的。”
毕克俭知道老闻透过领导之事点拨自己,老闻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外省的媒体和省级媒体,但凡说到北山时大多是负面新闻,这说明了什么呢?”小毕不语,老闻说:“媒体就像一个薄情郎,它会锦上添花,但绝不会雪中送炭。”
老闻瞥了他一眼:“春节刚过,你就跑我到这毛遂自荐来了。那你知道吗?毛遂自荐家喻户晓,但是,两年后就是毛遂自刎。自荐,扬名,自刎,亡命,在其位谋其政,你走吧。”
老闻给毕克俭浇了数盆冷水,使他整个进取之心冻结了。他木讷地站起来,想悄无声息地离去。
老闻对他背影说了句:“找个时间,你和刘真一起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徐俐走后,刘真表现得一蹶不振,请了几天假在家休养。他是一个无情的男人,对妻子的分居不曾愧疚,他是一个有情的男人,对知己的离去始终难于忘怀,不能豁达地相互怀念。这天,刘真醒来,太阳的强光再次泼在床上,他狂喊了几句后慵懒地起来,捋了捋杂乱的头发,打开窗户将腐烂的空气一股脑儿放出去。他点上一支烟,随手打开冰箱,一阵恶臭扑面而来,这时,他才想起这个家已经三天只有他一个人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心惊了一下,他打开门。毕克俭推门而入,埋怨着说:“这个闻老头,气死我了。”他把心中的怨气撒了一部分,惊奇地发现刘真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摸样,甚为同情地说:“你没有事吧,刘真。”
“我还好。”刘真打开一瓶果粒橙,摆了摆手,那意思继续。
“老闻,我真是服了他了,从我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刻算起到我离开,他一直数落我。我就不明白了,我有那么差吗?”
刘真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闻局长对你十分爱护,经常对你恩威并施,以威为主。”
“真不易呀,刘真。别这么多愁善感,郁郁寡欢的,媒体见面会古洋对咱们的欺凌,我也给他记着账呢。我们竭尽全力面对挑战,彩都让人家享用了,我就不服,让闻局找个媒体宣传一下咱们,他给我这顿说啊。”
“官员行事,无论好坏,尽量低调,尽可能别走入人们的视线,你还想去触这个霉头?事实告诉我们,任何事情通过媒体一报道后就会变得扑朔迷离,比悬疑剧还悬,比肥皂剧还夸张,比战争剧还残酷。真正有道行、有能力的人,不会在媒体上当猴取悦大众。”
毕克俭一下坐起来,啧啧称奇:“难怪闻局那么欣赏你,你连想法也和他保持着高度一致。”
“滚蛋吧,都能想到,只是你鬼迷心窍了,看不到媒体的弊病。”刘真说完,换着睡衣,接着说:“大位不在智取,大利不在巧夺,要和社会风气、官场气象一起呼吸,保持着同样的频率,要跟随它们的规律,切不能乱了章法。”他说完,脱掉睡衣钻进浴室开始洗澡。
毕克俭露出一个见多识广的笑,试探性地问:“你真的不打算竞选局长了,这又是一个创造历史的机会。”
“别探我口风,我即便参加也陪绑。”刘真洗着澡,冲客厅喊了一句。他又追加了一句:“胜任局长我没想过,不过,竞选一下,至少证明离局长位子近了一步。作为公务员我可以不成功,但是,我得告诉众人我有权力有资格参加竞选。局长是座大山,你有能力和信心征服。”
毕克俭拉了把木椅,坐在离厕所不远的地方,喊着:“抬举我了,不过,珠峰那么陡峭、那么险峻,都有人征服了,困难就是要征服的。作为公务员,勤勉服务大众足已了,可是人一旦抓住了权力,就没有自制心了,就忘乎所以。面对上司时也小心翼翼,不敢得罪,缺少勇气。表现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不表现,一辈子碌碌无为,可真是两难啊。”
刘真穿着内裤走出来,擦着身上的水珠,对毕克俭说:“没什么两难的,官场和公务员一直是网络上敏感的关键词,网上数落、攻击、批判我们,把我们说得如此不堪,可为何每年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员逐渐上升呢?这足已说明问题。不公永远藏在最黑暗处,所以需要闻局长这样睿智的领导带领着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建设阳光政府,只是任重而道远。”他将毛巾丢给毕克俭:“行了,别发牢骚了,我们永远离不开闻局的提携和指点,你总不能吃了斋就骂和尚吧?”
毕克俭点点头,精神一振:“哦,差点忘了,闻局让我们俩有空去一趟,有事要说。”
“好。”
毕克俭在媒体见面会上被调离,对此,他耿耿于怀,他问过自己:谁可以利用调查之名制造这么完美的一个时间差呢?古洋具备一切条件,事实证明受益的的确是古洋,这位后起之秀将他与刘真死死地压在了下面。毕克俭思量再三,决定铤而走险——夜间潜入古洋的办公室一探,取出有利证据,关键时给古洋重重一击。
毕克俭脱掉笨重的羽绒服,穿上黑色衬衫,头顶线织小帽,换上拖鞋,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古洋的办公室。他将钥匙收好,掏出手电筒,在书柜上蹑手蹑脚地翻看着,又在电视柜下寻找了一番,无果。他盯住了办公桌,用事前准备好的万能钥匙拧开左边的橱子,里面放着一部大灵通和一部笔记本电脑。毕克俭仔细地将大灵通打进、播出的所有电话记录下来,又打开笔记本在文档里寻觅一番,他在电脑里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最后,无奈地记录下来登陆过的所有QQ号和EMS账号。他将大灵通和笔记本电脑按原样放回,锁好,又转向右边的橱子,他惊讶地发现里面有四部手机。他逐一打开,两部手机无任何信息,就连已拨电话等也删除了。当他心灰意冷地想打道回府时,发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里存储着两条消息,不看则可,一见让他不寒而栗。“毕,底价4000每平。M。”、“刘真为主,毕为辅,二人交情甚笃,望谨慎之。M。”毕克俭将发送号码和本手机号码一一做了记录,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古洋办公室。
毕克俭兴奋不已,他的惊人之举换来了惊人之回报,他看着纸片上记录着的所有信息,心想:也该我还你古洋两拳了。他将资料收好,直奔刘真的住所。
刘真无精打采地打开门,抱怨着说:“大晚上你不睡觉,干嘛呀。”
毕克俭脱掉羽绒服,打着喷嚏,直扑冰箱,拿出两盒酸奶、一个面包,边吃边说:“饿死我了,你绝对想不到我今晚发现了什么?”
“找到拉登了?”刘真拧开一罐哈尔滨啤酒喝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比这个事大,你记得局里购房前吗?古洋他们楼盘的出价为何和徐俐他们的价格差了两百呢?当时你我不是还疑惑不解吗?今天,我终于知道了。”毕克俭滔滔不绝地说着,又端起茶几上的水灌了几口,含糊不清地说:“古洋事前知道了我们的出价,是有一个人通知他了,这个人代号M。”
“什么?清楚地说一遍。”刘真眉头紧锁,知道事态严重,叮嘱着他说。
“有人通风报信,给古洋发了短信,没有名字,只有一个M为代号。”
刘真心惊了,暗想:想不到无间道在自己的生活中上演,更不曾想到“余则成”潜伏在身边。他摇着头说:“有真凭实据吗?”
毕克俭从背包里拿出抄写下的纸条递给他,说:“你看看,我抄下来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跪着也想不到,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刘真翻着纸条,阅读着上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短信和一个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看了毕克俭一眼,严肃地问:“这些资料你是怎么得到的?”
毕克俭看着刘真质疑的眼神,也不好撒谎,便如实交代了自己潜入古洋办公室龌龊行径。
刘真看着这些手机号码,果断地说:“查,王八蛋,把所有的手机号码全查一遍,把姓名、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全部记录下来,明天我就去移动找张宁,你去查联通和电信的。”
“刘真,你先别激动,最重要的是这两条短信,这个人对我们俩好像无所不知。”毕克俭说完,脑海里闪过余少志的名字,他试探性地问:“刘真,这个M有可能是余少志的代号吗?局里对我们俩最了解的人,可能就是他,也只有他和古洋他们有过交情。”
刘真摇摇头,他觉得此事重大,不可轻易下定论以影响判断。他持续摇着头,说:“没有可能,购房的底价我们也是那天从徐俐嘴里知道的,有没有可能是徐俐他们那边的人泄的密。”“
“我想不大可能,徐俐他们公司和我们有交际的只有徐俐和董事长,退一步讲,这个M如果是徐俐他们的人,那怎么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呢?”
“有点乱,有点大,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啊。”刘真絮絮地说着。毕克俭掏出手机,佯装拨号说:“要不我给徐俐打电话落实一下?”
刘真的心开始阵阵疼痛,他觉得自己有负徐俐的一片痴情,他亲手将那一段情活生生地毁掉了,他无颜面对徐俐。徐俐这个名字成了刘真心里最低层的往事沉渣,往事沉渣可以是名字,或是一种颜色、一个关键词,这些沉渣像锥子,会在正常生活的掩护下在最不经意时刺伤他的心,让他的内心溢出血液。最残忍的是它不会让刘真一下毙命,而是将他的心凌迟。
“别以朋友的身份再去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了。”刘真神情黯然地说。他看着茶几上的纸条,认真地说:“明天,你去找张宁,先查这个手机号码,查出来后,我们再做决定。”
“好。”
刘真闭着眼,不由心颤,这种怯战的思想主要来源于古洋。自从古洋进入交通局的那一刻起,他的手段、思维、谈吐和工作能力无时不让刘真惊讶、惊喜、敬慕、赞叹,最后是自叹不如。他点上烟,幽幽地自言:“古洋绝非等闲之辈,他没有粗暴地用权力打倒我们,而是用框架内的条款束缚我们。他见识不凡、家世不凡、想法不凡,用这些钉子充当他的耳目,将我们的一切了如指掌。”
毕克俭躺在沙发上,早就呼呼大睡了,他是车子,只管行驶,刘真是司机,怎么行驶是刘真的职责。
同晚,钟南北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安然入睡,他心头也萦绕着一个重大秘密,这个秘密让他忐忑不安,惊恐万分。他又拿起手机翻着让他夜不能寐的消息:潘被双规了,受贿房产税400万。
钟南北渐渐地开始后怕,他庆幸地暗想:幸亏当初没有负责购房事宜。当时,钟南北迫于潘沾水的压力交出了房产的抉择权时,就已经铺下了一张大网,这张网越拉越长时老钟开始反思自己,觉得是不是杞人忧天了,潘沾水是一个经得住考验和诱惑的干部。不料,在这张网就要被老钟遗忘时,老潘一头扎进了网里。
潘沾水无故旷工引起了钟南北的高度重视,他经过再三打探才得知潘沾水确实被双规了。当初,老钟针对潘沾水的大包围不动声色,他借机将购房主管这个诱惑的职位丢给了他,老潘最终淹没在了欲望的洪流中,被名利的磁场黏住了,使他寸步难行,成为了困兽。关于潘沾水的一切问题组织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所以仍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