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局整治出租车专项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毕克俭却被人暗算，他所负责的大量工作被无限期地搁置了。此时，最急的是潘沾水，因为他负责全面计划，最担忧的则是刘真，他一边想替毕克俭出口恶气，一边又不得不考虑繁重的工作。
刘真经过一夜的思考，拿出了一个章程：解决交通局内部的士气问题和怯战心理。刘真以为，暂且先不论是谁袭击的毕克俭，因为电力局跋扈的作风和不合作的态度让他和多数交通局人员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他看来，应该率先将电力局这块硬骨头啃下来，顺便为毕克俭出口气，到时，出租车公司的问题势必会迎刃而解。
刘真被劳力士手表的事情牵连后，在党校学习至今，今日，他踌躇满志，走路带风，锐气外露。交通局重要工作受挫时，他以众望所归的姿态重返交通局，想有所作为。
刘真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潘沾水正与相关负责人商谈着，见刘真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来了刘真，坐，就等你了，咱们开会。”
刘真笑着向在座同事点头示意。
老潘率先说道：“在座的诸位知道，我们交通局现阶段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治出租车专项计划，可我们遇到了难题。克俭被人袭击，所以和出租车公司接触、谈判这一块的工作就搁置了。我们的工作不能耽搁，都是分工合作，同步进行。刘真同志主动请缨把这个工作接了过去，可敬。大家知道，市政府给了我们局一个月的时间，可是因为这一场罕见的大雪，领导又考虑到我们的具体情况，将时间拖至了元月中旬。时不待我啊，同志们，咱们就忙在当下吧，别说明天什么的虚词了。”
这时，小会议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古洋静悄悄地走进来，坐下。不一会儿，局长钟南北带着秘书白涛也悻悻地走进来。潘沾水向他微笑着点了一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钟南北选择进入会议室的时间是掐算过的，太早进来听不到实质内容，大家拘谨；太晚进来，会议因为他的到来基本会处于半结束状态。
几个部门负责人依次发言，会议室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潘沾水冲刘真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你还拿个什么劲啊，赶紧说吧。刘真心领神会，将烟蒂捻在烟灰缸，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潘局长和同事们都说完了，我是半路杀进来的，有些方面需要大家协同合作。至于出租车方面，我想暂且搁置，给我一点时间，先和电力局谈一谈。毕主任在他们门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受伤了，他们不能闷头装孙子。不合作，可以，不配合，可以，不拿我们交通局当回事，不可以。”
古洋皱了下眉头，微笑着问：“对不起，我插个话，目前是不是这样一个局面，我们必须先将出租车公司这头的事搞定，而不是和电力局为敌。”
刘真一下不高兴了，冷笑着说：“为敌？言重了古副处长，不是我们和电力局为敌，而是他们不拿我们现在的交通局当回事，我们不是其他部门，想踩就踩。”
钟南北认真地听着大家的发言，等刘真说到“现在的交通局”，他听上去是那么地逆耳，心里明白刘真直指自己，开始质疑自己的领导能力。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故作聆听状。
潘沾水也觉得刘真发言过激了，他接过话，婉转地说：“这次电力局办事确实不讲究，不配合公安机关，还不去医院慰问毕主任，更甚……电力局方便的嚣张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可以离开我们的道路，我们却离不开他们的电路。”
刘真此时彻底明白，在官场，智谋永远得靠自己，可以找其他人合作，但绝不可依附他人的势力和仰仗其智慧。他又点上一支烟，闷闷地说：“潘局长说得对，电力局在北山市的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太过分了，起码得去医院看看克俭吧。我个人认为，这不是克俭一个人的事，不是我们出租车整治小组的事，不是哪个部门的事，而是我们整个交通局的事，乃至我们整个交通系统的事。”
刘真富有煽动性地讲完，古洋感觉自己的热血一下沸腾，但表面依旧很冷，他冷冷地说：“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万事和为贵，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他们，个人认为不值得。我们可以找人去给电力局做工作，为什么一定要敌对呢？”
钟南北终于开腔：“小古说得有道理。刘真处长，你以为呢？”
刘真冷笑几声，倍感压力，心里更是同情这些缩头乌龟，他在心里骂道：你们还以为自己在隐忍、在韬光养晦吗？什么年代了。此时，刘真明白了一个现实，闻中明走后，交通局的向心力开始逐渐减弱，合作的工作模式已被分割乃至分化，上下一心的风气被严重破坏。这些弊端，刘真认为是钟南北不透明的政务和开小会造成的后果，刘真实在不解，钟南北为什么热衷开小会，让大家相互之间保持着神秘感和沟通的不顺畅。
钟南北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他用不透明的工作方式，最利于他在交通局内部掌权、固权。这是现实官场一个空降干部的无奈，更是聪明的做法，总比其他空降干部采取排斥异己、启用亲信心腹的方法保守得多，有效得多。钟南北想靠一人之力、一人之谋对交通局的属下们分而治之。
刘真看了看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帮自己说话。他决定做一个孤臣，他掷地有声地说：“钟局长，你试想一下，下一次你的秘书白涛遇到了毕克俭遭遇的事儿，你也可以坐视不管吗？大家还可以这么从容地谈天说地吗？”
老钟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心里对刘真又刮目相看。他似乎明白了，老闻为什么倚重这个貌似冲动的年轻人，他敢当面直言，敢为天下先，有股子大无畏的精神，此时刘真的形象在钟南北心里一下耳目一新。
刘真带着富有嘲笑的意味说：“我们不能像老百姓那样只顾看热闹，不管事大，也不能像除交通局外的其他衙门口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钟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老潘皱皱眉，古洋认真聆听着其中的玄机，白涛则傻傻地捧着杯子为钟南北沏茶去了。
古洋和刘真杠上了，他想看看刘真是真有胆识还是只有讲话的胆量，他继续用言语激着刘真：“就直接冲电力局去了，后果呢？刘处长，我劝你还是选择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我们不能办不了事，还惹下电力局这个……”
刘真确实被激怒了，他知道古洋此时的言语不怀好意，他不想这样窝囊地忍气吞声。刘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就没有顾忌了，他霍然站起，大家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走到古洋身后的饮水机旁，大家以为他会动手将古洋暴打一顿。只见他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一本正经地说：“我和有些人不一样，他们有背景、有路子，不在交通局干，可以调任别处继续当官。我不行，交通局是我选择一生的事业，我必须捍卫它的尊严，不允许其他部门挤压它的生存空间。”他信誓旦旦地说完，看了一眼古洋。古洋一脸惭愧，钟南北一脸尴尬，潘沾水表情平静。
钟南北无可奈何地赞许着说：“刘真处长说得有道理。”
潘沾水想到此次专项整治黑车的计划时间急迫，黑着脸说：“刘真，我不在乎你找尊严，但是，出租车的事更不可忽视。双管齐下，兵分两路，不是不可行吧？”
刘真笑了笑，不语。他苦笑自己，为交通局伸张正义，偌大的交通局里居然没有人能帮衬他，他彻底陷入亡地了，与电力局针锋相对后才能后存。他一遍一遍看着在座诸位的面孔，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全部是内斗旺盛、外斗不足的东西。
古洋回到办公室，拧开一罐王老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刘真刚才在小会议室慷慨激昂的演讲和生动的表演。在古洋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古亚洲就不断地告诉他管理者和领导者的区别，前者是做实事，后者是做大事！现在官场上的领导大多必须具备两个特质：一、富有天赋的表演；二、讲笑话的能力。古洋在脑海里回想父亲当初说过的话，管理者平时工作中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多扯虚的也不多扯别的，这是一个优秀的管理者；特懂得营造气氛，能把一件小事表现得神乎其神，让听者都热血沸腾，那他就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古洋认为刘真具备领导者诸多特质，他从心底佩服。
古洋从父亲身上不仅继承了政治基因，更发扬了情商的强大作用，他知道此时给刘真支持会拉近彼此的距离，拿起内线电话拨着：“喂，师哥。”
刘真正闷闷抽着烟，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可预测的挑战。电话铃响起，他一听是古洋的声音十分意外，刚才在会议室，他和古洋还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古洋怎么会打电话来呢？他谨慎地问：“古洋？”
“嗯，师哥，刚才恕我冒昧，我不是怕事，而是担心你，你如此作为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没什么不必要的，这是我的原则。刚才在会上，我已经表达了我想表达的，如果你依然想劝我，放下电话吧。”
古洋走到青花瓷加湿器前，手中撩拨着湿气，浅笑着说：“我没有那么庸俗。”沉默少许，他诚恳地说：“师哥，做领导，要懂得表现，该你做的事情你去做，这叫份内；不该你做的事情你去做，这叫违规；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你去做，这叫表现。你很懂得表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呢？”
刘真回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我不是冲动，是我认真考虑过了。我宁可做恶人，也不做罪人。”
古洋对会议室上人们的表现一一道破：“你以为会上那些老油条不气愤吗？可谁想惹祸上身。他们佩服你，希望你去做，这是居心叵测。你知道电力局为什么哑火了吗？”
刘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关上网页，身子伏在桌子上，问：“为什么？”
“在毕克俭被袭击的时候，让关电子门的那个人，是电力局保安队的队长，这个孙子就是电力局老冯的亲侄子。这是根本原因，配合了，势必追查责任，责任追查，你想……所以，他们不作出任何反应，就表明了态度。还是那句话，这不是电视剧，不是小说，是现实，现实的官场，有些事，你我之辈看到了，办不到。”
“谢谢古洋，我不可能选择绕着走。”刘真早已下定决心，古洋的任何劝说，无济于事。
古洋叹着气，揉揉眼睛，心里为刘真担忧，又着实佩服他大义凛然的行为。他喃喃地说：“师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告诉我，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刘真又意外又感动，沉默一会，说了两个字：“谢谢。”在刘真最低落、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古洋能说出此番真情相劝、由衷支持的言论，他感到未来的荆棘之路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单行走，而是有人结伴而行，心中顿时有着无穷的力量。
刘真这位80后，曾经年少的轻狂早已荡然无存，曾经的花样年华早已悄然而逝。他已开始站在了三十岁的入口前，面对三十而立，他不可以昂着头信誓旦旦地说：“我依然年轻！”这也是刘真面对严峻挑战依然迎刃而上的重要原因。
小付就任政策法规处副处长一职将近四个月，她似乎仍未找到领导的定位和强势角色。她把手中刚起草完的文件，恭恭敬敬地放在书桌上，又尊敬地说：“处长，你看一下这两份新起草的文件。”
刘真虽已确定打击电力局的基本战略，可是仍苦于缺乏战术上的可操作性。刘真看了两眼，随手将文件甩了一下：“小付，不要把这样的半成品给我，我要成品。上面这份《行政处罚自由裁量权实施办法》，你去找焦瑜琳，让她找出市里的文件再看一看；下面这份《行政处罚自由裁量权执行标准》，你去资料室自己找一下参考行吗？”对于刘真来说，官场就是一片江湖，它惊险刺激，崇山峻岭不可逾越，需一步步地经历炼狱般的考验。小付显然不这样想，对于复杂的社会和凶险的官场，她的思维过于乐观了。
小付心里发着怒，脸上却是一片风和日丽，笑呵呵地坐在沙发上。刘真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资历尚浅的副手，揶揄道：“付大小姐，你是副处长了，你应该具备点领导能力了，说话要滴水不漏，不能向其他处透露我们的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我升至副处长时，闻局长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别被这个副处长的头衔所累，要有平常心，要秉持大胆的作风去工作。此时，我与君共勉。”
“知道了，领导。”小付站起来敬了一个礼，她虚心地问道：“刘真，不是我不转变角色，是我觉得自己无法发挥，我觉得自己是蝙蝠。”
“蝙蝠？”刘真惊讶着问。
“对啊，蝙蝠，非鸟非兽，它应该是最迷茫的，不知自己该划分到哪个生物序列中。”
“幼稚，为什么不换一个角度呢？它能扑食，能飞翔，能在最黑暗处居住足矣了。应该取人之长，还记得余少志吧，他就是你现在的思维，总关注官场上那些庸俗的关系，而从未积极地工作，没有思想，没有魄力，前怕狼后怕虎。”刘真絮絮地说了一会，点上烟，继续点拨着小付，他希望尽快让小付分担处里的部分领导工作：“这个社会是复杂的，同样也是简单的，它的规则显而易见，譬如女孩骗男孩那叫善意的谎言，男孩要是骗女孩那就是居心不良。这是社会的不公平论断，我们只有无奈地接受，不去骗女孩，或者骗了，不让其他人知道。另一件是，君拍臣的肩膀那是关怀备至，臣拍君的肩膀那就是为幼不敬，这里面就涉及到官场的领导艺术和被领导的艺术，看得懂，心里懂，不去识破它。”
小付皱了皱眉，表示理解了部分，她殷勤地给刘真的茶杯续上水，苦大仇深地说：“我恨官场，它把我精神折磨得枯瘦如柴，把我的身体造就得臃肿肥胖；我又爱官场，他让我就诊不排队，买房不摇号，不担心物价飞涨。”
刘真眉头一皱：“我就纳闷，怎么连你也拿官场说事，社会哪个行业不是如此呢？你告诉我哪个工作不用拼爹就能找到好工作；那个演员不用献身就能遇到好导演；谁不用买房就能娶到好媳妇；又是谁不用送礼就能遇到好大夫。”
“行了。”小付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了一点，像《阿凡达》里告诉我们的经验，谁胯下的鸟大就听谁的。”她说完，转身要走。
“回来。”刘真喊了一句，看了看桌上的台历：“光和你瞎扯了，差点忘记正事。现在是十二月下旬，眼看过了元旦就是春节了，春节前，咱们聚餐。”
小付傻乎乎地抢先一步说：“局里不是有聚餐吗？”
“你能让领导说完话再插嘴吗？要正确地理解领导的意图。”刘真晃动着钢笔，细细地说：“政策法规处的光荣传统是我们处内部也有一个小聚会，今年你负责，从处里的基金里拿出一部分钱，给大家买点过年礼物，再留一部分钱奖励那些勤勤恳恳的科员。我提个大概意思，具体你去实施。”
“没问题，领导真是体恤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