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回到交通局上班的第一天,处理完手头上重要的文件后就急忙赶往公路管理处孙处长的办公室,他推开门,笑嘻嘻道:“孙处。”
孙处长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指着沙发说:“坐,刘处长。等会啊,我这还有点好茶叶呢。”
刘真开着玩笑说:“不是在驼梁买的土茶叶吧?”孙处长是个戴着眼镜的胖子,他晃动着硕大的身躯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着。刘真太了解他们这些老官僚的伎俩了,拍了一下老孙,说:“算了,孙处,喝点白水就行,我找您有个重要情况。”
孙处拍了拍裤腿站起来,喃喃地说:“我明明放这了。”他用纸杯为彼此倒了矿泉水,在刘真对面坐下来,问道:“什么情况?”
“建华大街那条路怎么突然停了?”刘真没有虚与委蛇,直奔主题地问道,他知道和同级别的处长们没有必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老孙叹了口气,挠挠头说:“怪了,我今天一上班也被告之了,是告之,不是商量。最初咱们桥梁那边都去考察了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妨碍。结果,市政府下文,说路旁有一间需要保护的寺庙,我们必须停工,重新测量、计算、上报、审批。”
“是红头文件还是内部批示?”刘真问道。
“批示!”
刘真沉默了一会,接着问:“哪位领导批示的?”
“古副市长。”
刘真点点头,一下陷入了迷魂阵。他猜想着,事情不会那么巧吧?钟南北率先请我旅行,恰好此时工程受阻,签字的恰恰是古副市长。整件事是多种巧合还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作呢?
晚上,刘真拧开门锁,蹑手蹑脚地向洗手间走去,他担心吵醒睡在沙发上的张苓。他并不知道张苓并未睡去,张苓看着他略带滑稽的行走,忍不住扑哧笑了。
“你没睡着啊?”刘真脱掉衬衫,换上肥大的白色T恤坐在沙发旁。
张苓为他接了一杯冰水,双手奉上,微笑着说:“你辛苦了老公。上次吵架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刘真木讷地点着头,心想,我的天呐,张苓变了?他喝了几口水,拉了张苓一把,说:“坐下说。”
“不,我得站着,表明我态度诚恳,虚心道歉,请老公大人原谅我的一时冲动、一时任性、一时一根筋。”张苓眼神轻柔地看着刘真,絮絮地说:“你知道吗?自从我回家成为家庭主妇大军中的一员后,我自卑了,害怕了,懦弱了,胆怯了,我知道我开始小心眼,变得敏感多疑,我担心你被人抢走。我的胡思乱想或多或少让我们内心有了一些隔阂,我希望我们好好生活。不工作就不工作吧,我想开了,我就安心在家收拾家、照顾你。”
刘真听完张苓这番善解人意的言辞后,他坚信张苓真的换性格了。他拉着张苓的双手,解释着说:“谁会把我抢走啊,我无钱、无车、无权,谁会看上我呀,别自己吓自己了。”
张苓抱着刘真的头,拍了两下,笑着说:“去饭厅,我买了蛋糕给你补过生日,我还精心为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别感动得想哭啊。”张苓拉着刘真走进饭厅,刘真看着桌上都是他喜欢的下酒菜——拍黄瓜,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开了一瓶崂山啤酒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张苓神秘地走过来,双手背后,笑嘻嘻地富有节奏地说:“当当当当……”然后双手把一部崭新的手机放在刘真眼前:“喜欢吧?和你的一模一样。”
刘真迅速放下筷子,假装开心地说:“真好,谢谢亲爱的,正好别的款式我还用不习惯。”
“是啊,你那个旧的太掉价了,来,我给你换上。”张苓边说边掏着刘真的裤兜找寻着手机。
刘真一想手机换了,笑呵呵地委婉地说:“一会儿老婆,我先吃饭。”
张苓执意要换,随口说了句:“你吃你的,我来换。”她终于在刘真的牛仔裤后兜里找到了一部手机,一部崭新的N97智能手机。她看到手机,眸子宛若刀刃冷冷地盯着刘真,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手机?”
刘真装傻充愣,边吃边打着太极:“嗯,什么?”
张苓始终让自己保持着平静,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她又问:“谁送的?”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是不是那个徐俐?别撒谎骗我,你知道我最讨厌人撒谎。”
刘真如实地说:“是她送的。”
张苓瘫坐在木椅上,目光呆滞地无方向性地看着什么,她清楚地意识到:狼来了,自己的婚姻开始亮起了红灯。她冷眉竖目地说:“哼,你玩扑克接龙的经验一向丰富,想不到你还能玩到感情上。”
“什么?你说什么?”刘真没有听明白她是何意。
张苓突然站起来走进卧室,又气冲冲地将一张照片摔在饭桌上。刘真扫了一眼照片,那是他当副处长时伏案熬夜办公的照片,是张苓偷偷的用手机拍摄的。
张苓指着照片,尽量平静地说:“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想起你埋头看文件、深夜去开会、不和官僚同流合污的高洁品质,现在你扶正了,我希望它时刻能提醒你,你背部还有当小职员时被划伤的伤疤。”
刘真听完,顿时觉得张苓是一位伟大的妻子,她也看到了自己开始得意忘形,不断追逐权力的丑态。
“我们分开一段吧。”
“什么?”刘真急了,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屈身之所,所以内心一直飘零没有归属感,以为和张苓结婚后生活和内心能渐渐稳定,不再搬家,不再漂泊,想不到张苓居然想将他扫地出门。他霍然站起来,大声说:“好,好,分开就分开。”他走进卧室,拉出旅行箱粗鲁地把衣服塞进箱子里。
张苓知道问题严重了,她知道刘真的神经异常敏感,她制止着刘真,纠正地说:“我没有让你离开这座房子。”
刘真瞪大眼睛,说:“我想你已经表达了你想要表达的。”他理直气壮地背起笔记本、拉着旅行箱走出那栋房子,他孤单的身影走在街角,被街灯不断拉长,拉长的还有他与张苓的距离。他内心不断地滴血,眼睛湿润地走向了建设大街的如家快捷酒店。
刘真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上午,他昨晚在酒店里翻来覆去地煎熬着内心、折磨着身体,但他并未彻底忘记自己在局里的艰难处境。刘真试图摆脱亲力亲为的作风,他想找一位踏实忠厚的副手来帮自己。中午,刘真敲着公共办公室的木门,门还没开,门后蹿出一声:“这屋没人。”
刘真暗想:这是怎么了?大中午的小付吃枪药了?他推来门,看到小付双手掩面,笑呵呵地问:“付大小姐,中午吃的不少,撑着了是吧?”
小付一看是刘真,板着脸:“没吃呢。”
刘真拿起笔敲了敲她的饭盒:“怎么还不吃饭?”
“刘真,你说有这样的嘛,连食堂都分三六九等。对不起啊,刘真,我都气死了。”
刘真坐在办公桌上,诙谐地说:“姐,你死了,我给你烧个哥啊。”小付无言相对,他又关心地问:“怎么回事?付,怎么你还和食堂有关系了呢?”
小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委屈地说:“中午,食堂餐牌写着有红烧鳝鱼,我想来一份,结果食堂卖饭的王八蛋说,‘等十二点半以后吧,领导不要再给你们。’有这么干的吗?吃个饭也得领导先吃,我们小职员不能活了是吧。”
刘真基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为小付打抱不平地说:“是,都是一群王八蛋。别满脸愁容了,把你红妆哭花了,让别人看见以为我把你潜规则了呢。”
“去一边,没正经的。”小付用纸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走,我请你吃饭去。”刘真深沉地重复了一遍:“我请你去吃红烧鳝鱼。”
“干嘛啊?刘真,你想去食堂吃啊。算了,你这脾气别和他们再打起来。”小付看刘真认真了,真要去帮他拔份,又开始担忧起来。
刘真拽着小付气冲冲地向食堂走去,他表面很激动,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暗暗嘀咕:现在拉小付一把正是时候。
“刘处长,您也来食堂吃饭,欢迎啊。”食堂大厅里杨姓经理,热情地与刘真打着招呼。
刘真一言未发和小付坐下来,他点上烟,平静地说:“老杨,食堂你承包几年了?”
“三年,刘处。”
“哦,2010年可能要再招标,到时候你就别竞争了,我会联络大家不投你的票。”
“别呀,刘处,兄弟哪做的不对,您吱声,您明示,您可不能断我的粮啊,我还等米下锅呢。”
刘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了两下,严厉地说:“食堂是服务交通局大家的,不是为哪个领导服务的。你食堂要是指望领导天天光顾,你就等着关张吧。”
老杨在边上站着附和道:“那是,那是。”
“那怎么咱们付处长要来份红烧鳝鱼,你们还不卖,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们是给市长留着呢?抱歉,如果是,市长来不了你们这。”
老杨一听,刘真挑理了,拉着小付也是来争口气的,他笑着说:“您开玩笑了,我们就是服务交通局了,市长来了,还真没您刘处好使。你稍等一会,我这就给您来份红烧鳝鱼,还有您爱吃的拍黄瓜、拌花生米、溜肥肠,剩下的我给您点兑。再给你来两瓶嘉禾啤酒。”
刘真笑着说:“想害我?”
老杨一拍脑袋,抱歉地说:“哎呦,瞧我这记性,明白了,上班您不喝酒。我呀,先让他们给您来壶茶,菜马上就来。”
刘真在手里转着烟盒,看着老杨的背影,骂道:“老油条。”
小付撅着嘴巴说:“我买饭时,他就在旁边呢。”
“行了,不说了,以后他认识你了,不难为你就是了。局里这么多口子吃饭,领导来了就白菜、油菜和豆腐总不合适吧?这下你高兴了,也吃上属于领导的小灶了。”
小付笑了笑,说:“谢谢你啊,刘真。”
刘真端着茶杯,问道:“付,办公室干得怎么样?”他喝了一口茶,用眼角观察着小付的面部表情。
小付表情复杂,絮絮地说:“一般,有利有弊吧。说实话,办公室的活你也了解,事从来不断,但是办公室就两个好处,一能捞点实惠,二是克俭对我还算照顾。”
“那是,克俭还是敬老的。”刘真开着玩笑说。
“去一边去,我和你一批分到局里的,我和你一年,都是83的。”
刘真微思着,他夹起一小块黄瓜嚼着,又问:“有兴趣挪挪地吗?”
小付放下筷子,问:“挪哪?不会是你政策法规处吧。”
刘真点点头。
小付看着刘真,心理暗想:原来你想让我去伺候你。她委婉地说:“去你们处,我也不懂起草文件什么的。”
刘真当即明白,小付难以割舍办公室的“灰色收获”,他夹起一块鳝鱼,盯着小付说:“去我那,你随时能吃上鳝鱼,也不用你总是跑腿。去我那,一杯茶,一张报纸,一个椅子就是你的工作。”
“刘真,你好意我领了,可是……”小付心里早已做了权衡,相对政策法规处的清水衙门,办公室仍是不可多得的“肥缺”。
刘真笑了笑,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你去政策法规处的职位和待遇呢?”
小付平静地说:“我还不一样,都哪都是大头兵。”
刘真吃了几口面条,问道:“难道你小付就不能当领导?”
小付放下筷子,知道刘真今天找自己来吃饭一定有深意,她神情严肃地说:“刘真,你什么意思?”
“去政策法规处给我当副手,政策法规处的副处长。”
小付不尽大叫一声:“啊。”这时,在食堂就餐的人员虽然不多,但小付的尖叫音也足已响彻了整个大厅,随即,许多异样的眼光投射过来。刘真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说:“小点声,大姐。”
“刘真,别跟我开玩笑。”小付以为刘真拿她开心,一本正经地说。
刘真严肃地说:“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的意见呢?”
小付闭上眼,又睁开眼,拍了自己一下,质疑道:“为什么呀?凭什么呀?你这样帮我。”
刘真微笑着说:“不为别的,因为在整个局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希望你去给我当副手,我心里踏实。另一个理由是,不想看到你吃不上鳝鱼,一上班就跑跑颠颠的。还有,我最不能忘怀的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帮过我。”刘真说了一半实话,他做出这个安排的真实含义是:钟南北迟早会在政法法规处安排一个副处长,不如自己率先配备。启用小付有两个好处:一、她进入交通局的几年里从未被哪个领导重视和信任,她需要贵人。二、她是女人,刘真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小付比毕克俭值得信任。
“能成行吗?”小付迅速进入该进入的角色,他知道在交通局提成一个副处长绝非易事。
刘真保守地说:“是有难度,但是不是不可操作。我和克俭打招呼,他不会驳我的面子,剩下就是跟人事处打招呼。”
小付忧心地说:“你不是和姜结巴有芥蒂吗?他会同意吗?”小付现在显然不了解刘真的为人。刘真早就不是和她一起在办公室每天起早贪黑的小刘了。
刘真心理暗想:小付啊小付,你太单纯了。他说:“付,你觉得我会自己出面吗?”
小付点点头,笑靥如花般的看着刘真,双眼满溢感激之情。她抠着手指,羞涩起来:“刘真,我该怎么谢你呢?”
刘真心里明白,小付对他开始有感激之情了,他需要激发的就是小付的一份感恩戴德的心情,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听话。他站起来,笑着说:“不用谢,到任后,用你的饭卡请我吃顿红烧鳝鱼。”
小付立刻掏出饭卡,说:“好,这餐我也请了,我去划卡,你等我一下。”
刘真一把拉住她,说:“划什么卡,你大概不知道吧,在局里处长以上在这吃饭,不用掏钱。”
小付跺了跺脚,拉着脸,仰天长叹。
下午,潘沾水副局长在办公室敲打着电脑,刘真推开门,喊着:“潘局。”
“嗯,刘真,在这坐。”老潘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老潘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气色挺好,看来你很闲啊。”
“嗨,我都忙得脚搭后脑勺了。咱们市局要召开全市交通系统政风行风工作会,相关的条例必须在会前全部制定出来。这不,忙里偷闲到您这深层次地领悟一下领导的意图,好做到全面服务领导啊。”
老潘关上电脑,指着刘真:“你小子,这张嘴说出的话,让人就是爱听。”他从柜子里掏出几包香烟递给刘真,又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包点上。
刘真接过香烟,笑着说:“谢谢领导啊,真是体恤下属,我近来总吸北瓜秆。哈哈。”
“别扯淡了。上次建华大街工程的事,听说了吗?”潘沾水话锋一转地问道。
“不是保护文物吗?”刘真反问。
老潘嘴角一歪,话到嘴边又保守地说:“有没有想过是有人暗中作梗?”
“不可能吧,这可是一个大工程,还是……”
老潘没等刘真说完疑问,他抢先一步说:“可能吧,是我们运气太差了。好了,不说了。”老潘说完,心想:刘真在政治上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领导,找你个事。”刘真悻悻地说。刘真知道自己提议升任小付,人事处处长姜大华一定会说尽理由将此事搁置,事情搁久了就更不好办了。他选择了曲线策略,找主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潘沾水,让姜大华不敢不同意。
“嗯,你说。”
刘真问:“您知道小付吗?”老潘点点头。他接着说:“就是办公室的那个小付,她工作认真,也很有责任心,我想把她调到政策法规处当副处长。”
“副处长?”老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问。
“没错。处里您也知道,工作量很大,我一出差、一开会,他们的工作就处于半停滞状态,所以,我得找一个带头人督促他们。”
“小付?你有这个意愿,不是不可能,手续可能有点麻烦。得先让人事处考核小付的综合能力等指标,然后得问办公室负责人的态度,剩下就是看你这接收不接收。”
“局长,找您不就为了图省事吗?哈哈。”刘真拍着老潘的马屁。
老潘将身体伏在桌上,直言不讳地问:“说实话,你是怎么考虑的?”
刘真知道瞒不过老潘,实话实说:“为了不丢根据地。”
刘真一语道破。老潘欣慰地笑了笑,喃喃地说:“局里确实有意给你那增加一个副手,但是让我给否了。现在既然你同意,又是你亲自找的人,我就试着去运作了。”
“谢谢领导,跟着你这样的好领导,算是我的好运。”
“哈哈……光拍马屁。”
“您不是马,您是虎,虎虎生威的虎。”
刘真走出潘沾水的办公室,立刻给小付发了一条短信:有时间去潘局长家走动走动,只谈感情,不谈进步。刘真觉得有必要提醒小付,让其先从思想上作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