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克俭把一个信封扔给刘真:“你的。”刘真看了一眼信封是中国银行,埋怨道:“对账单,我现在一看见这个粉色信封就迷糊。”他偎在沙发上,闷闷地说:“唉,你说我结了婚怎么点就这么背呢?”
毕克俭看着一脸消沉的刘真,安慰着说:“嗨,有什么呀,不就一辆车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啊,没路咱就卸轱辘。如果蒙您不弃,我的车先供你使用,或是我充当司机随时听候刘参谋的差遣。”
“我是想好了,无论是用别人的车还是公家的都不方便。这个礼拜去逛逛4S店,勒紧裤腰带买辆车,不然太不方便。”刘真说着,想到“敌人”开始出手了,看着毕克俭,摇摇头说:“克俭,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打击,更是一个危险信号。”他狠狠地拍着沙发,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在乎有没有那辆破车开,我在乎的是面子。唉,买,明天就去,先买辆QQ,起码不受限制,省得总担心被人当电影拍了。”
毕克俭笑了一下说:“你饶了我吧,没听人说啊,你不买车人家不知道你有没有钱,要是你买辆QQ就说明你是真没钱。”
刘真说:“那我就买远景。”说完,他眯上眼睛开始养神。
毕克俭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误以为刘真睡着了,他拍了刘真一下说:“哎,听过人家怎么议论咱们交通局吗?”刘真眯着眼摇摇头。他接着说:“说交通局河浅王八多。去年铺路,今年砸路;今天架桥,后天拆桥,是最能折腾的部门。”
刘真看着他,沉默一会说:“不都这样吗?不光是北山,哪个交通局和建设局不是这样?”
毕克俭摇摇头,撅着嘴说:“咱们这样的部门要是依然我行我素,不调整政策,长此以往个个都得成玻璃。”
“玻璃?什么意思?”
“看似十分坦荡,却不停设防。”毕克俭说完,二人相继想着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沉默。毕克俭感觉这个话题太大太沉闷了,率先打破沉默气氛说:“快交房了,你也快解放了。”
刘真没延续他的话题,大为伤感地说:“我真的很怀念2007年来局里时的那种意气风发,可惜好日子一去不复还了。”他点上烟,叹着气说:“现在我们都是圆规,满足于前进一步,便开始在原地画圈圈。闻局长一走,感觉干工作都没有激情了,干什么什么不顺。”
“你知足吧,起码没有孩子。我呢,当我儿子喊我爸爸时,我父母开始频繁地去医院时,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碌碌无为地过下去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唉,刘真你说咱们80后苦吗?你看啊,咱们好不容易毕业了,却很多失业了;天天点灯熬油的终于考上公务员了,紧接着成房奴了;起早贪黑的把房奴的帽子扔了,又成车奴了;从牙缝里把车价抠平了,又成孩奴了。奋斗来奋斗去,又回到解放前了。”
刘真点着头表示赞同,又接着说:“这是社会问题,也是欲望问题,80后是幸福又辛苦的一代,像明星整容一样——早不是秘密了。我们80后是被逼成熟的,是让委屈撑开了胸怀,压力压迫成男子汉的。等我们被训练成中坚力量时,我想身板也毁了。”
毕克俭一脸黯然地说:“眼看就奔三张了,还一脸狼狈呢。”他冷笑一下,文绉绉地说:“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而今三十,更知明多之处亦暗多,欢浓之时愁更重。”他想到儿子,开心地说:“现在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事,就是回到家,我儿子冲我喊‘爸爸’。”
刘真赶紧捡漏:“嗯,好儿子。”
毕克俭骂道:“去你大爷的,你还有心思占我便宜呢,真是江湖险恶呀。”
“是,社会风气一下子变了,现在的男人女性化,女人小孩化,小孩宠物化,宠物贵族化,贵族痞子化,痞子玩文化,文化商业化。”
毕克俭想起刘真改革本处的事情,也听到了一些杂音,觉得有必要提醒刘真,他委婉地说:“这次你们处里经你这么一改变,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一下成咱们局里最有效率的部门了。不过,我听小付说,你们处里有人发牢骚,你注点意。”
刘真显得倒无所谓:“正常,没那么惬意了,人家还没意见。只要提升了工作效率,不像官大爷了,不装孙子了,对于微词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聊什么呢?那么开心?”古洋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将从北京买的稻香村的京八件放在办公桌上:“每人一盒,尝尝鲜。”
刘真站起来,客气地请古洋在沙发上坐下,他则拉出转椅坐下。毕克俭看古洋总是穿着青春靓丽的衣服很是羡慕,主动问道:“古洋,你都在那买衣服啊,每次穿上都显得那么潇洒、有品位。”
“就北国商城或是先天下。”
“哦,我也常去,怎么买回来一穿,眼前立马能呈现一个标准的小老头。”毕克俭看了一下手表,古洋请了三天假,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请假几天干嘛去了?”
“去了北京一趟。”古洋淡淡地说,他尽力掩饰着内心的不自然。
“刘真,你不是打算买车吗?古洋一定认识人,让他帮你问问。”毕克俭说。
古洋乐意效劳,对刘真明知故问:“师哥要买车?局里的现代不挺好吗?”
“唉,不好开。”
古洋边掏手机边问:“你打算买什么车?”刘真仰头想着,毕克俭抢先说道:“新领域啥的,或是帕萨特。”古洋拨着一个电话号码,吩咐道:“让大众那边的经理崔小艺给我回个电话,快点。”他将手机放在小茶几上,扭开一瓶矿泉水,手机响起来,他故意放开免提:“喂,崔哥,问你个事。”
“嗯,你说。”
“新领域最高配置,现在提车多少钱?”
“那得看他要不要贴膜、座套、GPS和车载雷达什么的。”
“都要,是我师哥,你说一个最低价。”
对面的电话沉默几秒,语气诚恳地说:“最多便宜两万,要的话,我现在从北京调车过来。”
“好的,谢谢哥哥,我们商量一下,如果要再给您电话,谢谢了。”古洋合上手机。毕克俭撇着嘴,冲刘真使了一眼色,笑着说:“便宜不少呢,刘真,买吧。”
“那我也买不起,十万以内还可以。我还是再看看伊兰特吧,开习惯了。”
古洋攥着手机,觉得多留无益,他起身说道:“现代那边我也有认识的人,如果打算买,我帮你找个人。走了,你们聊。”
“好的,谢谢。”刘真客气地将古洋送出门。回来时,毕克俭却是一脸严肃,刘真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刘真,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社会将人区分了,所以出现了很多不同的人,但为什么许多人在面对一个问题时总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一种看法呢?”
刘真被他绕得有点晕,他直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社会上一些让人尊敬的职业,医生、银行,或者热门的演艺圈都纷纷出现了家族式的趋势和代代相传的现实,为什么大家对政府官员没有半点让步呢?为什么对他们要求总是异常严格呢?”
刘真听完,知道话题有点大,回了简单的一句:“因为事关公平和资源的合理分配。”
刘真与徐俐分别后,一路上与她发着暧昧短信,回到小区楼下后,坐在木椅上,美滋滋地回味着与徐俐的畅谈,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徐俐这位精明强干的女子。他对待徐俐的情愫像一位孩子渴望大人手里的糖果又胆怯地不敢上前。他回想着徐俐说的那句“美酒千杯,难成知己。清茶一杯,足以醉人”。很快,他又清醒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刘真,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刘真走到大大的倒车镜前,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严厉地说:“刘真,别扯了,收收心吧。你是有家的人了,知道不?感情的事只要你自己不想,就不会节外生枝。刘真,你是一个公务员不是煤老板,不是明星,这是一个苛刻的世界,公务员就是不允许犯错误,越是美女你就得越小心,万一人家利用你呢?
刘真聚精会神地说着,后面一个保安拍了他一下,他“嗷”的一声,喊道:“谁?”一位保安露出憨厚的微笑说:“刘处长,你大半夜不回家,对着镜子干啥呢?”
“哎呀,吓死我了,以后别在背后拍人啊,容易吓死人。没事,脸上有块黑,我擦擦。”
保安小伙子特实在,拎起手电筒照在刘真的脸上,问着:“在哪呢?刘处长,在哪呢?我给你擦擦。”
刘真叹了口气,往家走去。
刘真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气还未喘匀。张苓穿着性感内衣,一脸羞涩地说:“老公,我大姨妈走了七八天了。”
刘真调侃着说:“是,最近车票是不大好买。”
张苓撅着嘴巴,掐着他脖子,顺手将他的外套脱下说:“气我呢?晚上好好努努力啊。”
刘真听着,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大声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是我不努力吗?”
张苓指着窗户说:“你再大声点,楼下超市的大婶好像没有听见。”
刘真瞪了她一眼,没理睬她。冷战即将开始,恰在此时,刘真外套里的手机响起来。张苓抢先拿出来,扫了一眼屏幕,阴阳怪气地问:“徐俐是谁啊?”
刘真试图夺过手机。张苓向后退了一步,继续追问:“徐俐是谁啊?”
“一个朋友。”刘真说,他看张苓一脸不信任,解释道:“就是四海集团的助理,一起做购房项目的负责人。”
张苓攥紧手机问:“她这么晚找你干嘛啊?”
刘真看她胡搅蛮缠起来,生气地说:“我还没有接电话呢,我那知道啊。”刘真盯着张苓,暗想:一般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大都懂得养生,即使不能做到心平气和,也会尽量做到和风细雨,可张苓却一改温柔本色,像中了毒,变得刻薄,变得热衷和自己吵架。刘真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刘真不想吵架,他再次试图抢过来:“你赶紧给我。”这时,手机不响了。刘真松了一口气,他想上前好好跟张苓解释一番。
刘真调整了一下心态要说甜言蜜语时,手机又响起来了。张苓一看又是徐俐,十分生气,她重重地将手机摔在地上,刹那间,手机摔得稀巴烂。刘真并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安慰张苓,而是顿足捶胸地蹲在地上在碎片里找着手机卡。他靠在窗前,感到了一阵凄凉在房间内弥漫,心里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当夜,张苓总计摔坏了三只杯子,一个茶壶,一个烟灰缸。
刘真看着家里一片狼藉和默默流泪的张苓,开始审视自己,审视张苓,甚至审视自己的婚姻。他很快发现了问题,让他遗憾的是他和张苓从认识到结婚都没有擦出过火花,一直过着不温不火的习惯性同居生活,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人的建议下他们草草结婚。今天是二人结婚的第五个月,他们出现了冷战。
星期五,刘真上班后从小付嘴里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办公室副主任余少志辞职了。他感到十分震惊,觉得余少志的这一决定太草率了。余少志是刘真进入交通局后的第一个朋友,因为那时他们都是小角色,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都是一身锦袍未曾开的年轻80后。随着二人角色的转变,虽有摩擦,也并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刘真认为自己与余少志有着一份单纯的友情。
刘真拨着余少志的手机,他想劝说一下使其留下来:“喂,余哥。”
余少志好像知道刘真要打电话挽留他,他一点也不意外,笑着说:“刘真,知道了哈,我正办交接呢。中午,我请你吃饭,到时咱们细聊啊。中午新百广场后面的火烧店见。”
中午,刘真急匆匆地奔赴火烧店,他看见余少志正一个人喝着闷酒。这时,余少志十分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刘真坐下来,喘着粗气。余少志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连续干了三杯后,他开始说话:“先喝一杯,刘真。”
刘真拿起酒杯,闷闷地喝了一杯。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疑问,主动问道:“你真辞职了?余哥。如果是真的,我希望你深思熟虑,别轻易做什么决定。人就像啤酒,总有让你冒泡的时候。”
余少志内心略感欣慰,他看着刘真情深意切的表情脑海一闪念,他想到昔日与刘真的争斗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他苦笑着,摆摆手又喝了一杯说:“刘真,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我不是下海,我是上岸。”他指着刘真,强调地说:“我余少志的噩梦结束了,你的噩梦还在蔓延着。我的结束了,都结束了。”
刘真继续劝说着:“余哥,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刘翔不也从低潮走过来了吗?你就别像中石油一样了,能屈不能伸。”
余少志粗鲁地撕开烟盒,拽出一支烟点上,冷笑几声,叹了口气说:“刘真,在机关里,我就像一个司机总遇见红灯。机关,机关呀,是施法暗器的那个机关。机关就像墓穴里的机关一样,最厉害的往往在暗处,在不经意间释放出所有的毒箭,它把我万箭穿心了。我没心了,刘真。”他边抽着,对服务员说:“再来六瓶啤酒。”
刘真当即开始同情余少志,在交通局里他不属于少壮派,也不属于保守派,而是随风摇动的中间派。刘真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姿态,幽幽地说:“余哥,人生就像一杯茶,不可能苦一辈子,但是会苦一阵。如果能不辞职,我希望你别辞职。你想想,你我的家庭背景,我们经历了多少才考上公务员,我们跋涉了多少阴霾天才混到今天的地步啊。余哥,你再想想我们当初进交通局时,那真是千军万马走钢丝。”
听至此,余少志心里多少有些不甘,随即一脸哀伤,无奈地说:“在官场里,起初我没有争侯之志,争天下之心,我默默无闻地工作。等我有了争雄之心,便处处被人打压,身边的同事关系也是一团糟。刘真,我受不了这样的高压生活了,压力太大了,何况我又没有殷实的家庭背景,只有凄凉的背影。我退出了。”他又喝了一杯啤酒,大吐苦水:“我就像联合国,只有小角色才拿我当回事。我的理想主义也让我有了很多敌人,我就是一个悲剧。”
刘真知道余少志对官场是真寒了心,为他倒上一杯酒,说道:“漫漫人生路,我们总会错几步,哪能有一帆风顺的事呢。地球是运动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他夹了口菜,诙谐地说:“你要就像根油条,不受煎熬就不会成熟,可总受煎熬,你终究会成为老油条。”
余少志闭着眼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理想吗?我有,可能大家都以为我没有,但是我真有。可理想这个东西像内裤,虽然有,但不能逢人就证明我有吧。刘真别劝了,我下定决心了。”
刘真想到余少志严厉又爱慕虚荣的妻子,又问道:“你和嫂子商量了吗?”
“爱咋咋地吧,我不能太违背自己的心意活着了。刘真,人活着一辈子,我不能总看别人的脸色吧。一开始上大学,我成绩很好,毕业后,同学们考公务员,我也考,结果还考上了。进了机关后,我才知道我是那么无知和郁闷。我就是盲目的从政者,所以,我迟迟不得志。我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别人眼里最好的位置。真想劝劝考公务员的人们,真的想好了吗?他们知道机关是怎么回事吗?”余少志歇斯底里地说完,拿起筷子苦笑着指了指麻酱豆角,说:“我就像这盘豆角,既单调又直溜。”
“余哥,既然你这么决绝,我也不多劝了。那你就追寻你的梦想和你理想的职业吧,以后用得着,你说话。能干点和交通局有关的行业,我还能尽点力。”
“不会啦,以后我不想和交通局扯上任何关系。”余少志看刘真的一脸疑问,絮絮地说:“刘真,你以为我失败了是吗?错,你大错,毕竟我成功地退出官场了,平稳着陆。你继续在天空飞行吧,我在地下看着你。真的要离开了,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我自由了,现在连吸入的空气都感觉到自由。还好,我在交通局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走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感伤。”他说着,突然眉头紧皱,语重心长地说:“刘真,我想告诉你件事,陈伟快从看守所出来了,他被拘留了十几天,你小心点吧。”
刘真装傻式地问:“我小心什么?”
余少志看着他,直愣愣地说:“刘真,跟我就别再隐瞒了,是你阴的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有手段,可是陈伟之流是不会按我们机关的套路出牌的,所以,你小心点。”
“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