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考虑再三,觉得在本处应该率先从布局、摆设、制度上下手,他一大早便赶往财务处找李儒山下拨资金。
刘真走进李儒山的办公室,笑着喊了句:“李处长。”他随手将门关上。
李儒山为他倒了杯清茶,坐回椅子上,诡异地笑着问:“上次,推选人事处竞争者的时候,王大壮是你写的吧?”
刘真笑起来,点点头说:“行啊,李大哥,你都猜到是我。我就是要恶心恶心钟南北。唉,现在的生活,上车防小偷,上班防同事,回家防老婆。”
李儒山很严肃地看着刘真,轻声地说:“刘真,还是别太意气用事了,安安稳稳地工作。他做他的,咱们做咱们的。”
刘真以为李儒山胆怯了,他不知这才是李儒山的看家本领,那就是稳健。他危言耸听地说:“李处长,你不知道,我总感觉钟南北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的阻挠,他瞧不上咱们这一伙子。”
“唉!”李儒山叹着气,旋即想到了自己在财务上被压制的事情,他没有挑起事端,更没有埋怨和怨天尤人,而是安心工作。
刘真忽然想了解自己扶正后待遇各方面有什么变化没有,因为工资卡一直在张苓手里。他主动地问:“我那工资和副处长时有什么区别吗?”
“你没有查看过吗?”
刘真摇摇头说:“没有啊,张苓拿着呢。”
李儒山微思片刻,拿出老会计的持重,认真地说:“你现在的薪水大概是六千五,上下差不了一百,奖金另算。处长这个级别的奖金咱们是论年算的,另外每月有700元的油票。大样就这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哪天你仔细去查吧。”
刘真在副处长时,第一年得到的奖金是五万,现在的处长能有多少差距呢?刘真很想知道,因为贷款买房的压力,他追问道:“那每年大概有多少奖金啊?”
李儒山笑着问:“哎,你不是那么看重钱的人啊。”
“我的李大处长,你不知道我的苦衷啊。我贷款买了房,你想,我能没有压力吗?”
李儒山点点头表示理解,微笑着说:“哦,也是。奖金这块得看具体的表现,对工作的奉献。姜大华去年还拿了十三万呢,你只多不少。”
刘真掏出香烟递给李儒山,为彼此点上后,他说:“差点忘了正事,我想给处里买些办公用具,主要是桌椅板凳什么的。”
李儒山未加思索地问道:“需要多少钱?”
刘真依然按着过去的申请数目,说:“三万吧。”
李儒山吃惊地问:“三万?”他闷闷地抽着烟,露出难色。
刘真不知其解,继续说:“到时我把发票都给你,不就行了嘛。”因为老局长闻中明在时,但凡是刘真和毕克俭向财务处要资金,从来都是畅通无阻,今天,李儒山的迟疑让刘真很是疑虑。
李儒山道出苦衷:“刘真,你不知道,钟局长来了后给财务处定了一个硬性的指标,办公用具我只能批两万一下,超过这个数目得向潘局长申请,最后得老钟签了字才能放款。”
刘真听完,一副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已经给你加上桎梏了,这不是无病呻吟吗?交通局何时到了这个地步了。”
李儒山苦笑了一下,说:“不行这样吧,刘真,我先给你两万,你再以公共办公室的名义申请一万,我随后再给你一万。”
“不用了李处长,我不能让您为难,我就照着两万花吧。”
李儒山说着:“好,你买什么办公用具啊?”随后,他拿起笔在申请单子签上自己的大名。
“想换一下面貌,把那些老掉牙的桌椅板凳换成外企那种隔断,从外观上给大家一种在工作的心理暗示,不是喝茶、扯淡、看报纸的,让他们觉得和上班族没什么差别。”
“呵,大工程啊。你的想法总是那么新。”李儒山说完,又摆出一张严肃的大胖脸,加上一句:“那么不切实际。”
刘真笑呵呵地站起来,心想:你一个老前辈,哪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他旋即要离去,李儒山叫住他:“刘真,你坐下,我叮嘱你几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刘真几句,毕竟老闻委托过他。
“您说。”
“刘真,你现在是处长了,身系一个处的责任,做事冲劲可以有,但是莽撞和意气决不能有。作为一个处长,你必须具备两种能力:一是用人,二是掌控全局。”
刘真听完,微微一笑,动容地说:“谢谢您,李处长。正是考虑到你说的这两点,我才要在处里做出适当的改变。”
刘真领完现金后马不停蹄地回到公共办公室,歪靠在门口的大木椅上,脑海里反复地想着李儒山说的那两点。
“处长,处长,您找我?”焦瑜琳喊着刘真。
刘真回过神来,假笑了一下说:“焦师傅,是这样,咱们公共办公室现在是五个人。”他站起来,看着科员小刘说:“你跟我去四海集团了,你见他们那个开放式的办公桌,就是那种大隔断,你跟着焦师傅去买六张桌子回来。”他站起来,指着左边靠窗的位置说:“把办工桌都摆放在这一排,对立摆,一定要买独立是三角、摆在一起是个椭圆形的那种。这是一点,另外再买一套大沙发,皮质的那种,摆放在你们现在办公桌的位置上。再买十把独立的椅子,简装的就行。”
刘真滔滔不绝地说着,叹了口气,对资深的科员焦瑜琳接着说道:“你再去买一部打卡机,给公共办公室的诸位办上卡。以后,咱们上班和下班必须刷卡,迟到、早退这些不良习惯都会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奖金和工资。打卡这个事,以后焦师傅你负责。全部买回来后,把那些文件柜都摆在门后面去。”
刘真将领带放在衬衫的口袋里,扭开矿泉水,喝了几口,从裤兜里拿出一万元递给焦瑜琳说:“费用就这些,争取全部买回来。今天完不成,星期天你们就别休息了啊,哈哈……”
焦瑜琳自知时间短、任务重,说道:“行,那我们先走了,处长。”
刘真点点头,又喊过一位科员说:“给你四千,去买一个不错的冰箱回来,要环保节电的啊。剩下的钱买饮料,放在冰箱里,大热天的咱们也可以解解渴啊。”
“好,放心处长,一定办好。”
众人带着任务散去,刘真看张苓正收拾着文件,不禁心生愧疚之感。他说:“你先别收拾呢。”他掏出剩下的六千元递给张苓说:“把咱们处里所有人的生日记录下来,到生日的时候,用这些钱买蛋糕、请吃饭,整理好后交给焦瑜琳。”
“好。”
刘真把需要的“硬件”之物,一一吩咐下去,这时,他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在脑子里勾勒着下一步的“软件”之事。
“老徐,老徐,上车。”刘真爬在车窗前,喊着徐俐的名字。
徐俐坐上副驾驶,刘真温情地看着她,调侃道:“你穿的也太隆重了,不像是吃饭,像是结婚。”刘真看着徐俐的装扮——一身浅蓝色抹胸的裙子,右手戴着一支浪琴手表,脖颈上系着一条钻石项链,头发简单地挽起来,看上去整个人显得简约又优雅。
徐俐莞尔一笑:“为表重视,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她说着将手中的一套欧莱雅男士护肤品放在后座上。
刘真看徐俐表现出一副小女人的样子,故意颤抖了一下身子,说:“呵,听上去像少女初买安全套时才有的青涩,又像少男少女们的第一次约会啊。”
“可是我们的刘处长已经关在围城了,一时半会还跳不出来。”
刘真淡淡地说:“是啊,遗憾啊。”车子行驶到中山路地道桥便开始了难熬的堵车时光。他点上一支烟,佯装出一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则偷瞄着身边的徐俐且心内激动着。这时,徐俐没有表现出不耐恼的表情,她用芊芊细指拍着刘真并指着前方的车子说:“哎,你看那后备箱上的字。”
刘真边看边喃喃地念道:“不要迷恋姐,姐开的是块铁。哈哈,挺逗。”此时,刘真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表现出以往堵车时的焦虑。身旁的徐俐更为享受此时此景,她满脸笑靥寻找着有趣的车尾标语。一位男人生活中一旦出现了一位气质高华表现不俗的女性朋友时就会很自然地产生联想,甚至还有非份之想,刘真也不例外。他脑海随即出现了太太张苓遇见堵车时总是喋喋不休的抱怨,相比徐俐找寻乐趣的淡定,他摇摇头,不仅唏嘘感叹。
刘真的车子“蜗速”前行着,然后计上心头,想试探性地问问徐俐的私人生活,他装出一副很自然的表情,随口一问:“徐俐,你如此优秀怎么还是枝单影只呢?”
徐俐一脸哀伤地看了刘真一会,沉默几秒,释怀地说:“我之前有一位十分要好的男朋友,我们还同居了。后来,我去北京进修。他说会等我回来,他确实等了,还找一个人一起等。事实再次证明,男人永远耐不住寂寞,挡不住诱惑,天长地久只不过是一句让人羡慕的谎言罢了。”
刘真笑了笑说:“你这样说太绝对了。人间自有真情在,还是有很多有情人修成正果了,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吧。”刘真看徐俐露出一副动容的表情,便知她仍未放下那段伤情,或许那段情的灵魂早已逝去,可它的虚壳却在她的心里始终未来得及埋葬。
刘真指着温暖的太阳,想告诉她世界依然美好,他说:“老徐,你看阳光多好,生活多美好啊。”
徐俐勉强一笑表示领情,嘴上却说:“刘真,谢谢,我懂,都过去了。”
“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位优秀多金的男人,请相信,他一定潜伏在某处等着你的出现。”
“刘真,我没有那么天真,人合适就好。大乔小乔的经验告诉我们,有才有钱长得又帅的男人,一般不可能陪你到最后。”
刘真点点头:“哈哈,也是,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问题,那得看你最看重他的哪个特质,你最在意什么?”
“一定得有担当和能力,反正不能找一位像果冻一样的男人,一碰就动。”
“不担心他和你逛街时眼神总飘向街边的美女。”徐俐摆出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表示理解地说:“男人嘛,只要没有具体行为没必要大惊小怪。”
刘真不知作何反应,他坏坏地指着街边的一位妇女说:“老徐,你看那个女人的胸部多大,如果去埃塞俄比亚可以喂养多少饥饿儿童啊。”
徐俐瞥了他一眼说:“你一看就是胸男人,只会在乎女人的胸部,还真是情意千金不敌二两胸脯肉啊。”
“按你的意思,喜欢女人脸的男人就是脸男人,腿的就腿男人,要是喜欢女人心的呢?”
徐俐一脸囧像地看着刘真说:“看来你有潜质成为薄情男,恭喜你。”
刘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说:“谢谢啊,我是坏人。人家说如果你是坏人的话,仰面朝天吐口水就会掉在你脸上,试试吧。看看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俐笑着,无语回复。她想到一件事,问道:“上次在公司说那件工程的事,有门吗?”
刘真说:“正在询问,现在局里的情况异常复杂。上次因为你们的房产项目,古洋已经盯上我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很有背景,重要的还不是这些,他还有自己的手段和谋略。唉,我正苦恼怎么摆脱这位太子爷呢。”
徐俐听了媳妇这个关键词,闷不作声,她沉默少许,认真地说:“刘真,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背景下成长的人,一定很少经历挫折和失败。所以这样的人一般气量小,不能碰钉子,一碰钉子可能就会失去自制力,不是焦急不安就是大动肝火。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刘真想着徐俐的话,点着头。
徐俐继续说着书本上的至理名言:“勇者打天下,智者谋天下。我觉得你是智者。”
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言谈中三分公事,三分私事,三分暧昧,一分沉默。这样的旖旎气氛对于他们眼下的关系,刚刚好。
刘真觉得光说工作有点闷,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说:“我给你讲个我们钟局长的笑话啊。事情是这个样子滴,一天,钟局长的媳妇给他拿来早餐和报纸,两人都没有说话。三个小时后,钟局长依然坐在桌子旁边读着报纸,他的妻子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局里了吗?’老钟惊叫着跳起来:‘我以为我在上班呢。’”
徐俐有分寸地笑了笑,满眼深情地看着驾驶着的刘真。在徐俐的择友准则里,她觉得男人找太太应该找一个懂自己的;女人要找老公必须要找一个能让她仰视的。她看着刘真,隐约间,感觉找到了。
交通局近日发生了许多不大不小的变化,局长钟南北率先在路政处尝试末位淘汰制,李儒山的财务权限再次被钟南北压制,等等。如果说这些事情和刘真只有间接关系,那么,古洋在全局上下提倡、推行的考试制度在政策法规处的实施则与刘真有着直接关系,更是二人的再一次短兵相接。
刘真正在办公室里修改着文件,张苓悻悻地走进来,满眼装满委屈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刘真抬头看她一脸不悦,主动问道:“怎么了?不出去工作在这干嘛。”
张苓开始默默流泪,难过地说:“老公,我被淘汰了。”
刘真心中不禁讶然,他走过来问:“什么?什么淘汰?”
“就是人事处让参加的那些测试和考试,我两次都没通过。”
刘真清醒地意识到“敌人”出手了。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急不躁地问:“咱们处还有别人没有过吗?”
“小刘第一次就没有通过,得去人事局参加一个月的培训。”
刘真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他知道局里的一系列考试都是古洋一手策划,他又问:“你见古洋了吗?他说什么。”
张苓擦着眼泪,更委屈了,她回答道:“他说我要么主动离开局里,要么去下属单位工作。”
刘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大概明白了古洋的用意。他暗想,张苓不可能连续两次都没有通过考试,他怀疑古洋在搞鬼。
刘真拍着张苓,安慰道:“别哭了,多大点事啊。你先回家休息去吧,做好饭等我回家,我去了解下情况。”临走前,他微笑地抱了抱妻子。
张苓离开后,刘真闷闷地抽着烟,心里想着解决之法,他率先想到应该去请副局长潘沾水出面和人事处打个招呼。很快,他就否掉了这种求情的方式。刘真认为躲古洋是躲不过去的,与他迎面斗争只是迟早而已,古洋既然已经拔剑,他就不能不接招。
几年高强度的机关生活使刘真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面对危机它可以寂然不动,面对威胁也能做到从容不迫。
刘真决定亲自找古洋谈一谈,试探一下他的虚实。旋即,刘真走到人事处,敲开古洋办公室的门,他未等里面有反应就走进来,古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像是在聊天。他见刘真走进来,一怔,接着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刘真面无表情地坐下来,一言不发,他故意制造着紧张气氛,企图使古洋不打自招,气势率先降下来。
古洋递给他一瓶绿茶,自己则打开一瓶矿泉水,微笑地看着刘真,无语,二人的眼神却在空气剑拔弩张,不断博弈,不断厮杀,不断拼抢。
“你做这个考试计划很独到啊,只盯着我政策法规处的人。”刘真不再沉默,直言不讳地说。
古洋知道来意了,毫不示弱,从容地大唱高调:“谁通不过就针对谁,局里留下的力图都是精英,不能成为局里的负担。”
刘真盯着古洋,假笑着说:“哦,你的意思张苓是交通局的负担了?”
古洋沉默少许,觉得不应和刘真撕破脸,他态度缓和下来,主动说:“师哥,要是嫂子想留下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你签字力保,然后在人事处备案,有机会再考试。当然,福利和待遇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刘真表情复杂地看着古洋,暗叹:后生可畏啊。这明显就是一个阴谋,看上去打的是张苓,最疼的则是刘真,倘若刘真执意让张苓留下来势必违反的人事上的相关规定,钻进了古洋设下的圈套。他感叹着古洋“两头堵”辛辣手段。刘真深知在官场里,有时让人栽跟头的往往不是陡峭的山峰,而是毫不起眼的蚁穴,因为山峰看的见,蚁穴很隐蔽。
刘真头脑高速运转着,想着如何全身而退或是付出最小的成本呢?沉默一会,想到一个保守的做法,他说:“那张苓请假可以吗?”
古洋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刘真会有这一手,张苓请假不仅不能处理她,还要照发薪水和各项福利。古洋不甘心失败,幽幽地说:“那得申请,还得请处里的负责人签字。”
刘真走过来,眸子深邃地瞪了他一眼,坐在他对面,硬生生地说:“拿申请单吧,我就是她处里的领导,我现在就签字。麻烦作为人事处的领导,你也签个字。”
古洋极不情愿拿出申请单,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刘真随后也填上自己的名字,他看了看单子,又转到古洋面前说:“麻烦您再写一下,我们请假两个月。”
古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在单子上填写着。
刘真接过单子看了两眼,挑剔地对古洋说:“古洋,知道螃蟹吗?平时横着走,吆五喝六的,只是它大红之日,便是大悲之时。”
古洋摇晃着笔,点点头,不肯服输地说:“说得对,与君共勉。不是每次你都能请假。”
刘真哈哈一笑说:“好!”他停顿一下,想用言语激怒古洋,看看他的反应,他继续挑衅地说:“我能等,希望你下次出手时回去问问你爸嘛,让他给你出出主意。”
古洋微微一笑,不语。这让刘真大为意外,他居然没有被激怒,没有发火,甚至表现得很冷静和无所谓。
刘真转头离开,脸色非常难看,此时,他明白真正的对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