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洋调任交通局半年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掌握实权的人事处副处长。一个无形之手在半年内顺利地使他完成了过渡和熟悉情况的阶段,眼下古洋的实例和以往“衙内入仕”的道路是那么的相同,又那么地与众不同。因为,这位叫古洋的“衙内”有思想、有精力、有策略,他也正是凭着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事业野心,很快在交通局的工作中崭露头角的。
古洋荣升人事处的副处长,行事作风依然和往常无异,不急不躁。他从原先的办公室搬入人事处处长隔壁的一间办公室,这是钟南北特别批示其使用,因为按惯例的话,副处长的办公室应在开放式大办公室的里间。工作人员将古洋的东西一一搬进办公室。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的相框,上面是古爷爷的照片,那是一张抗战时期古爷爷在冀中行军时的照片,他带着黑框圆形眼镜,骑着高头大马,腰上两把驳壳枪,威风凛凛。它是古洋的灵魂家园,是他一生的骄傲。
古洋打开地板上的大木箱子,从里面抽出几柄高尔夫球杆和一个五米的练球器,安装完毕后,他认真地在练球器上来回打着球。
“咔咔……”传来敲门的声音。古洋喊了句:“进来。”一位科员手拿文件,说:“古副处长,这是按照你给我的那份文件起草的测试题,你看一下。”
古洋放下球杆,接过文件,认真地翻看着。他看完后,补充着说:“最后再加两条:一、怎么看待人事工作,加上括号,不要夸夸其谈,要添加具有建设性的内容;二、做好人事工作后,如何与局里的全局工作完美衔接。加上后,把试题拿过来。记住,这件事你一个人负责,也就是说这份试题只有你我知道,如果有人泄露不是我就是你。还有,你考试用的试题,我会另外起草一份,尽快交给我。”
科员恭敬地说:“好的,古处长,那我先出去了。”俗话云,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不想让这位年轻有为的领导烧到自己,此时他只想快点离去。
古洋看着科员的背影,忽然问了句:“等一下,你知道刘真最近忙什么呢?”他时刻关注着刘真和毕克俭这些交通局少壮派的动向,他总想借助一切机会与其分个雌雄。
“听说昨晚刘真处长被人劫持,都报案了,今天他没有来上班。”
古洋大惊失色,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随后,他拿起球杆,喃喃地自语说:“谁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呢?”此时,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满脸微笑地接通电话:“喂,这里是爱卓热线,哈哈,学习怎么样啊?老陈。”
“挺好,很充实、很顺利。”
“我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我成为北山市交通局人事处的副处长了。”
“太好了,一开始我就坚信你能靠自己得到你想要的,但我必须纠正你,是与我分享,不是宣布。”
古洋眉头一皱,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啊。”
“恭喜你古洋,终于完成你梦想的第一步。关于工作,我想劝你一句,尽力就好,不要强求什么。”
古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想到了刘真和毕克俭这些草根在官场有了立锥之地,大为不满地说:“我就是看不上那些政治血统不纯的人吆五喝六的。”
“洋洋,请记住,如果敌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还没有战胜他的把握。你遇见一个对手,打败一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生要遇见多少对手呢?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古洋拉着个脸,草草地说:“生活就是瑜亮战,不是你赢就是我输。咱们不说这个枯燥的话题了,这个礼拜如果我有时间,我和郑帆去北京找你,好吗?”
“这个话题更枯燥,我上课了,回聊。”
古洋挂了手机,并未将陈卓发的小脾气放在心上,他现在的所有心思都扑在工作上。他走出办公室,悄无声息地在大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看到里面的怪象,心想:局里的这些职能部门为什么上至局长下到小职员都是一副懒散像、大爷像呢?他们好像从未遇见过什么急事,工作重复又没有效率。他清醒地意识到对于人事处的管理工作需要时间的积累和经验的沉淀。他试图改变人事处的现状,但放眼当下,也只有将在人事厅工作中学到的管理经验拿来改变交通局人事处累计已久的病症。他又想到父亲卓有远见的工作建议,既敬佩又不服。
次日,古洋将一沓文件收起来,关闭电脑。他看了看挂表,十点一刻,然后起身拎着事前准备的特仑苏牛奶前往刘真的办公室慰问他,为他压压惊。还有一个深远的考虑是,古洋想以一个全新的姿态与刘真公平地对话、公平地相处、公平地斗争。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得益于他的升职。
古洋轻轻敲了一下门,走进来,笑着打着招呼:“师哥。”他看到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毕克俭,也笑容可掬地说:“老领导也在啊。”
“坐,古处长,恭喜你升职了。”刘真指着沙发,客气地说。
古洋微微一笑,旋即一脸严肃,主动地说:“师哥,听说有人劫持你?受惊了。”
刘真眸子阴冷地看着古洋,心里骂道:你个王八蛋,就是你所为还给我演戏呢。
古洋身子向前探了一下,语气诚恳地说:“师哥,要不要我找人给公安局那边说句话,判那小子严重点,让他在里面安度晚年。”
刘真将一瓶矿泉水递给古洋,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谢谢。这事交给公安局了,就听他们处理吧。”
此时的毕克俭、刘真和古洋在一起相聚的场景看上去是一堂和气,内心却暗暗较劲。这种表面的和气是一种豁达和智慧,他们三人作为80后都具备了,可余少志却不具备,所以始终无法和毕克俭、刘真安静地坐在一起,他也错过了很多次近距离观察对手、分析对手的宝贵机会。这宛若古代战场上的交锋,在战场上,我们可以打得死去活来。但只要坐下来后,就能和颜悦色地谈古论今。这三位年轻人都表现出了某种智慧和雅量,当然,用现在的社会话也可以称这样的场景为虚伪和隐忍。
古洋看着毕克俭,主动问道:“毕主任,咱们的房子快下来了吗?”
毕克俭看了看手表上的日历,说:“应该快了吧,只要开发商不拖延时间。你也买了吗?”
“当然,我也需要地方住啊。”
毕克俭笑了笑说:“别逗了,你还没有地方住,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古洋露出黯然的表情,轻声说:“我看似无所不有,其实一无所有。我就想贷款买一套房子,踏实地工作。机会好,赶上了局里团购,这还要谢谢你毕主任。”
刘真笑了笑,用讽刺的口吻说:“古洋,你简直是我的偶像啊。是吧?毕主任。”
毕克俭点点头,说:“是啊。过去我的偶像是曹操,要是从现在开始你留胡子,我也把偶像那把椅子让给你。”大家虚假的笑声过后,毕克俭接着问:“哎,刘真,你偶像是谁啊?”
刘真立即微笑起来,毫不犹豫地说:“赵本山。他从一个农民到艺术家再到董事长的华丽转身,蕴含着许多智慧和真理。当然,我佩服他的最大品质就是他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从不逾越。还有一点是能及时找到自己的位置。”
毕克俭听着,点点头,转而问头靠在办公桌旁的古洋:“你呢?古洋。”
古洋铿锵有力地说:“我没有偶像,偶像无非就是表率作用,以其奋斗历程激励未成功的自己。每个人都有着一条不尽相同、不可复制的路,我们为什么那么天真去效仿人家的路呢?”说完,他手机响起来,紧接着,告辞离开。
毕克俭撇着嘴巴,不屑地说:“他说的话连标点符号我都不信。”他停顿一下,叹着气说:“现在交通局的焦点都落在古洋的身上了。”刘真苦笑了一下,不语。毕克俭接着说:“忆当初峥嵘岁月,我在交通局年轻人里也是独领风骚。直到你来了,你这后浪把我这前浪推到了沙滩上。现在,古洋又把你我一起拍在了沙滩上。唉,事事都有个规律啊。”
刘真假笑着说:“只怪人家古家的祖坟风水好啊。”
毕克俭一脸坏笑地说:“要是这样就好办了,今晚我找一坨黑狗屎埋在他家祖坟去,哈哈……”
刘真指着他,喊道:“你真坏呀。”
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当你遇事后,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总会有一位调停人应运而生。在刘真智擒陈伟后不久,余少志就以全面调停人的姿态出现了。
这天中午,余少志将刘真约到先天下三楼的台湾餐厅一茶一坐里就餐,用餐完毕,二人点了一壶菊花普洱慢慢品起来。
刘真笑着说:“近来怎么都没有在局里见过你来回穿梭的影儿呢?忙什么呢?”
余少志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大倒苦水地说:“我犯错了,还不消停点,这阵子一门心思地窝在办公室写检查和悔过书。是悔过书,刘真,我一下成为阶级敌人,不仅失去了竞选的资格,还惹了一身骚,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你说,我最初还傻乎乎地以为古洋是好心好意呢。谁知道他居然给我下了套。”
刘真眉头紧锁,露出一副严肃又认真聆听的样子,他安慰道:“写点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开点。”他停顿一会,计上心头,他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与古洋抗衡,他大有深意地说:“余哥,你想就这么忍气吞声下去。”
“不忍,不忍能怎么样?人家是有背景,我呢,有背影儿。”
刘真听完,心里反思着:为什么余少志在官场待久了逐渐丧失了激情和冲劲呢?他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了斗志。这一刻,刘真开始轻视余少志,他知道余少志的性格在官场难有作为。
余少志并未察觉刘真的这一细微变化和心理上的转变,他继续说:“刘真,请你帮个忙。”
刘真点点头,意思是说下去。
余少志接着说:“受人之托,请你放陈伟一马。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差不多就算了吧。”
刘真歪着头做出思考的样子,脸上却挂满了笑容,刘真是想让余少志再说一遍,才故意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余少志已察觉到这点,便进一步说:“有人托我跟你说情,让我一定劝你私了。”
刘真一直细细听着,就是不语,心想:既然是余少志来劝和,那么,主谋的范围应该是交通局内部的人,他不久前和古洋交恶,那么那一位藏在背后的主谋是谁呢?
刘真不表态。余少志开始坐不住了,他错误地以为刘真在给自己端架子便阴阳怪气地说:“刘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佛塔上老鼠的故事。佛塔上面住着一只老鼠,有一天,一只饿极了的野猫闯进了佛塔,将老鼠抓住。野猫要下口时,老鼠义正言辞地说:你不能吃我,你应该跪拜我,我代表佛。野猫讥笑着说:人们向你跪拜,因为你所占的位置,不是因为你。”他讲完,看刘真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继续话里带话地说:“再说,那些地痞无赖是没有规则的,也不会被任何法律条款所束缚。刘真,相对于他们,我们豁不出去。”他说完,撇着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副藐视众人的嘴脸。
刘真当然明白,他在讽刺自己就是那只找不到位置的佛塔老鼠。刘真并未示弱,而是绵里藏针地说:“余副主任,昨晚你看西班牙斗牛了吗?记者问一位获胜的斗牛士:在斗牛比赛的过程中,你认为什么时候是最安全的?你猜斗牛士怎么回答的。”
余少志呆呆地摇摇头。
刘真掷地有声地说:“他的原话是,‘在牛犄角上的时候才最安全。’余少志,我不知道你代表谁,但对于劫持我的人,咱们还是法院见吧。还有,我刘真能算清楚一笔账,一个有案底的流氓和一位公务员,你说社会和公安局会选择相信谁。”
余少志本来想借软威胁的手段逼刘真就范,不料却激怒了刘真。他总是错误地估计时局,因为,他从未系统地分析过周围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以及复杂局面是如何促成的。
刘真站起身来,不依不饶地说:“你们有牌,我也有,看看我们最后谁会赢吧。”
余少志赶紧站起来,一把拉住刘真,口轻缓和地说:“刘真,你看还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和他们可不是一伙的,我只是个办事的人,别难为我啊,是有人知道我和你关系不错,才求到我的门前。都是朋友,你说我能袖手旁观吗?咱们也是朋友。”
刘真余怒未消,却理智地又坐下来,瞥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没有看《非诚勿扰》吗?经验告诉我们,大多人都是死在朋友手里的。”
在交通局,余少志和刘真都在日常事务中和关键时刻贡献着自己的智慧和经验,相同的是他们都有在上一任局长闻中明身边工作的经历,不同的是刘真在闻中明的行事作风中滋养着自己,而余少志则被闻中明威严驯化了,他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剩下的只有服从。
余少志慢慢地说:“刘真,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给我个面子,行吗?我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你就给我这个面子,放陈伟一马。”
刘真冷静下来想了想,余少志说的也有道理,另一方面是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看余少志态度软化下来,就坡下驴地说:“我考虑考虑吧。”
“好,你只要不追究,他们就能使公安局将此案定性为治安案件处理,要是你执意坚持,可能就是刑事案件了。”余少志一下说出此案中的要害部分,刘真也身感事态严重。
余少志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桌子的下面递给刘真,轻声地说:“这是五万,求情人给的,不能让你受那么大委屈,没有一点补偿。刘真,咱们还是少说点主义,多来点实际吧。”
刘真看着余少志的龌龊行为脊背发凉,他首先怀疑余少志会不会陷害自己。几年的官宦生涯下来,刘真变得异常多疑和敏感,现在,他除了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
刘真看了看余少志那张大饼子脸,选择接下这笔款子,不是贪念而是另有打算。他用了一个迂回的办法,小声说:“下午,你去图书大厦一楼的移动营业厅交给一个叫张宁的人。”余少志抽回手,点点头说:“好,那事就这么定了啊。”
刘真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探过头来,好奇地问余少志:“你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找的我吗?”
余少志狡猾地笑了笑说:“是正义,是不想节外生枝的人。”
这天中午,毕克俭办公室内抽了几支烟,看了看手表,才刚刚三点多,决定赶往刘真办公室聊会天。
毕克俭敲着门,无人回应。这时,焦瑜琳从政策法规处的公共办公室走出来,笑着问:“毕主任啊,你找刘处长?”
毕克俭指着门:“刘真没在办公室?”
焦瑜琳点点头:“没有,刘处长去四海集团参观去了。”
“扯淡,房地产公司有什么值得他学习的。”毕克俭说完,冲焦瑜琳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们刘处长真挺爱学习。”
刘真参观四海集团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因为他下一步想在政策法规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改革一番。对于机关里的工作,刘真这辈80后虽然比李儒山那一辈人富有激情和创造力,可真想达到刘真的官场最终目的,不仅需要激情,更需要有可操作性的系统管理的支撑。在交通局具有代表性的80后里,刘真一直是一位有想法、有办法的人;余少志则是有想法、无办法的人,毕克俭是有办法;却没有大想法的人;古洋则和刘真有些相似,有办法,也有想法,更有打法。
刘真看着四海集团的开放式大办公室,顿感机关里桌椅摆放方法早已过时且呆板乏味,公司内的打卡制度与机关的点名制度相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他认真地看着、记着,心内不断拿交通局与四海集团对比着,参观时还不停地嘱咐着身边的科员。他想将交通局的政策法规处改变成一个快递公司,要有高效率。
徐俐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走来,指着茶水间说:“刘处长,我们去里面喝杯咖啡?”
刘真也走累了,点点头说:“行。”他歪着头对身边的几个科员说道:“你们也休息会,随便走走。”
徐俐与刘真对笑而坐,一位小助理进来为他们倒上咖啡。刘真观察着倒水的小助理——粉色的上衣,粉色的裙子,粉色的袜子,粉色的鞋。
小助理退出后,刘真笑了笑,问徐俐:“老徐,你知道火烈鸟吗?”
“知道,非洲的一种鸟,很漂亮。”
刘真笑着说:“你看,刚才倒水的那一只是不是从非洲跑出来的。”
徐俐挽了挽袖口,笑着说:“大热天的来我们公司就为了看火烈鸟。”
刘真收起微笑,摆正坐姿,正经地说:“学习来的,学习来的。”
徐俐看到刘真假装出来的一本正经,不禁笑起来,她接着说:“好了,不开玩笑了。你那两套房子正在装修呢,别着急啊,我们力争在交房时间内竣工。”
“谢谢了。”刘真温情地看着徐俐,心里一阵暖流胸前乱撞,表面上却依然故作镇定,他接着说:“徐俐,看来你在公司还挺有地位的啊。你不会是学习了杜拉拉同志的升职经验吧?”刘真说至此,看看左右无人,轻声说:“先把自己的老板睡了,地位才得以稳固。”
徐俐摆着脸,恶狠狠地说:“我鄙视你刘真,我是懂得自我约束的狮子座。”她喝了几口咖啡,昂首挺胸地说:“女子想取胜,短期靠姿色可以,但是长期,那必定靠智慧,终身嘛,那就是德行了。”
刘真大胆地问了一个试探性的问题,接着,他又进一步试探着问:“老徐,你怎么没找个男友呢?你的条件是不是很高?”
徐俐浅笑了一下,知道刘真在委婉地问询着私人问题,她风趣地说:“我曾经和无数人无数次地擦肩而过,衣服都擦破了,也没擦出火花。感情这事,需要看缘分。”
刘真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转而笑着说:“还好,你的事业做得风声水起,人生对你总算平衡了点。”
徐俐眼珠一转,莞尔一笑,不失先机地说:“刘真,如果可以,再请你帮个忙呗。”
刘真谨慎地点点头:“你说。”
“我们公司下属有一家公路桥梁施工队。你们交通局有没有适合的项目,我们双赢一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刘真警觉地看了看她,打着太极说:“老徐,你记住,我可以帮你忙,但绝不是因为你的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