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回到府中不久,宇文邕派来的车撵就已经搁在府外了。
日色剥落下时间的灰烬,燃烧成火红的晚霞,虚浮的生命便在这一片宫殿的恢弘中起起落落。
走在雕梁飞檐的阴影下,微风拂过,铜铃发出了清脆的铃声。
入了偏殿御书房,一袭黑袍的他正坐在案后,发冠的笏线顺着他的长发搭在肩上。
我进来的时候,他正提笔伏案,专注地阅览奏折。
我抬手止了大侍何泉欲要传唤的动作,何泉颔首悄声退了出来,路过我时,我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云扇。
我提起官袍,迈入殿内,此刻,屋子里面已有些黑了,许是他太过专注并没有发觉我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我也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为他摇着扇子,案上徐徐燃着淡雅的熏香,一切都是静谧平和的,好像那些危险在这时候都不存在。
我的目光自然落在了他的批注上,原来他所虑的是关于赵国公冯全。
“大胆!”他蓦地开口,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可能他是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这样直接去看他的批文。
他转头过来,原是凌厉一瞥,发现是我之后,他的眼神很快缓了下来。
“妘卿?”
宇文邕笑了笑,搁下笔,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朕?”
我握着扇子,笑道:“臣见陛下方有沉思,不忍打扰。”
他的那双深黑的眼睛在暖黄的宫灯下犹如黑曜石一般。
“现下别无他人,你不必与朕这般生分。”
我抿了唇,点了点头,“臣知道了。对了陛下,日前学兄和齐王殿下来过臣的府上,这个您应该知道的。他们对臣都有提点,臣会恪守本分,此去陈朝,定不负陛下的厚爱。”
宇文邕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商量余地地把我往他怀里一拉,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是他太过强势还是因为周围还有眼线,想到这些,我并没有过分挣扎。
“陛下?”我靠近了他,轻声道,“您要说什么?”
宇文邕的神情略微有些失落,但他的瞳色很快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听说你这几天经常往随国公府上跑?”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以为他是知道了我绕开他私自去拉杨忠作后盾的事情,而他这般询问是因为他认为我不相信他此后会保我而心下不快。
没想到的是,我对杨坚带有神经质地怀疑,在宇文邕这里却是异常敏感,他敏锐地发现了杨坚的不对劲。
“朕今天找你不是因为政事。”
说到这里,关于他送我东西的事情他也只字未提。
他再接下来的话,让我浑身一颤。
“你给萧岿的信,朕看过了。”
“陛下,”闻言大惊,我慌忙地跪了下来。
看见我慌乱的样子,他的眼睛忽然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慌了吗?”
我以为是他听了冯全他们的话,怀疑我勾结梁地,便急于解释。
“不是,臣与梁地之间绝对没有别的联系,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忠心?你对朕只有忠心?”
我仍旧是端着君臣的区别,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臣与陛下的君臣之谊……”
“够了,”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打断了我。
说着,他把我拉起来,然后按住我的肩把我半压在了书案上。
宇文邕的声音从缓缓地传来,“朕送你的东西,你转手便可转送他人,怎么?这萧岿送的一块缺玉,你就如此视若珍宝?”
我的背猛地被硌在了案桌,还没反应过来,宇文邕的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我,像是盯住了一只猎物一样阴鸷。
他说这话是因为这玉佩是萧岿送的,他在嫉恨?还是因为我转送了他的东西而不满?
就这么生气的状态来看,平时宇文护对他已经很是不敬,他应该是以为是我在蔑视他的权威。
我平视他的眼睛,很是诚恳,“陛下,臣没有对您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嫣儿!你不要故意装作不懂,”宇文邕撑在我的身前,我还是没有搭话,漠然的眼神好像刺痛了他,他伸手提了我的领子,一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的话语吐了出来。
“不许爱他!”
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是语气危险我越是不惧怕,尤其是涉及这种关于私人情感的问题。我勾起嘴角,笑了笑,“陛下管我管得太宽了些吧?”
我不介意把他惹怒,也倒好彻底跟他说清楚,我认为他这种不明不白的感情,是带着帝王的征服欲,我根本就不需要这样莫名其妙的情感。
宇文邕深黑的眼睛迸发出了冰一样的寒气。
他扯住我的衣领,强迫我直视他。
对于政务我会害怕,可对于情事来说,我却很会拿捏住宇文邕的态度,我进而道:“陛下,臣再说一遍,臣是神族,您不要忘了臣想要的是什么。您这般命令我,倒是连最后一点自由也不肯给我了?”
“嫣儿,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我凝视他的眼睛,他被我彻底激怒,他一把遏制了我的下颚,万分霸道地说了一句。“朕不管你爱过谁,喜欢谁,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是属于朕,心里也只能是朕。”
听闻此话,我忽然笑了,见他手上加力,我被攥得生疼,学着他的语气,艰难地道了一句,“怎么?难道陛下想用强吗?”
我再而妩媚地笑着,也伸手去揪住了他的领子,宇文邕眼底一震,他可能没想到我居然敢这样。
“强迫一个女人,这可不是您的风格,这般直接,也不是臣看重您的原因。”
宇文邕对我这种嘲讽,没有再进一步,反而语气低了下来,他松开了我,站了起来。
我神色平静地从书案上撑起身体,理了理衣袖和衣襟,看他的眼神更加冰凉。
我不知道自己有了什么底气,好像是确切知道了他对我有着感情征服的渴望之后,便是越发地张扬,希望这样不要让他对我这么好,我没给他行礼,直径地转了身。
刚刚走到门口,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慢慢悠悠,犹如从幽暗的深渊传来的细微的求救声。
“朕会让你知道,朕的真心。”
“陛下,”我转过头来,深谙地看了他,“您应该知道,与天下相比,臣,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