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转头,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他是谁。正因为知道,才不想看到他本人。她抱着幻想,假如自己就这样站着,说不定他也不会追究下去,而是立即走人。
可他并没有走开,他走过来,一把扯掉了伊芙琳的面纱,少女楚楚可怜的脸庞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更加惹人怜悯。
“伊芙琳……我就知道是你。”
伊芙琳低着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要干什么?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晃悠?”
话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伊芙琳抬起眼皮,悄悄打量一下四周,天啊,自己竟然走这么快,都到法老的寝宫附近了。怪不得会遇见这该死的暴虐法老。命苦啊,运气不好啊,伊芙琳啊,你是不是上帝造出来的次品啊——伊芙琳在内心里愤懑不平,正害怕着某人,现在就撞见了某人,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我……散步,对,我在散步,陛下。”伊芙琳装作啥事没有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总不能跟他说“我在熟悉道路好逃走”吧?
“天没亮就起来散步,你也够奇怪的。还有,这个假发很丑吧,这是早些年淘汰的款式。”
不用说得那么直接吧,感觉一在他面前,就成什么也不是,哪里都不好的搞怪小笨蛋。
“我不懂假发,陛下,您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伊芙琳扯下假发,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顺滑地垂了下来,“我回去了。”伊芙琳逃跑似的跑回寝殿。她真的不敢看他了。一想到午夜时分,他干了一件那么恐怖的事情,伊芙琳就难以自制地颤抖。就算是对待恶劣的犯人,也不能问都不问直接处死啊。法律何在,真理何在,人性何在啊!
不行,得赶紧找到卡尔塔尼商量如何逃走。否则一个人莽莽撞撞对付不过来,危险多大自不待言了。
桌上的早餐还没凉,她拿起来吃了一点,然后急急忙忙去找卡尔塔尼。少年正在换衣服,可能没有考虑会不会有访客这回事,他光明正大地开着换衣间的门。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卡尔塔尼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关上门,大声嗔怪,“你要来也说一声!裸体好看吗?!伊芙琳!”
“呸,好看什么呀,就你那鸡肋一样瘦不拉几的身材!”伊芙琳掩饰自己的失态,啐了一口,开始强词夺理。
“有什么事找我?”卡尔塔尼很快穿戴好并打开门,“你脸色不太好。”
“占用一点时间,我们谈一谈,好吗?”伊芙琳倚在门框上,“我在计划离开王宫。”
“为什么?”
“昨夜,咳——你看到没有,有两个刺杀法老未遂的西亚人被法老处死了。手法……咳,太过残忍。”伊芙琳觉得这段话很难描述,咳了两次来遮盖自己的笨嘴笨舌。
“我没看到。昨晚我睡得很好。不过我要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你看看我,长着西亚人的脸,我是希伯来人,和那两个人是极相似的人种。我害怕——事情过后,这里的人紧张兮兮,看到我的长相,万一误以为我是打进来要刺杀法老的西亚奸细,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一人死掉也就不提了,可是牵扯到你,甚至杰胡提和雅慕内奇将军,才是最可怕,最糟糕的。所以,我说,在别人怀疑之前赶紧从这里逃走。我很年轻,我不想这么早死掉。”伊芙琳一口气说到底,卡尔塔尼云里雾里的。
“哦?有道理。”少年花了几秒钟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彻底明白了,“不过陛下要求我住在这里。”
“天啊,你想想好了!我睡了后果很严重啊!!”伊芙琳要抓狂了,什么钟军思想,什么唯我独尊,什么法老至上都去死吧!
“那我们就逃走好了。今晚,晚餐过后,等他们都睡了,在你那里见面吧?”咦?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这——极好。那要早些准备。”伊芙琳有些心花怒放的意味,点了点头,回到寝殿里去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还是要感谢霍菲丝,可惜出逃计划不要告诉她为好。伊芙琳决定等午餐时间和她聊聊。
这里的人,即使是一面之缘,也极深刻。不过此时顾不了离别伤感了,伊芙琳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保护生命安全。然后,等生活安定下来,就去寻找能够回到21世纪的办法,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在这个空间纠缠不清,都快被整疯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比较怀念姐姐的曲奇饼和父母的搞怪。
入夜以后的底比斯王城失去了白日里的喧闹,夜晚的寂静仿若死神的翅膀,将生命死死遮挡。伊芙琳打了个冷战,把头发用亚麻布条简单地绑起来,站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
磕磕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卡尔塔尼来了吧。伊芙琳悄悄地打开门,侧着身子走出去。
“你怎么这么晚才……”伊芙琳刚要抱怨,卡尔塔尼便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扯着她的手向寝殿外跑,“最近几天可能会比较麻烦,因为上次的刺杀,你要谨慎。”卡尔塔尼忠告。
穿着轻巧的编织草鞋,声音是极其细小的。伊芙琳扯了扯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防护措施这么严密我就不信他们能抓到我!伊芙琳暗自发狠,脚步愈发着急了。
尽量贴着墙走,绕过那些守夜的侍女和卫兵,最后到了法老的寝宫前,怎么又到这里了!上帝啊,保佑别再被抓住啦!伊芙琳迅速环顾四周,选择躲到低矮的灌木丛里,贴着地面溜过法老的寝宫,逃过这暴虐法老的视线再光明正大的来一场午夜狂奔吧。
灌木丛里蚊虫很多,脸上被叮出好多大包,伊芙琳一边吹气赶跑密密匝匝的蚊虫,一边观察路径,就像是在搞伏击一样。感觉已经要毁容了,明天不会变成丑八怪啊。在心里将这些嗡嗡乱叫的蚊虫咒骂了成千上万遍,不情愿地继续趴在地上缓缓移动。
咒骂间,有个挺拔的黑影投在前方的地上,心中大叫不好,可是又光荣地来不及了,什么对策也没想好,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就发话了:“你们两个在这里也是要刺杀我吗?”敏感词汇一下子如利剑般刺穿了伊芙琳的计划。
明明是盛夏酷暑,怎么感觉背后有一种难以抵制的凉气压向自己,而且这并不是凉爽,而是一种原始的寒冷,不寒而栗的冷。伊芙琳的手心冒出冷汗,看看身边的卡尔塔尼,早就转身乖乖认错。拜托,你能不能别那么软弱,能不能有点骨气有点自己的立场啊。现在要怎么跟图特摩斯解释,又要接到他的什么奇葩问题……伊芙琳想想就觉得不好了。
“站起来,别背对着我。”冷冷地下了命令。我行我素的伊芙琳大可不用听他的,找个机会溜走,但这个人的命令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无法抗拒,不能违背。
以一种尴尬且猥琐的方式慢慢面对着他的脸。
清澈如水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幽幽地发着极淡,说不出颜色的柔光。他的脸似乎有些柔和,缓解了此时冰冷沉重压抑的气氛。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图特摩斯皱了皱眉。
“我们是想……参观一下宫殿。”好,发挥基督教信徒那强大的语言组织和编造能力,开始胡诌吧!
“白天参观不是更好吗?我并没有规定说白天不让出来。”不要那么认真好不好,法老陛下!
“晚上……别有一番滋味嘛。”编得好!伊芙琳自己都在暗暗拍手叫绝。
“你们不会真的是要来刺杀我吧?”图特摩斯瞥了瞥两个人的手,似乎没有带凶器,他锐利的目光才收敛,“不追究了。赶紧回去。”
“可是陛下,我想去外面逛逛。”伊芙琳不忘自己的初衷——出逃!明知这个请求会被百分之一百二地驳回,但她依然提了出来。
“不行。最近底比斯不太安宁,出了事情,简直就是往我脸上抹黑。赶紧回去,我不说第三次。”又是威严地,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这种非凡的气场,大概并非一天两天能够练就。
“好吧,陛下,我刚才在灌木丛里的时候你在哪里?”是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出来,太吓人了。伊芙琳发挥不弄明白绝不离开的精神发问。
“我?我一直在这里。”图特摩斯不带表情地撂下这句话。
好吧,只能怪自己太过迟钝,就在身后也没看见。
唉,完败。伊芙琳和卡尔塔尼退了回去。算了没事,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