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画廊,依旧如往日般宁静雅致,它散发出的独特味道使得降临在玻璃顶棚上的秋意都染上了艺术的美感。
秋天,本就是个带着忧郁气质的诗人。
任云涛在书桌后轻声接完电话,抬头看见门口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提着大袋子进来,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玉小姐。”
离光抬头笑:“我带了两张画来,请您指教。”
“欢迎之至。”
任云涛把离光带到常喝茶的角落,请她坐下。离光看见树根茶桌的电磁炉上,煮着一个紫砂茶罐,沁人心脾的香味正从里面溢出来。
“呀,这又是什么高雅的物事。”
正在安置画板的任云涛回头一看,笑道:“我这是在煮茶哪!”他走过来,掀开盖子看了看,便关掉电磁炉,又熟练地掏出两只越瓷杯来放在离光面前。
“这是唐朝时候的煮茶法,后来传到日本去,经过发展,才是如今看到的功夫茶。其实唐式的煮茶法没有如今那套茶道的繁琐,不过味道并不差。你尝尝。”
任云涛用勺子将微红的茶汤舀进那两只青色的越瓷杯里,交响辉映,显得十分好看。离光端起一杯来,尝了一口,奇道:“这茶还是上次的铁观音嘛,不过味道却是不一样。”
任云涛微微得意:“因为这个煮茶法,里面要加盐的。”
“呀,怎么加盐的?”
“呵呵!”
离光又喝了一口,轻叹道:“任先生你这样日子真好,做神仙也不换!”
任云涛细细查看离光的眼角眉梢,轻问:“玉小姐,你遇到什么心事吗?”
离光奇道:“你看得出来。”
“看你眉间那抹愁,还有你的新作品。”任云涛指指身后离光送来的两幅画。
离光不禁笑,倒是忘记了任云涛众人不及的眼力。
“任先生,上次你同我说的,关于青年画家赴法国留学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筹办中,差不多快要成行了吧。”任云涛问:“你怎么问这事?”
玉离光新婚才短短半年,不会有去国外留学的想法。哪怕想去深造,凭夫家的实力根本不需画家协会的支持。除非,是婚姻出了问题。
离光摇头道:“没什么,就问一下。”
任云涛心里立刻有些苗头。冷氏,到底不是好相与的人家。玉离光在其中定不是处处顺心的,几乎从未见有司机送她来画廊。不过,任云涛决定不追问,使玉离光难堪。这是绅士与朋友该有的风度。
离光又坐了一会,看任云涛将唐式煮茶法展示了一遍,大开眼界。
告辞时,任云涛将离光送出画廊,在门口,他轻轻搭住离光的肩说:“玉小姐,你……有何事情请及时与我联系……我们是朋友。”
离光一楞,郑重点头。
果然这次也没有司机来接她。任云涛目送离光穿过马路到对面的车站等车。如果离光和自己结了婚,父亲或许也有微词——不过,任云涛相信,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有这个能力和魄力使离光过上自尊且自由的婚姻生活,而并非如现在这般,豪门媳妇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离光刚踏上汽车站台,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竟是十天无音讯的冷卓然。
“卓然,你好吗?”语气不由得欣悦起来。
“小光……”
“是……”
离光正专心致志打电话,忽然耳边有个声音喊:“小心!”
她以为是电话里,细听了却发现不是,正惊讶地抬头,就见左边有个红色的影子飞速地朝自己冲过来!竟是辆跑车!平时疏于体力锻炼的离光不知如何反应,一时呆住了。
这时,又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以更快地速度掠过来,在轿车撞来之前,拽着离光往一边跳开去。紧接着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离光只觉得肩膀被人拽住,浑身无力地往站台的另一边摔倒。脚刚刚着地,耳边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原来是俩骑摩托车,忽然见前面有人跌出来吓得赶紧踩刹车,不过还是晚了一点!
一时间,马路上刹车声惊呼声乱成一片。
有人叫:“小姐,你们没事吧!”
“快打电话报警,120。交警过来了!”
“玉小姐,玉小姐!”任云涛在马路对面亲眼见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几乎吓死,他冲向对面。
离光摔在地上,只觉得腰间和手臂剧痛。她从受惊吓的浑噩中清醒过来,第一眼就对上了一双绝美的凤眼!——真是美丽无双的眼睛,离光从未见到过——那里面似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这双眼睛的主人穿着一身红色的紧身皮衣,红得像团火,勾勒出绝美的身体线条。血从她扣紧的袖子里流出来——她也受伤了!是她救了自己吗?
这位绝世佳人站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她用另一只手搀住离光的肋下,淡淡地问:“你怎样?”
声音清凉悦耳,像北冰洋上随波碰撞的冰块发出。
“呜……”离光动了动,手臂似乎已痛得麻木,她喘了口气,“不过死不了。”
那位绝世佳人扯了扯嘴角表示赞赏。
“玉小姐,你怎样?”任云涛推开人群赶过来,脸色雪白。
“还好。”离光勉强地笑了笑。
这时,站台那边传来交警威严的喝声:“肇事司机,请你马上下车来。”
肇事车辆已撞在汽车站台边。听见交警的呼喝,车门慢慢被打开,一个女人颤抖着从车里走了下来。
四周人一阵惊讶声:“是个美女嘛,开车这么凶。”
离光一眼看清楚,不觉呆住:竟是李玉湖。她想撞死自己吗?
任云涛也咦了一声。
从车里出来的李玉湖浑身在发抖,脸上是吓人的青白色,连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因惊慌和疯狂而几近崩溃的心。她抬起头来看见了离光,眼里一下子射出毒火来。她抬起手,指着离光叫道:“你,只是假的,我得不到,你更别想得到。”
这句话,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大部分路人都不知是何意思,而任云涛是圈里人,闻言便明白了九分,不由震惊。离光一时怔住。
这时,交警叫“让开,让开”,一辆120呜呜分开人群开进来,车里跳下两个抬担架的护士来:“让开,让开,伤员在哪里?”
任云涛赶紧帮着把离光抬上救护车,那位火红色的佳人也跟车前往医院。
一小时后,冷卓然的车冲进医院,他下了车后飞奔向急诊室。路过的人都惊疑地让开路来,这个英俊无匹的男人缘何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积聚着所有激烈的情绪。
离光这时已经被紧急诊疗完毕:她右臂骨折,腰间被撞出一大片的瘀伤。医生替她接好了骨,打上石膏,由护士扶她躺上病床。任云涛跟在后面,见离光伤得不重,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心情却越加沉重——玉离光是卷进一场豪门恩怨中了,方才冷家大媳妇李玉湖可算是蓄意谋杀未遂了。
离光在床上躺好,见任云涛满腹心事地坐在边上,而那位红衣佳人却不见了身影。正要问,病房门被打开,冷卓然出现在门口。
“卓然……”
冷卓然站在门口,看也不看任云涛,只用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离光,确认她还安好完整,才快步走过来。
任云涛朝离光点点头走出门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关系复杂的契约夫妻。
离光见冷卓然的脸色难看,不由想安慰他。
“卓然,我没事。”
冷卓然到病床前蹲下,一言不发地轻轻握住离光没受伤的手,又仔细地把她看了一遍。从打电话时听到一阵惊呼后信号中断,一直打不通,再到任云涛打电话给他说离光遭遇车祸,以及受伤的情况,冷卓然的心像是被悬到空中又重重地掉进炼狱,感到了前所未有地疼痛和怒火。
他将离光的手贴到自己脸颊边,声音沙哑:
“小光,不怕。”
离光看着这张十天来令自己思念的脸,感受着他的气息,心里的惊悸也一分分消散开去。她对冷卓然露出笑容来。
“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手痛吗?”
“还行。”
“腰上呢?”
“不痛。”
“让我看看……”
“别,这是医院。”
“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
离光拗不过,只得任冷卓然小心地掀起衣服的下摆来。冷卓然见离光的腰侧肋骨的处红红紫紫触目惊心的一大片,有处还破了皮,贴了纱布。疼痛自不必说,光是淤青散掉估计就要两三月。
离光见冷卓然眼里冒火,急忙握住他的手。
“我会找她算账。”
“她……也可怜。”
“可怜管我何事,应找她老爹和冷祺正算账。现在胆敢对你下手,我不会放过她。”
“你不肯接受她,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哼。”
“冷卓,我受伤了。”
“嗯,你乖。”冷卓然口拙地安慰,伸手轻抚离光的脸颊。
“你这几天要陪着我,好吗?”
离光本想扮柔弱转移冷卓然的注意,没想到这十天积聚的思念和车祸惊吓使眼泪真的溢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冷卓然慌乱起来,从未见过她流泪。只得万分小心地避开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女人柔弱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要变成水了。
“是我不对,不该逃避你。我只是忍受不了在你面前的无能,连承诺你感情都做不到。”
离光靠在冷卓然怀里,克制了半年的情绪,甚至二十几年的情绪统统冒出头来,那些孤独、委屈、自卑和害怕都涓涓成河流,霎时奔涌,全部化成无声的泪。
“小光,别哭。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像男人一样,强悍得会动手打人的玉离光呀!”
离光闻言,不觉破涕,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便抬起头来。冷卓然见她红红的眼睛,略显苍白的脸上被泪水湿了一大片,倒确是从未见过的一面,不由笑着从衣袋里掏出手绢来,轻轻柔柔地替她擦眼泪,心里又爱又怜。
两人相视而笑。
离光想起这些天心里的症结,事到如今,唯有积极地面对。于是振作起精神,看着冷卓然问:“卓然,你妈妈还活着对吗?”
冷卓然像被针刺了一下,目光凌利:“你怎么会知道?”
“是我告诉她的。”
王创飞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的正是那位红衣佳人。
王创飞已知道离光无大碍:“我没让你妈妈知道。”
离光感激地看向那位红衣佳人,道:“就是这位小姐救了我。我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呢?”
冷卓然对这位容貌和与气质都,对她说:“谢谢你!”
那美人淡淡地点头,转身开门走了。
王创飞对离光说:“她就是凤凰。”
离光瞪大了眼,终于明白王创飞为何说她将是一个传奇了。不由感慨这世上真是人外有人。
“王总,你怎么会来?”冷卓然问。
“我自然要来。我可是小光的半个父亲。”王创飞言语中竟有几分得意。
离光不由好笑,见冷卓然满脸惊异,道:“王叔叔和我爸爸在年轻时是爱人,现在刚破镜重圆。”
离光的解释使王创飞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似乎对爱人和破镜重圆这两个词十分满意。
“因此你妈妈的事也是我告诉小光的。”王创飞淡淡地冷卓然道,“如果你决意要和小光交往,自然要使她知道真相。哪怕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也该一起面对。”
离光越发觉得王创飞具有做好父亲的潜质了。
冷卓然沉默下来,最后说:“我是要告诉小光的。可是,总下不了决心。”
他看着离光:“你知道,这个秘密跟了我二十几年,已经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冷祺正不愿世人知道,我更不愿,一旦揭开了就如同从身上割开皮肉,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