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婚姻契约还剩下半年。离光苦笑,半年之前还眼巴巴望着日子赶紧过去,半年之后,却被羁绊住了脚步,哪怕到那天人走了,心却走不了了。
方琴来电叫离光去吃饭。离光满腹心事,出去散心也好,思来想去给冷卓然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出去了。半天也无回音。
王家的司机准时来接。
到了王家,母亲还是在原先的那间起居室,王创飞不在。
方琴看上去起色很好,脸颊边隐隐现出两片淡红来,使她看去年轻许多。离光看在眼里,心情好了许多。生活无奈,却还要过下去,或许正是因为它“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吧!
“妈妈,你看上去很好。伤心恢复的可好?”
“好,我很好。”方琴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来。
离光微笑:“你与王叔叔怎样了?”
“还能怎样,两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
“你们都很年轻哪!还可以从头开始。”
“呵,不一样了。小光,爱情真是件脆弱的东西。有人结婚两年,爱情就已从手指缝漏走,何况我们已分开二十多年,之间又有误会,何如还能回头。”方琴叹息,目光悠悠似乎要穿过回忆的迷雾。
“那王叔叔呢?”
“他或许有些内疚吧!但都是一样,如今剩下的亲切,都成亲人一般的感觉。到底在这世上,他再无其他家人。”
“那也是好的。”离光低声说,“妈妈,你还是幸福的。”
方琴点头:“小光,那个冷卓然的人,怎样?”
“他?”
“王创飞跟他有生意上的接触,说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本性也还不错,只是人很阴沉。”
“是这样吗?”离光惊讶地看着母亲,“王叔叔对他的印象?”
“是。”
“呵,可能不熟悉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一开始对他也是如此。可现在,我倒觉得不一样了。”
“是,人分许多面。那你眼里的冷卓然是怎样呢?说给妈妈听听。”离光瞅着母亲微笑和煦的脸,心里感动,二十几年母女从未这样贴心交谈过,看来爱情之于女人,堪比不老仙药,是心死的人也能恢复生机。
“他虽然性格冷,脾气坏,可私底下却像小孩,黏人耍赖又贪吃。如果只是这样,爱上了也不辛苦,可是他的身上却背负着一个沉重的世界,在把他亮的一面慢慢吞噬,使他越来越阴暗沉重。”
“是不是他的父亲的缘故?”方琴从王创飞处得知,冷卓然的父亲冷祺正可不是一个好角色。
离光犹豫地摇头:“我也不知,这事估计很复杂。不然按照卓然的性格和能力,不可能解决不了。”
“哎,清官难断家务事呀!”
这时,起居外似乎有两人经过,其中一人道:“留步,留步!王总,犬子的事请你多多帮忙了。”
这不是冷祺正的声音吗?离光站起身来,疑惑地盯着门口。
一会后,脚步声消失。
“怎么?”方琴问。
“我听到冷祺正的声音。”
“冷卓然的爹?”
离光点头。
门被推来,王创飞进来,向离光点头,就大大方方地坐到方琴身边去了。
“王叔叔,刚才是冷祺正吗?”
“是。”
“他怎么?”能使冷祺正这位太上皇亲自出马的事,不多吧!
“是为了他的大儿子冷见贤。”
“冷见贤?”这位传说中情圣。
王创飞于是把冷见贤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听得离光母女啧啧称奇。
“那你打算怎么办?”方琴问,她那好奇天真的神态使王创飞微笑。方琴一时察觉,不由的满脸通红。
离光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赞叹羡慕。
王创飞道:“肯定要帮的,哪怕不在看相熟之谊,也要看同时华人的份,再不肖的子孙也不能留在美国给洋鬼子欺负。”
说得离光和方琴笑起来。
“我已经派凤凰去美国把冷见贤接回来。”
“凤凰?”离光低低地念,这么堂皇大气的名字,“是个女孩子?”
王创飞难得露出激赏的眼神来:“她是我半年前救的一个女孩子。她,将是个传奇。”
能得到王创飞肯定如许,凤凰,那无疑将是另一段精彩了吧!
从王家吃过午饭,方琴需要歇中觉休息,离光于是告辞回家。要交与任云涛的画稿还需要最后的修饰。
冷卓然还是没有回音。
“小光,半年之后的我该怎么办?”这是他对离光说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他还没有想好,离光觉得不打扰他。冷家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是冷卓然最后的堡垒,尽管那里面可能刀光剑影,离光有心无力,可最终还是要靠冷卓然自己的抉择。这世上哪里有许多难以解决的事,把地球毁掉也只需两千颗原子弹。因此,能够使人痛不欲生,除了人心,就是感情。
离光料到没错,现在使冷卓然无暇回复信息的,正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李玉湖。
冷卓然的办公大门紧闭,陶秘书坐在外边秘书室,显得心神不宁。半个小时前,李玉湖来到公司要求见冷卓然。尽管她努力表现得正常,但根据陶秘书一向准确的女人直觉,李玉湖强行镇定的表象下隐藏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女人到了这个时候就变得危险。
现在,办公室已经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
李玉湖并非一个泼悍的女人,在正常的情况中,她无疑具有大家闺秀的优雅和理智,包括她嫁入冷家被困进一桩不幸的婚姻之后。只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坐以待毙。
冷卓然坐在宽大的办公室后面,冷冷地看着几乎歇斯底里的李玉湖,她已经将博古架上的一个水晶饰品摔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卓然,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我不会对冷祺正说任何话的。”
“可是,冷祺正跟我说,冷见贤快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跟他继续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
“大嫂,他是你丈夫。如今回来了不正是好事。如果你不这么认为,等他回来了,你可以提出离婚。我认为,你的家里人定会支持你。”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李玉湖几乎是喊出来,她已不在乎是否有人听见,“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背负着女人的羞耻感,整整等了你三年。冷见贤不在尚可,如今他回来,你叫我情何以堪。”
“大嫂,三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与你是不可能的。请你不要多费心思,是你自己愿意待在冷家的。如今你丈夫既然要回来已是事实,我建议你还是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好理一理头绪,何去何从做个决定吧!”
“好,你好!”李玉湖已然心碎,摔门出去。
陶秘书一脸忧色地进来:“老板,我看她情况不好。”
“我已叫人来接她,会找她回去的。”
陶秘书点头,迟疑又道:“老板,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要不要回家休息?”
老板无故失踪了两天之后,就变成这副德行,以前只是绝决无情,如今,冷漠的眼里却透出几分绝望来。
冷卓然摇摇头:“我没事。你出去做事吧。”
陶秘书只好出去。
冷卓然拿出手机来,翻出里面离光发来的一条短信: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还好吗?请多多保重。
小光……真的好想拥抱她,感受她特有的宁静温馨。
可是,我却是一个被扼住了喉咙的人。
已经有五天没有冷卓然的电话,发过去的信息也不回。
窗外的的暑气已在早晚的凉风中彻底消退,看着边上几片对着风翻滚的落叶,使人惊觉:一叶落而知秋至。
在微凉的气候里,孤独的人倚在门边抱起自己的双臂,会觉得更加孤独。
离光第一次发觉是如此地想念冷卓然,明明知道他就在这个城市里,就在离自己不愿的冷氏办公大楼里,可偏偏见不着也摸不到。
离光曾打电话给陶秘书,这位尽职可爱的女秘书忧心忡忡,说老板整日将自己投入在工作中,情绪很不好。她还隐晦地询问离光,是否出了什么事。
离光对她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对应该冷卓然很严重,而只有他自己才能从其中挣脱出来,只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挣脱。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吧!离光请陶秘书好好照顾冷卓然的饮食。
离光不知道确切地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推测是便是冷祺正无论如何不同意冷卓然和她的发展,而且他的手似乎抓住了对冷卓然致命的东西,使冷卓然动弹不得。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就如同被关进了笼子的狮子。
那到底是什么钳制着冷卓然呢?
王创飞登门来访的时候,离光正在完成一幅油画的最后几笔。
“冒昧来访。”王创飞不动声色地打量新房,到沙发上坐下。
离光替他到了一杯水来。大人物亲自登门,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小光,可否明确地跟我说说,合约到期了,你与冷卓然打算怎么办?”
离光没想到王创飞竟问如此直接的问题,一时愣住。
“这……也要看冷卓然,他的身后还有冷祺正。”
王创飞点头:“那你自己对此事的感觉怎么样?”
离光慢慢坐下来,半晌后摇头道:“不乐观。尤其是这几天,这种直觉越发明显了。”
“哦,是什么导致你如此强烈的感觉。”
离光看着王创飞,他脸上有种严肃而真诚的神情。如果有离光期望中父亲,应也会有这种与女儿谈心时特有的表情。
离光觉得放心,她说出自己的看法:
“问题不在冷卓然的身上,我相信他,而在于冷祺正,我觉得他用了什么办法,把卓然牢牢抓在手掌心了。开始,我以为是权和钱,这到底是所有男人都不得不追求的东西。可现在我觉得不是。”
“哦?”
“卓然虽是个极度追求成就感的人,但绝不会因为以上原因而被冷祺正控制,这已关乎到尊严问题。”
“呵,我看不是尊严,而是对你的感情!”
“嗯?”
“男人毕生追求三样东西:权力、金钱和感情。冷卓然其实是个纯粹的人,权力和金钱虽重要,却远远比不得感情。感情,尤其是爱情一去不复返,且他从小长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因此会比任何人都看重。所以……”
王创飞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来:“能够控制住以感情为重的人,就只有靠感情本身了。”
“什么……意思?”离光虽聪明,还是被“老奸巨猾”的王创飞说得云里雾里。
“小光,我且问你,你对冷卓然的身世了解多少?”
“大概吧。”离光想起那个小男孩的故事,“他庶出,母亲被逼死,而后的生活都处于冷祺正的安排之下。”
王创飞点头:“其他的都对,只有一点不对。”
离光惊讶:“这是显而易见的,哪一点不对?”
“冷卓然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
“什么?”
王创飞的话像是一颗外星人投向地球的炸弹,颠覆了离光对冷卓然所有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