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冷祺正年轻时,认识了一个初涉歌舞厅的孤女,也就是冷卓然的妈妈。两人陷入单纯恋爱。而此时,冷祺正已经与一名大家闺秀结了婚,且已有长子冷见贤。冷祺正替情人购置了房子金屋藏娇。这一切皆瞒着冷家的长辈和正房妻子。不过马上就被发现了。
冷祺正的父亲家教甚严,道德观极重。他对冷祺正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很是愤怒,几乎要将他赶出家门,此时幸亏冷祺正的妻子忍辱劝说,才令大家长消气。冷祺正在感激妻子之余回到家中,只给了在外的情人一笔钱,便忍心置之不理。没想到,此时他的情人已经怀孕,便是冷卓然。
这个不幸的女人从风尘回头,有了这样的结局倒也并非不能接受,她生下孩子,靠着冷祺正留下的钱,将全部的心思放到儿子身上,为他取名卓然,期望他出人头地,成为卓然而立的男子汉。可是两年后,这个孩子的存在就被冷家得知。冷家大家长自然不愿意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便命人将孩子要回,但不肯接受孩子的母亲。冷卓然的母亲自然死也不允。于是冷祺正亲自出马。
迫于情人的威逼劝说,又考虑儿子的前途,冷卓然的母亲屈服。然而终于了无生念,于是服药自戕。
不过,她自杀后被女佣发现救了回来。
“既救回来了,为何世人都不知道她还活着?”离光问。
“命救回来了,人却已毁掉。连医生都不明白是因药性伤害大脑,还是她精神世界自我防护的结果……”
“怎样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记忆只停留在与冷祺正相恋的那段时候。”
“啊!”
“她只记得冷祺正一个人,连我都不认识。”
这个悲惨的真相连王创飞都不禁动容,离光握住冷卓然的手,。
“冷祺正就以这个来钳制你?”
“是,我母亲只要冷祺正,如果长时间看不见他,就寝食俱废,连活下去的动力也没了。她离不开他。”
所有问题的关键竟在于此。真如王创飞所猜测的,冷卓然果真是被感情这道符给制住了。可怜的冷卓然,竟被这场梦魇折磨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认为冷卓然是无情的人,却不知他是最珍惜感情的人。
“好个奸商。”王创飞不无轻蔑,“他自己两个儿子不成器,就把你母亲当成绳子将你紧紧地绑在冷家,让你做牛做马。”
冷卓然沉默。
“她到底是我母亲。知道真相之后,我对冷祺正极度愤怒,但又能怎样?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我母亲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他完蛋了,她也活不下去。本来,我在心底下决心,把冷祺正所有的一切抢过来,使他不名一文,谁叫他其他两个儿子不争气。冷祺正也明白我对他的极度不满,不过他手里握着底牌,于是就想用权和钱来笼络我……我与他之间像是在玩着一场持久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直到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小光进入了冷家……”
冷卓然看着离光微露出欢喜的神采来:“我正面反抗冷祺正,他于是故技重施地来威胁我。”
“十天前他晚上把你叫去,就是为了此事。”离光对那天神色惨然的冷卓然记忆深刻。
“是。我母亲一直住在外地的一家疗养院里,这件事除了已经死去的几个人,就只有冷祺正、冯秘书和我知道。”
“不,还有把你母亲送去医院的女佣。”王创飞道,“我所能知道这件事,就是派人去找了那个已退休回乡的老佣人。”
冷卓然恍然,点头接着道:“那两天,疗养院通知我母亲生病,于是我前去看望。她的病房里贴满了冷祺正的照片,她一直叫着冷祺正,问我认不认识他,要我去把他找来。”
冷卓然说到这里,几近无声。玉离光只得无言地轻抚冷卓然的后颈,以这种充满着母性的举动来表达心里的疼惜。为了他,恐怕要自己做出怎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了。
冷卓然却笑起来。
“王总,如今事情倒有了转机。”
“什么?”离光与王创飞问。
“你既然是小光的半个爸爸,那么,要冷祺正答应小光与我的婚姻就不难了。”冷卓然哼道,“他揪着我的婚姻,不正是为了攀上一个商业联盟么。有王总你这样的背景和实力,不正中他的下怀。”
离光恍然大悟,自己倒从未想到这层,虽说依靠王创飞未免“投机取巧”,但对于冷祺正倒确是对症下药。
王创飞闻言,点头道:“我早就想到这层。虽然我极不情愿与冷祺正这老家伙打交道,不过为了小光,倒是值得的。不过……”他的眼神闪了闪,“据今天上午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条路估计行不通了。我们这就动身去见冷祺正吧!”
福祸相倚,就是生活,前人早已看透,后人却依旧在其中彷徨。
冷家大宅笼在一片阴沉中,皆因冷祺正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上午,警察局打电话来,说大媳妇李玉湖蓄意驾车伤人被刑拘,导致一番忙乱。冷祺正必须在李家出面之前解决好这件事,于是派冯秘书出面处理。真是孽债不断。
不过,真正使冷祺正崩溃的原因并不为此,而是随后王创飞那位美貌的红衣手下带来的关于美国的消息:冷见贤在上飞机回国之前被人枪杀。
长子魂断异乡,徒留冷祺正白发人送黑发人。
偌大的书房因拉拢了窗帘,显得更加阴暗,连空气都凝固了。冷祺正坐在书桌后拿着纽约警方开具的验尸报告,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人生有三苦,莫若老年丧子,且还是长子。尤其对于冷家这种固执传统的大家族,更是心理上的极大打击,未免有“其家不振”的恐慌。
冯秘书陪着李玉湖坐在沙发上,他刚从警局把她领回来。李玉湖满面泪痕,却并不是为自己丈夫的死讯:
“爸爸,你要相信我,我当时只是想冲过去吓一吓她。并非要撞死她。”
封秘书轻拍她肩安慰。
可现在的冷祺正哪里听得进这些事,他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时,一个佣人推开门引进两人来:正是冷卓然和王创飞。
冷祺正的眼里顿时冒出怨毒的光来,像一只受了伤的狼。他看着王创飞,也不起身,也不出声,似乎要从王创飞身上找出冷见贤被枪杀的真正原因来。
李玉倒是惊慌地站起来:“卓然……”
冷卓然狠狠地盯着她,眼神里除了冰冷之外只余厌恶,代替了以前那一丝丝的怜悯。
李玉湖终于哭出声来,这下连最后的可能都没有了。这些被从小娇惯的天之骄女呵,为何总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了才肯罢休,或许正因为他们不需要为衣食操心吧!
冯秘书自作主张把李玉湖带了出去。
这下,只余关系复杂、心思更复杂的三人,书房里顿时硝烟弥漫。
“怎么,连王总也来了。卓然,你是找到靠山了吗?”
冷卓然皱眉,王创飞倒无所谓,两人似乎都有意忍让刚刚丧子的冷祺正。
王创飞道:“冷董,你节哀顺变。”
“嘿,节哀?我真是老来无用,当初怎会找王总你帮忙找见贤回来,他是惹上了黑道麻烦,我竟还找个黑道的人去救他,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呀,左右都是个死!”
王创飞沉默,并不反击冷祺正的挑衅侮辱。凤凰已经将冷见贤被枪杀的原因调查清楚,全给冷祺正说明白了,但看来他并不想理智对待,倒要将满肚子的不相信和怨恨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这真当是恩将仇报了。
“卓然,你看这是什么?”冷祺正笑着从书桌上提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来,“你母亲生了病,我本打算今天再去看她的。事到如今,还要不要去呢?”
“你!”冷卓然再次被这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咽喉。
冷祺正像是个制服了森林之王的猎手,露出自得和嗜血的笑,慢悠悠道:“卓然,我们是父子,有什么话不好商量?今儿王总也在,让他也来评论。你心里对我有怨气,我知道一切都源于那时候我放弃了你母亲。可是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你扪心自问,这算是多大的错?何况我把她救出了风尘,给了她一条全新的路。你母亲后来想不开,这是我始料未及的,除了那时你祖父不答应让她进门,我会给她应有的补偿。卓然,这就是男人的命,想得到必然要有付出。你觉得我坐错了吗?如不是这样,我们父子哪里有今日。”
“而对于你,当初我如果不把你带进冷家,你哪里来今天?高学位、有事业、有名声、有身价,为何你还一直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对我心怀愤懑。在玉小姐的事上,我也与你沟通过了,感情只为你人生锦上添花而已,它能带给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可你呢?似乎不撕破我极力弥补的这层关系死不罢休!总要借着机会来个鱼死网破,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冷祺正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面,看着冷卓然露出痛心不解的神色来。
王创飞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冷卓然的嘴角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来,他说:“有人做错了事,总会找借口********。你做得太错,所以用了一辈子来掩盖。久而久之,这种掩盖的谎话,连你自己都相信了,相信自己是审时度势的英明之举。但是,你不该让我也来相信你的谎话。”
冷祺正的嘴巴动了动。
冷卓然又道:“你抛弃曾有盟约的情人,却以救她出风尘来弥补。你抢走她的儿子,以给一笔钱为补偿。你把她逼成废人,却以儿子的前途使你自己心安理得。你为了自己的这份家业,使我对你言听计从,却美其名曰补偿我——这一切,你自我催眠得天衣无缝,难道别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可事实上,你确实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呀!”冷祺正叫,“做人本就是一个复杂的选择过程,哪里能黑是黑白是白?”
“你又怎么知道这就是我所要的一切?”
“那你要什么?”
“我要亲情、童年、有自由、有自尊。”
“我说了多少遍,已经失去的事情强求也不能回来,自由和自尊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何况,等我死了,你不就拥有了所有的一切。”
父子俩像战场上的斗鸡,翎毛竖起,寻找着对方一切防御上的弱点。
冷卓然淡淡道:“等你死了,就有了一切——这不就是你可悲人生的再次重复吗?等到这个时候,值得爱的人已经没了,想付出的时候已没有机会,更可怜的是,你自己也已成了家族的牺牲品,还奴性十足地数着袋里的几个钱洋洋自得。这就是你的人生!”
“冷卓然,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我这样,哪里有你。”
“冷祺正,这就是你唯一的强权了,高举着‘父子恩情’这块匾额自欺欺人,你难道要到不能上天堂的时候才会看清自己的魔鬼本质吗?”
冷卓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把二十多年的怒火毫不保留朝冷祺正轰炸:“就因为你这种自以为是,以家族父子恩情的名字,亲手把你大儿子逼到美国去,以致丧命的!”
砰,冷祺正大力将书桌上的一个摆设扫到地上。他的脸已经变成紫黑,呼呼地喘着粗气。冷卓然这最后的投枪正好击中他此时无比脆弱的心脏。
书房里一时寂寞无声,只余怨恨的闪电在空中无声爆裂。
“是啊,我总有一天要死的,你母亲也会死的。”冷祺正恶毒地笑,有种不顾一切的报复快感,“不过,在此之前,你休想如愿。”
他看看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王创飞,“王总的千金,冷家怎么高攀得上。哪怕我觍颜同意了,你大哥在天之灵也会有怨言的吧!”
听了这句话,王创飞在心里叹息:一个人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做错事。冷祺正就是其中的典型。老来更是将这份“天赋”发挥到了极致。而他,现在手里唯一抓住的恐怕就只剩这份冷冰冰的家业的了吧!
王创飞忽觉得自己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