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陶秘书整理好资料,敲总经理的办公室,却半天无反应。推开一看,空无一人,正纳闷间却接到了冷卓然的电话:
“今天我不来上班了,你把我桌上关于华源房产的文件带到我家来。”
“好的。老板,你生病了吗?”
“……你先过来再说。”
陶秘书挂了电话,急匆匆收拾文件,往冷卓然的公寓赶,心里有些担心。冷卓然在商场上风光无俩,生活上却极其贫瘠。这种贫瘠自然不是物质上,而是在发烧到四十度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陶秘书停好车,坐电梯来到33楼高层住宅的顶层,按下门铃。
咔擦,有人来开门。
陶秘书一看,正是自己的老板,可是——老板额头上那是什么?
一块四四方方的纱布亲密地贴在老板的俊额上,怎么一日不见,昨天的伤痕升级了?
“老天……”陶秘书以手捂嘴。
冷卓然对女人从不假以辞色,陶秘书算是例外。冷卓然欣赏陶秘书的工作能力,更喜欢她那种女性的温柔魅力。冷卓然决定把真相告诉陶秘书,并听取她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性的中肯意见。
“老天。”这是今日陶秘书多次发出的感慨,她听完冷卓然关于车祸交易的前后因果后问,“那你头上的伤就是这么被夫人打出来的?”
冷卓然不语。
陶秘书见他默认,点头道:“如此的话,夫人确实要打你。”
冷卓然道:“我并无要侮辱她,她既然不乐意,我愿意补偿她。反正我喜欢她,就定要达到目的。”
陶秘书暗暗叹息:难怪有论断讲,智商高的人情商往往近乎白痴。
陶秘书说:“不过,追女孩子可大有讲究的,您这样的方式肯定会挨揍。”
“那该如何?”
陶秘书难得有机会可以教育教育自己的老板,既得意又好笑。
“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应采用不同的方法。夫人因为为家母治病而同意与你假凤虚凰,她是需要钱,但对她来讲钱并非就是万能的了。相反,钱对她已经成了一个敏感的东西。像那她的这样女孩子,因为经济上的贫乏,从而会有更强烈的自尊心,用厚厚的防护来保卫自己,而您这样无异于踢铁板……”
落地窗外,两只麻雀在阳台的扶栏上蹦跳,不是转过头,好奇地打量客厅里教授恋爱机宜的老板与秘书。这世界发生的奇怪变化,麻雀们永远无法理解:人们在物质上越来越丰厚,在感情上却越来越贫乏,尤其是一种叫爱的东西。
然而,爱是如此稀缺而珍贵,能得到它的人何其的幸运。
自从上次的暴力事件之后,冷卓然已有半月没有露面。
那天,离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激怒中用花瓶挥出了华丽一击。匡的一声,花瓶没破,冷卓然的额头却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马上就涌了出来。两人当时都傻了,两秒钟后,冷卓然先反应过来,用手擦了擦额头,见流血了。离光跳起来去洗手间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来。冷卓然接过来捂住。
接着,两人就这样呆呆了对视几秒,最后冷卓然狠狠地瞪了离光一眼,转身拿起包往门外走。
“你……你去哪?”
“医院。”
离光一时不知道该跟上去还是不敢,心慌意乱地留在客厅。
冷卓然应是皮外伤,但离光心里着急加内疚,一时安慰自己这样也罢,彻底得罪了冷卓然以后的日子便可安静了,一时又觉得应该打个电话去问一下。
正犹豫间,印象画廊的任云涛打电话过来,说《幻城》新一期的样刊和画稿的报酬都已下来,杂志社因离光改了地址,所以托任云涛转交。
“玉小姐,你方便来画廊吗?如果我来拜访,恐怕更不方便。”任云涛一向体贴细心。
“不,我方便。下午我到画廊来。谢谢你,任先生。”
离光于是决定先去画廊,然后去冷氏大楼看看冷卓然。
两小时后,离光坐出租车到了印象画廊。
任云涛听见感应门叮的一声,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就看见传着浅咖啡色连衣裙的离光出现在门口,带着一顶小小的圆太阳帽。他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离光走进来,在离任云涛还有四五米的时候站定。两人想起宴会时的相遇,都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画廊里人并不多,安安静静,只有些附近美院的学生和两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在悠闲地欣赏展出的画作。午后的阳光从玻璃顶棚透下来,足以让人忘却时光,偷得浮生半日闲。
任云涛把离光让进设在角落的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整个老树根雕成的茶几,上面设这茶盘、紫砂壶、杯和茶惯。酒精灯上,茶壶的水正嘟嘟地烧开了。
离光看着任云涛娴熟地泡着功夫茶,上等铁观音金黄色的汤汁倒进青色的越瓷杯里,光是看看就美不胜收,轻轻啜一口,整个心都静下来了。
任云涛递给离光一个信封,里面是上期画稿的6000元稿费和收据。离光称谢接过。
“今天请你来,除了把这个交给你。还有一件事。”
“哦?”
“我认识本事绘画艺术家协会的会长,半年前我曾把你的作品给他看,因为他也是《幻城》杂志的主要股东。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协会讲资助本市五名年轻画家去法国深造。他让我问问你是否有兴趣……”
“是吗?这真是个好事呀!”离光惊喜,“不过我现在恐怕……”
“是呀!”任云涛微笑点头,“你现在是冷太太了……”
任云涛欲言又止,言语外透着淡淡的惆怅,离光也不语。
“这个计划什么时候成行?”
“半年后。”
“这样……”半年后自己的合约还没有到期。
离光对任云涛摇头,云涛笑笑,开玩笑说:“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连《幻城》的工作都辞掉呢,这样的话,《幻城》可要拿我是问了。你现在可越来越受欢迎了呢!”
离光红了脸:“我不会辞掉,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玉小姐……”任云涛还是习惯称玉小姐,“你除了插画,有没有兴趣画油画,可放在我的画廊来,这样你的路子会宽一些。”
话未完,任云涛想起离光如今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又不知怎么声明。离光看出任云涛的心思,说:“画画儿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你的建议我很喜欢,我回去考虑一下可行性。万一自不量力,出丑就完蛋了。”
离光说着自己都笑了,与任云涛聊天总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任云涛也笑了。
从云涛画廊出来,已是下午四点。
离光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好使自己安心。于是挥手招出租车。
“小姐,你去哪里?”
“去西城路的冷氏商业大楼,您知道在哪里吗?”
“当然啦,那里的标志性建筑哪!”
出租车一溜烟地往西城路奔去。
当离光下了车,抬头看见冷氏大楼时,才知道标志性大楼果然名不虚传,三十六层的圆弧形主楼,立在三层高的长方体基座上,这三层基座原来就是本市大名鼎鼎的银泰大商场——冷家果然有钱哪!
大楼的第二十八层到三十六层是冷氏的办公所有楼层,离光给陶秘书打了个电话,而后搭员工电梯上去。
电梯门打开,就见外面站了个高挑出色的美女,白色的工作装勾勒出迷人的线条来。正是冷卓然的第一秘书。
“陶秘书。”离光打招呼。
“夫人,你怎么来了?”陶秘书笑容亲切,又带了知悉内情后的善意,“老板正在开会,我们去里面等吧!”
说着挽住离光往办公室走。
在过道的尽头,陶秘书上前一步,将门推开,这里就是总经理的办公室了。
离光到沙发上坐下来,陶秘书自去泡茶。离光打量办公室的布置,无比宽敞的空间加上巨大的桌子、书柜和沙发,自然生出一种威严豪华的气派来。里面摆设极其简单,只有办公说的一隅放着一只银白金属的抽象飞鹰,做出拢翅栖息的姿态,头却直直地看向天空,鹰眼是两颗不知是真钻还是皓石镶嵌,光芒璀璨。
不知怎的,这个形象使离光立刻想起冷卓然来,他就像这样一只鹰,冷硬、疏离、不知人情,有一股倔强的味道。
陶秘书端着茶过来,离光接过道谢。
“听说夫人是画插画的呀?不知哪里能欣赏到您的大作?”
“啊,别这么说,我为《幻城》画。”
“真的?”陶秘书美眸一亮,“我老公也是《幻城》的忠实读者!我本来对科幻类小说不怎么有兴趣,受他影响,也渐渐喜欢看了。”
离光发现陶秘书说起他老公的时候,眼睛里都焕发出光彩来。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吧!
两人相谈甚欢。陶秘书由衷地喜欢离光,人与人之间看来真需要磁场相合才行。有些人一见面就觉面善,相见恨晚,可有些人就是合不拢,冤家见面。
陶秘书看了看手表,道:“会议应该快结束了。夫人,你是否有要紧的事,不如我去看看。”
离光忙说:“我没要紧事。我只是来看看……”她见陶秘书露出谐谑的神色来,赶紧解释:“我来看看他头上的伤是不是没事了。”
陶秘书点头微笑:“放心,放心,早就没事了……”
“哦!”离光松口气,站起来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嗳,嗳,等了半日,老板应该就回来了……”
离光立刻想走了,想起等下要跟冷卓然见面,有些尴尬起来,却被陶秘书挽留。正在这时,门被推开,提着笔记本的冷卓然进来,看见两个女人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啊,老板,夫人来看你,等了好一会了。”
冷卓然点点头,走向办公桌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光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我先出去了。”陶秘书赶紧开门走了,以月老之心将空间留给这对恩怨缠绵的小夫妻。
冷卓然放好东西,径直走到离光跟前来:“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声音竟有些刻意的温柔。
离光习惯了他的冰山本色,何况半个月前还把他揍得头破血流,此刻竟如此柔和,使人猝不及防。离光期期艾艾:“那个……我来看看你的伤。我不该打你。”
“伤已经好了,后来又去了香港,所以没跟你打招呼。”冷卓然解释,狭长的眼细细地看离光:她的肤色因为长期做宅女,显得分外白皙,今天穿了咖啡色的连衣裙,黑长的头发在颈后绑成麻花。整个人干干静静,透出沉静朴质的味道来。一如在车祸现场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或许,那时候自己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她这种气质,直觉地使人安心,才会在几秒钟内决定把她拉进自己的计划,参与一场匪夷所思的交易。
冷卓然像是突然想清楚了某件事,忽露出笑容来。
“嗳,那……”离光被他笑得发慌,俯身从沙发上拿起包,“我先回去,不打扰你工作。”
“等等。”
冷卓然忽然走近,双手搭住离光的肩,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离光吃惊,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抱得更紧了。
冷卓然把脸埋进离光的颈部,鼻尖闻着她柔发的清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离光埋在冷卓然宽阔的胸膛里,感受那人的放松,自己竟也松懈下来,这段日子以来的惊艳、气愤、讶异、内疚和挂念,各种陌生的情绪一瞬间沉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落脚处,竟感到了无比的安心。
是这样吗?我并不讨厌他,我应该也喜欢他吧!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爱。离光想。当然,爱不是那么轻易的事,爱是在长久的相处中才能历练出。那这是喜欢吧,我也喜欢着他。
紧紧地拥抱,无言地化解着两人情感外建筑得那一层层壁垒,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情感世界中来,这种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
良久之后,离光轻轻地推了推冷卓然的胸膛,冷卓然才放开她。两人看进对方的眼里去,慢慢的慢慢的,忍不住微笑起来。
离光从未觉得冷卓然笑得这么好看。哪怕上次在宴会入场的时候,他的笑是特意魅惑众生的笑,可不像现在的,赤子般真诚发自内心的笑。
当男人露出纯真的笑,就像在女人的灵魂深处开出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