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绿华在车中醒来,恍惚朦胧间,想唤起青黛,却突然惊觉自己已然离家在外。不知青黛是不是也已起床梳洗。而她出门在外,没带镜子,连梳子都不知放在哪个锦盒里,只能胡乱拾掇一下发辫,下车去了。
曲居子坐在城隍庙门口的石阶上,半眯着眼看阳光筛落在城隍庙前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他看着阳光下跳跃的尘埃,欢快热闹,怡然自得。昨夜为了照看着徒弟,怕她一个小孩子害怕,他晚上就睡在城隍庙前的台阶上。经年的修行,让他对身边所有的气息变化洞若观火,却也能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哪怕当下他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中,心中眼中中只见一粒尘埃,绿华走近,他也能立即抽身离去。
“师傅,你看,我都没有梳洗打扮,蓬头垢面,像不像个小叫花子?”绿华忍不住用手撩拨自己的头发。
“那我不就是拐卖小姑娘的老叫花子吗?别拐着弯骂我老人家。要不我们沿途乞讨,顺便加入丐帮如何?”师徒两人都笑了。曲居子起身,舒展了身体,套上马车,把绿华塞进车厢里,一扬马鞭,向无稽县驾去。
绿华在车里吃了点心当早点,看了一会窗外风景,打一会盹。睁眼车已快长驱直入无稽县。两旁山路植被皆被抛在身后,车前是一小片松树林,穿林而过,人烟开始浮现在眼前。酒肆的酒幌飘飘,路上行人亦步亦趋,三两个小孩奔走玩耍,一时欢声笑语,看得绿华好不羡慕。
车入了城,已经快到正午。酒楼食肆林立,店铺街市满目,更是一片繁华景象。最热闹处莫过定都山脚下的烧朱院。无稽县中最大的酒肆旅店,每日莱客如云。因着主厨烧得一手好猪肉,被世人戏称为烧猪院。
车子在烧猪院后院停定,绿华多付了些钱给伙计,劳烦他们好生照看自己的马。之后,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包袱跟在师傅身后。
师傅轻车熟路地折了几个回廊,出了烧猪院正门。绿华定睛一看,看后是一座矮矮的小山,一条小山道盘旋而上。山道左边是一座气派雄伟的寺庙,人潮涌动。山道右边正是这座烧猪院,人潮更为汹涌。可见食色才是人之大欲也。绿华心中暗想。
沿着山道拾阶而上,没走多久,绿华越走越喘不上气。她也算半个习武之人,身体自然比一般人强壮。今天不过多背了几个包袱,外加自己在市集上买的小物件,没到半柱香的时间,已经成了曲居子身后快喘死的狗,恨不能手脚并用的爬上山。
曲居子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随意悠闲,只不时转身帮徒弟多拿一两个包袱。绿华已经顾不上虚套客气,她正忙着拼命喘气,以免一口气上不来,窒息而死,愣是把自己弄得满面通红,大汗淋漓。
爬个小土丘就累成狗样,传出去多没面子啊。她想。却不想还有更没脸的事。
实在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她也顾不得大家礼仪,躺在了山路一旁的大石头上休息。
“师傅,这山甚是古怪。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让我死个明白吧。为什么我上座山倒成了个废人啊。”绿华像是说遗言般强撑着拉扯着曲居子的袖子,吐出句完整的话。
没等曲居子回答,山道上方有人道:“师叔好!”
綠華見有人,立即坐起身,整理儀容。但见一白衣翩翩的少年,丰神俊朗,立在山道上,映着背后郁郁葱葱的山林,更加显得遗世独立。只可惜是个和尚。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不知该惹动多少少女的芳心悸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家师命我来邀师叔晚上有空去寺里喝茶,不曾想师叔不在家。可巧在这碰上了。这位是新来的小师妹吧。”
曲居子点头,道:“晚上得空就去,你且去吧。”
那白衣和尚飘然而下,路过绿华身边时,听了听,道:“小师妹第一次上山,难免被山上灵气所困。这里有串小僧的念珠,可助你排解一二。”说着褪下腕上一串黑色念珠,捧与绿华。绿华接过,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兄!来日必当到寺中当面致谢。”
和尚还礼,一阵清风而去。绿华还在痴痴回望,真乃神仙人物。
沉水香念珠纹理清晰,质地坚硬,气味低沉,却抚人心脾。不一会儿,绿华就觉得自己神台清明,气息均匀。今日山上所遇,过于离奇,仿佛之前种种不适皆环境般,恍恍惚惚。
“人都走远了,还看……”曲居子道。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和尚!”
“小孩子家,少见多怪。不过这个容悯的确是烧猪院最受妇女追捧的僧人。”
“师傅怎么这么说,感觉想是在说哪个青楼的头牌姑娘?”
曲居子被徒弟呛了一句,不知如何作答。
“师父,那位师兄为什么这么有钱,一出手就是沉水香?师父好像比他穷?”
“叫你爹多出点束脩给我,我不就有钱了。山下烧猪院修的是入世之道,咱們修的是出世之道,不可同日而语……”曲居子正想着多说点道法,化解刚才的尴尬,谁知绿华插嘴道:
“那难道容悯师兄长得好看,也是因为他修的是入世之道?”
曲居子无语。
“师傅,我还没梳头,刚才师兄看见我那狼狈样子。哎,我怎么见人啊!”
曲居子更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