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夏季的清晨天色微熹。绿华已经和同住的堂妹青黛起了床,等着小丫头们打了水来漱过口,洗过脸。青黛歪在床边,眼睛微肿,望着姐姐道:“姐姐为什么和那道士打了一架,就要跟着他离开家去。家里平常也有教功夫的师傅,不见得就比他差……虽说是在隔壁镇,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说完整个人身无可恋地躺回床上。
绿华站在窗前,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眼睛,思索着青黛所说的,一盏茶的功夫才道:“我是一直幻想有朝一日能离开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我师傅就觉得他应该知道我想找的世界在哪里。”
“那就不管我了,我才不知道什么世界不世界的。为什么要去理会世界?大家相安无事不就行了。一辈子守在一起,玩在一起。”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逢年过节,我都会回家。又不是去坐牢。等中秋节,我准回来。”绿华保证。
青黛这才勉强稳定了一点情绪,坐起身,走到窗前帮着绿华编小辫。绿华好动,梳好的发髻不用半天就挣开了,还得回来再梳妆,不甚其扰。于是只梳小辫,松了一两条,随手就能再编好。
等梳好了头,吃过早饭。青黛带着书本,三步五回头地往家塾去上课。绿华从后阁楼下来,往前院风同尘的正屋去。却在过道走廊上与一行人狭路相逢,正想躲过去,但来人已经看见她,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娘。”
一位着月华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三位老妇,神情淡漠地道:“听说你要去万物观,一切小心,不要给风家丢人现眼。”说完头也没回地往佛堂去。
紧随其后的的老妇却停下来,关切地问道:“听说姐儿今日就要去万物观学艺,其实女孩儿家家学不学都无所谓,两三年也就要嫁人了。少爷出师了,过几天就到家了,姑娘也碰不到面。姑娘的行囊收拾妥当了没有,你身边那些小蹄子越来越懒,常常颠三倒四的……”
绿华有些不耐烦,道:“沈嬷嬷,你平日里跟着我娘念经祝祷,她身边缺不了您,回头看见你不在身旁,小心她一个狠心,罚您陪她整日长跪在佛前。你这副膝盖还要不要了?”
沈嬷嬷笑道:“姑娘说笑了,夫人什么时候罚过我。也就是姑娘小时候调皮,被关在佛堂里一整天。你就一直记着这事。时候不早,不耽误姑娘了。”
送走沈嬷嬷,绿华到了正房向风同尘辞行。风同尘不外乎吩咐几句离家在外,要听你师傅的话等语。再打发人准备马车,搬运行囊等不在话下。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快到中午。
离家时,家塾尚未放学。绿华有些失落,不能再见青黛一面。
曲居子驾车,一路沿途经过市集,热闹繁华,比肩接壤。
绿华从车窗里探出头,望着市集,觉得这一切的繁华热闹与往日里的有所不同。往日里就算外出,家里也一定派一两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人跟着,时刻在她耳边聒噪,提点着她姊妹们守着看不见条条框框。
马车走走停停,绿华一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央求着师傅让他停下歇一会儿。自己奔向小摊,买完糖葫芦,又买小泥人,再到书籍玉器、衣衫鞋帽,连不常用的簪环首饰也能挑出朵花来。
看她买得高兴,曲居子笑着怂恿道:“买吧,买吧。到了山上,穷山恶水,什么也没有。到时候想买就难了。”
绿华高兴地向曲居子行了个礼,道:“谢师傅!”
自由来之不易。
无稽县离荒芜县并不远,大半天的车程就能到。只是绿华少有机会自己出门闲逛。走走停停,耽误了时间,只好在郊外留宿。
郊外,城隍庙前的空地上,绿华跟着师傅席地而坐,升起火堆,望着夜空。远处三两声乌鸦的叫声,混着草丛里的虫鸣声,在绿华看来无不是新奇有趣的玩物。她从小就被困在风宅大院里,跟着族中兄弟姐妹一齐读书写字,习武练功。并没有多少小孩子的玩乐时间。更没多少机会离开大宅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每次出门都像是打开了一个锦盒,却来不及望里面细看装着什么。
今夜无月,夜空中繁星璀璨,星光夺目,望着星河良久,绿华觉得星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迷幻又神秘。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望无际的星空。在风宅的天井里总是被屋檐切割到只剩下个四角形,像是一幅装饰天井的画像。而这里的星空广阔地让人渺小地像一粒尘埃,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曲居子就着馒头陪酒,绿华转身去马车里找来一包肉脯,递给师傅:“师傅,賞臉吃個肉脯。肉脯配酒,越吃越有。”
曲居子会心一笑,接了慢慢吃。
绿华低头吃包子。
“华丫头,跟着师傅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
“为什么不怕?”
“比家里自由,没有这些聒噪的先生和嬷嬷,没有要守的条条框框。我觉得甚好。”
曲居子听她小孩子的话语,只笑了笑。望着天空,出了一回神。
他突然郑重地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做我的徒弟,却不想你竟然也愿意做我的学生。你将来要走的并不是一条寻常的习武之路,而是一条天路。天路难,难于无路可走。一旦踏上,可能会一朝丧命,可能会走火入魔。在你还不确定之前,为师都会想办法留一条回路给你,让你随时可以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