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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5:陈广

河城的秋天,银杏叶已经变成了灿烂的金黄,扇状的叶子拴在树间,落在地上,卷在风里,再透过昏亮的阳光,把大学的中央大道打扮成了书中才有的世界。学生们在学校里一边念叨着惜时如金的箴言,又一边肆意地挥霍着自己仿佛无限的青春,因为这是他们在这个年纪里应有的特权。在仅隔一围铁栅栏外边的世界,道路左边的树叶依旧坚强,而右边却在无限的接近着死亡。走在生死的夹道里,可以看到两侧颜色分明的天空。秋天,既是分别的季节,同样也是相逢的时刻,或许这座大学真的有着能让灰色生活也绽放出蔷薇色的魔力吧。

然而,此刻的陈广内心却无比的惆怅。听说一个叫边城的地方已经下起了雪,那里临近 K 国,好像发现了什么物资,又好像已经打起了仗。这就意味着陈广又要离开这个自己刚刚勉强扎下根的家乡然后去往另一个地方生死未卜。可是就算心中情绪万千,但这就是他自己选择的宿命,他的使命,既然选择了志愿兵这条路,那就要逼迫自己做好一切觉悟。

兄弟们给他送行,男人之间自然有许多可以讲的话题,但酒早晚会凉,宴终究会散,在饭局结束的午夜,陈广是多么想像杨安一样风流倜傥,也好想像罗马一样有知心人陪伴。他一直在努力不让自己孤单,但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因为现实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忍受分别之苦,更不会把未来寄托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身上。陈广心里也明白并不是每一句“我回来了”都能听到“欢迎回来”。

往北的火车越走越冷,尽管林风之前告诉过他那里很冷。可是南方人和北方人关于冷的理解好像永远都有着十几度的偏差,家住在长江下游的陈广从来没有见到过十月份下雪的天空,甚至于在他的故乡下雪本来就是个稀奇的景色。

火车里人挤人,可是却依然冷得发抖,靠在冰冷的铁皮车厢上,陈广感觉冷气已经从他的后背渗透心脏与胸膛,将他整个人都扎透了一样。他不停地互相搓着手,向冻红的双手里哈气,尽管徒劳,但也算是一种心里安慰。周围人的脸上也因为冰冻而塑成了和他一样的僵硬表情。

火车开了一夜,荒郊野岭的夜里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保持原状不动地缩在原有的角落里,好像冻死了一样。陈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冻死。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陈广感觉自己的身体向前晃了一下,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还没睁开眼,陈广先是闻到了炭火的味道,木头在火里燃烧得噼里啪啦地乱叫,他胡乱伸出的手无意中碰到了火炉。

“好烫”原来自己还活着。

眼前的女人穿着军装,看样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比自己大一些,微胖的身材像是在与这恶寒的天气顽强地作着反抗。她站在窗口,陈广看见窗户玻璃上一朵朵的白花正在最绚丽地绽放,她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一股带冰的白雾立即从狭小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呼——呼——”她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重新恢复了精神,眼里的血丝好像少了几根。陈广刚刚伸出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气吓得又缩回了被子里,他又被火炉烫了一下。

“醒了?来北方打仗就穿这么少哦?头一次来吧?”她关上窗,走到陈广面前。

“这是我最厚的一件衣服了,我家在长江边上,去过最冷的地方就是河城。”

“你一会去多领几件衣服吧,我这现在衣服比人多。”姑娘苦笑。

陈广有些不知所错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以后就跟着我,我叫汪萍。”面前的姑娘给了陈广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

“女人?”陈广看着她肩上的星条疑惑的说。

“你对女性有意见吗?”汪萍略带戏谑的不悦道。

“啊?对不起,不是,我就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陈广回想到刚才冷气吹来时,风雪一起顺着寒霜挂到汪萍的脸上,原本温暖的红润瞬间散去,湿润的睫毛上变戏法似的眨出了几颗小钻石,她的呼吸在寒风中清晰可见,她的侧脸映在玻璃窗的冰花上,陈广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以至于慌乱中的手碰到了燃烧的火焰。

“有什么惊讶的?A 国佬都打到我家门口了,当然要报仇,顺便说一句,在这个营地的志愿兵,我的成绩是最好的,你们这些新兵都是我带,做好准备吧。”汪萍的嘴角向左上微微一翘,好像冰雪都无法征服这个人。

几天下来,陈广已经勉强适应了边城。他每天都能见到汪萍,而汪萍同样又成为了这一届新兵口中的焦点。她家就在边城,按理来说本乡儿女保卫家园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的光荣,不过汪家全都一致反对她去参加志愿军,因为她是大企业家的独生女,一听说要打仗了,全家赶忙逃向了关里,于是她就偷偷地离家出走,她爸一气之下就和她断绝了关系……

“怪不得这冰女人脾气这么怪,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呦。”和陈广同行的战友满脸坏笑地说。

“要不咱们今晚去逗逗她?”另一个人猥琐地接着话题。

陈广知道在男人的战场里女人的生存是多么得困难。尽管他也无力去改变这吃人的战场,不过至少她在陈广心里已经变得是不可亵渎的了,可能就因为在寒冬里复活的陈广的手无意之中碰到了汪萍房间里的火炉,这让陈广觉得是汪萍拯救了自己的生命。那温暖的火一直在他的心里,就算再寒冷的城市也无法将它冷却,最先下的雪是不会融化的。陈广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向汪萍表达自己心里的情感,可是陈广却没有什么让她需要的地方,如果可以,陈广是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所以他条件反射似的和两个战友打了起来。尽管最后陈广赢了,所以他被关了一周的禁闭。

禁闭室的夜里更冷了,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陈广,有些后悔自己干了这件傻事。这时汪萍怀里揣着一个保温饭盒走了进来。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些年这种事我遇到的多了去了,要是每次都等人来救,那我还怎么在这活?”汪萍又爱又恨地把饭盒递给了陈广。”快吃吧,禁闭室的饭可不管饱。”饭盒里满满的红烧肉和白米饭,陈广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好东西了,刚到河城时他还以为北方没有大米只有馒头。

“你从哪搞来的这好东西?”陈广嘴里已经塞满了米饭。

“我可是当官的,我去求人做的呗。”汪萍再次鬼魅地嘴角左翘。

腹中巨大的充实感瞬间压死了刚刚无知的后悔,他有些惭愧地狼吞虎咽,试图不让自己的目光与汪萍相遇,他将脸埋进饭盒里,让汪萍只会以为他很饥饿而已。身体重新感到的温暖使他的思维里又重新多出了些许新的情感。他感觉眼前的人在发光,不觉间他停止了咀嚼,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盯着眼前的汪萍,炽热的眼神融化了双眸里的冰雪汇成一滴热泪。

“你真美……”陈广呜咽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一向刚强的汪萍突然变得不知所措,慌乱地站起来迅速逃到门口,整理了下衣服上的灰尘,慢步离开了禁闭室。汪萍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一个女兵,但她忘了自己更是一个女人。

又过了几天,战争即将扩大的谣言就像边城的暴风雪一样瞬间扎透了所有人的心。边城里人心惶惶,人们都处在即将崩溃的状态。当人们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的时候,若是有一个寄托,一个心理支柱,那么生活还会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和意义。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却连情为何物都还尚未体验过,更别说其他什么了,在边城的他们只要能互相情窦初开就能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了。汪萍感受到了年轻的陈广的炽热的眼神,自从禁闭室出来之后陈广就开始了直接的进攻,他只是渴望着和汪萍在一起,自小长在家族里的汪萍哪里见过如此的野性。她明白在这里在这时这样的关系是不会得到任何祝福的,可是该死的,她居然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孩。她还明白,自己所面临的难度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成长之后的世界和小时候的果然不一样,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家乡的冬天居然这么冷。她终于鼓起勇气,拿出电话打给许久未联系的父亲:

“……爸……”

“小萍,你在——哪?还——好吗?”父亲强忍着声音中颤抖的思念,为了保住作为家长的最后一丝尊严。

“我在老家当志愿兵,……冬天,真冷。”

“什么!别闹了,爸求你了好不好,打仗什么的别人去就好了,你一个女孩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啊!”

“爸,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最讨厌你这样,你也年轻过,你是明白的,如果都像你这么想,那还会有谁来保护这里,边城是咱们的家啊!”

“我明白,我明白,就让我去背这个胆小自私的骂名吧,当你也有孩子的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了。”

“别担心了,爸,等仗打完了,我带男朋友回家……”汪萍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潜意识里认可了和陈广的关系,虽然一直以来她都对这件事缄口不言。

“什么!”父亲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幻想女儿回家时的样子就被这五雷轰顶震了个正着。”对方是谁?咱们家的规矩你别忘了!”

“爸,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逼我,难道我的婚姻就不能有爱情吗?我是我自己的!实话告诉你,他比我小好几岁,他是我的兵!”汪萍隔着电话就能闻到不知远在多少公里外的父亲身上的铜臭味,她一气之下挂掉了电话。

汪萍和陈广已经快一周没见面了,新兵的训练早就结束了,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边城不知所措。按照前些天的日常,陈广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黏在汪萍身边,在边城,这种关系虽然是不被承认的,但也没有明令禁止,他们俩都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直都在条文的边缘挣扎。这几天汪萍一直都谎称说在参加秘密会议,但实际上却是躲在房间里,父亲的阻拦,现实的逼迫,周遭的压力,她不知道自己的初恋还能坚持多久。虽说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有着比男人更多的勇气,可是一旦当她们到了连自己都怀疑的地步时,一切都会变成一团乱麻。

“是我,能进来吗?”陈广终于在这晚敲响了汪萍的门。

汪萍被陈广一周不见的大胆吓了一跳,脑中迟疑了一下,双手却迅速地给他开了门。汪萍还没感受到熟悉的门外的刺骨风雪就被一团烈火所抱住。是啊,他是这么的爱她,她也如此。与其孤单无助地痛苦,还不如向陈广求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有着无比的勇气。

“我们私奔吧!”陈广听了汪萍地话之后沉思了许久,说出了这句自己好久之前就想说的话。“我们逃跑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汪萍听后呆呆地坐在床上,她没想到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脑中浮现出自己曾无数次对父亲的忤逆,她更加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看错了人?他不是自己认为的勇敢的男人?不,他还小,他比我小了好几岁,这是他幼稚的孩子气。”汪萍安慰着自己。

“我从来不在乎什么边疆,如果连我爱的人都无法保护,那打这仗还有什么意义?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孩子太干净了,居然一尘不染得让人生厌,却又感人肺腑。或许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可是他这样的炽热又会持续多久呢?万一到了爱情消逝的那一天怎么办?我一定会比他先老去,或者逃到了一半他变了心,尽管我自己也能生存,可被伤过的心要怎么治愈?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羞耻地爱过一个男人,也从未感到过如今这般恐惧,我是应该相信他的,可这又会违背我自己的初衷。信仰这种东西,难道是会被爱情改变甚至舍弃的吗?不!我想这样告诉陈广,可是……可是……我知道啊!我的爱已经离不开他了……”面色沉默的汪萍被陈广一句话掀起了心中的万丈波涛。

“你……愿意陪我一起下地狱吗?”汪萍终于臣服在了陈广的感情里。

她知道她已经输给了毫无心机的陈广,“该死的女人,该死的爱情!”她暗自咒骂着自己的下贱。

“为您引路,长官!”陈广开心地笑着,干净得像个孩子。

“明天晚上一点,我在东门那个岗值夜哨,我把另一个人灌倒,那小子酒量不行,但嘴馋……带着钱,通行证,东门出去穿过那片树林,走半个小时就是铁路岔口,两点半准时有一趟往关里走的货车,你我偷着爬上去……”

听着陈广长篇大论的私奔计划,汪萍心里逐渐找到了一丝欣慰。原来自己所爱的男人并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

第二天陈广兴高采烈的表情几乎融化了天空中的漫天大雪,他偷偷把重要的东西缝到了衬衣里边贴身体的地方。平时舍不得吃攒下的压缩饼干也全都装在了裤子口袋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他脱掉了棉服里的一层毛衣。外边的雪逐渐小了起来,到了午饭时,雪已经停了。

他瞪着手表上的指针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临行前的时光总是最痛苦的等待。下午三点半天已经黑了,陈广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和战友们一起厮混到半夜,而是提前睡下了。不过他根本睡不着,只好用被子盖住头继续在黑暗里与时间赛跑,等待着自己的夜哨。

终于到了时间,陈广悄悄走出房间,慢慢走向哨岗,轻轻的脚步踩在军营的积雪上发出钟表指针拨动一般的巨大声响。同哨的战友酒量很差,可总是禁不起诱惑,为了预防万一,陈广在他的酒里放了一点安眠药。

少许的沉寂之后,陈广又在来时的路上听到了熟悉的赛跑声,汪萍出现在了的视线中。瘦了一点的汪萍披着夜幕满身冰雪向他跑来,这感觉让陈广愣在了现实与回忆的夹缝里,他感觉自己和面前的女人是第一次见面,他迫切地想和她开始一段故事,无论年龄,无关环境,在这个现在的世界中,只有他和她,就连漫天大雪都没有过分地打扰二人的初遇,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如此惆怅的脸,阴沉得让人窒息。

好像是为了配合逃跑的气氛,二人一路上沉默地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向新生活的树林里。树林里只有坚挺的树干和稀疏的残枝,轻轻的脚步声偶尔会震下一团树上的积雪。树林的路两旁,雪已经积到小腿那么深了,二人在大路上走远了一点就钻进了树林的深处。刚进去时他们走得很小心,每跨出一步就会往脚印里抓一大把雪,填满之后再抹平走过的痕迹。这种简单的机械工作进行了很久,终于当他们再也看不到来时的路,他们开始大跨步地向希望前进。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越下越大。雪压在雪上,静谧无声,人走在路中,胆战心惊。

二人一直未发一言,不过心中却都各自情绪万千。汪萍想家了,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冬天过节的情境,家里会煮一大锅火锅,清爽的酸菜叫醒了冬眠的味蕾,在冰封大地的世界里,热量是多么的珍贵,火锅里源源不断的热气融化了窗上的花纹,凝聚成一滴滴汗水之后又被冻在了窗台上,窗外的寒冷再次依稀可见,原来冬天居然这么美!在汪萍的心中这样的场景是唯一的治愈。每当父母吵架时,她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心中想的便是这番热气腾腾的场面,如今她又想吃酸菜火锅了。

“广,等我们逃走后,一起去吃一顿酸菜火锅吧。”汪萍在陈广身后小声嘀咕着。

“吃什么都陪你。”沉思中的陈广马上回答。

而此时的陈广在想一个恐怖的故事:“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吗?未来那么多变数,谁能把握?当爱情的炽热遇上更加寒冷的冰雪之后,是将冰雪融化?还是彻底熄灭?陈广感觉现在他的爱情之火正在裹上一层冰冷的外壳,这会使他变得冷静,他既然爱汪萍,那就该尊重她的内心选择,如果他们真的穿过了这片树林,那么就一定会被扣上逃兵的骂名。陈广自认为对自己来说这无所谓,但是汪萍呢?让自己爱的人被自己同化是不是一件道德的事情?自己不应该这样自私,而且陈广深知在心底,在意识中,汪萍是不想走的,她有信仰,她有担当,她不像自己这样苟且,她有理想,是一个真正的勇者,她也有家人需要考虑,自己的家乡远在长江与这里的一切无关,可是汪萍的爸爸还在关内苦苦等待着女儿的凯旋,自己这样自私真的对吗?……”

汪萍站住了脚:“广,我们休息下吧。”

二人面对面,久久凝视着对方,汪萍冷得一直在互相搓手,尽管天黑如泼墨,不过陈广依旧能感受到爱人脸上被冰冻的两片红晕,他一把将汪萍揽在怀里“萍,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苗村最近的气氛十分紧张,村口的河水越涨越高,大雨连着下了一周还没停下,村子里总有人说要发洪水,让村民们快跑,不过那些火柴盒般的小房子是村民们的家,那些四四方方的田是农民们的根,他们不想走,更不敢走。失去了唯一的魂,仅留一副身体,他们再也无法生存下去。“能坚持一天算一天吧,反正这条命也就这么几天了。”这是村里流行的思想。村支书早就因为贪污公款被抓进了监狱,新的村支书迟迟未到,毕竟没有人愿意来这种随时都会洪水泛滥的穷乡僻壤,村长面对同族的乡亲们也没了法子。

然而再坚强的人们也抵不住天灾的摧残。这天傍晚,炊烟刚刚勉强从各家潮湿的烟囱里升起,只听见村外一声巨响,村东边通向邻村的小桥突然被洪水推成了碎块,巨大的水流在人们面前凶猛地扫荡着他们的家园,人们有的往后山上逃,有的匆忙中爬向自家的房顶……天渐渐黑了,人们依旧能听见猛兽在自家放肆的狂笑声。房顶上淅淅沥沥的几点灯光逐渐熄灭,像眼泪缓缓溶进了大海。

……

破晓的太阳刚从山上升起,人们借着晨光才发现洪水乘着夜幕早就已经悄悄退去了,他们拖着脚上的拖鞋,有的甚至光着脚,一深一浅地在膝盖深的臭泥里艰难前行。村子里早已没了原来的模样,他们站在原来被叫做家的地方,目光呆滞,感觉生命里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没有了。然而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残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苗妈跨过自家早已倒塌的围墙,不顾早已被碎石割破的双脚与地上的龌龊,直接跪倒地上,嚎啕大哭。家没了,苗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十岁。”我这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怎么什么报应都找来了?老天爷,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折磨我……”骂了个痛快之后,坚韧的苗妈重新镇定下来开始着手如何继续生活。村里的人们团结一致,把村委会大院先清理了出来,自从村口小河涨水之后,虽说人们安土重迁,不过村民们大多还是搬走了,剩下的也没有几户,所以剩下的不到一百人的村子暂时都挤在了村委会的两栋三层楼里。一天不到他们就完成了清理工作,在大院里点燃了好几堆火用来除潮,屋里的火炕也都烧得热热的,从各家的废墟中捞出来了几口大锅支在院里,人们围成一圈看着锅下的烈火熊熊燃烧,依旧目光呆滞,不过心中的不安减少了许多。无论怎样,活着就好,哪怕天灾人祸,生活也要继续,家中得有灶,灶下得有火,火上得有锅,锅里得有食。他们的要求真的就只有这么简单,逐渐从呆滞的麻木中恢复了精神,然后开始继续着怨天尤人的哭泣。

清晨,东北大地上的第一缕晨光许久未至,借着哨所里的灯光,陈广摇了摇同哨的战友。“喂,醒醒,别睡了天快亮了。”战友缓慢地低声回应着陈广。陈广的表情异常平静。

战争说来就来,谁也没预想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一颗核弹落下,边城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不需要再进行任何描述。陈广没想到,那天晚上居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战友,同时那个晚上之后,他也永远失去了汪萍。他后悔那个晚上他天真地在考虑着什么成熟的爱情与尊重。如果能重来一次,就算是抱,就算是抢,他也要带着汪萍离开边城……听说前线也有许多从河城来的学生兵,好多人的家乡就是这里,陈广在回河城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叫家豪的战友在照顾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人,身边的女孩子安静地抽泣,眉头紧皱。

养伤,复员,生活,几年的时间迅速地在陈广脑中度过,陈广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从边城穿越到了如今,但马上他就轻蔑地笑了自己的白痴。如果自己真的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一定要改变和汪萍在树林里的那个夜晚。

手里握着一大笔津贴,陈广也没有什么爱好,与其留在死后无人打理,不如生前大把的潇洒。他开始疯狂地喝酒,不为别的,只因为曾经酒精中毒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之后就被家人明令禁止喝酒。如今再也没人在他身边,放纵生活,泄欲寂寞,麻痹自我,对于现在的陈广来说让他堕落的理由太多了。

夜总会的晚上灯红酒绿,巨大的音箱震得陈广头皮发麻,不过只要一瓶伏特加下肚之后,他就变成了无所畏惧的战神,他的嘶吼响过了午夜的音响。

他感觉自己又中毒了……

醒来之后,陈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房间小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梳妆台,屋中充满了女人的廉价香水和刺鼻的气味,墙上的海报污秽不堪,门口的角落里堆满垃圾,身材瘦小火辣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身上披着几乎和没穿一样的布条,正在照着镜子画眉。镜子上白色的花照在她的脸上,陈广感觉这暧昧的房间里突然下起了大雪。

“醒了?前天晚上你一个人喝了三瓶伏特加,店里关门之后发现你瘫在厕所里,老板以为你死了,把你仍在后门,我把你捡了回来,怎么谢我吧?”女人毫不客气地咄咄逼人地向陈广挥着手里他的钱包。

“我以后还来找你。”陈广慢慢清醒着自己,离开了女人的房间。

陈广知道,她不是她,但陈广更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既然如此,他可以暂时把她当作曾经属于过他的她。他知道,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既然如此,他可以暂时把她当作他爱过并且一直爱的她。

之后每天,陈广都会来这家夜总会找这个女人。喝到大醉将死的状态,又被她捡回家里,他知道她只把他当成她的又一份工作,但陈广依旧选择将自己麻痹在这样的循环里。直到有一天,他就连她也失去了。

“她去哪了?好几天没见到她了?”陈广问面前的调酒师,又拿来一瓶伏特加。

“你说阿玫吧?”调酒师有些难为情,“我看你俩平时挺好的,就告诉你,你可别和别人说是我说的。”调酒师把头偷偷地凑近陈广地耳边:“几天前晚上老板喝多了,非拉着阿玫要和她亲热亲热,阿玫没从,老板也真是喝多了,居然一酒瓶子砸到她脑袋上了……”

“哦——这样啊?”陈广依旧表情轻松。”哎,你们这度数最高的酒多少度的?”

“波兰的生命之水,96 度的,哥们,别喝了,今天够多了。”

“放心,我从来没差过酒钱。”陈广无意识地瞟了调酒师一眼,对方居然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颤抖。刚从寒战中回过神来的调酒师发现陈广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面前的伏特加空瓶。

三分钟后,陈广又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拿着两瓶生命之水离开了酒吧。“快来人呀,老板——杀人了!”看到血泊中的老板和满地的玻璃碎片服务员吓得瘫坐在地。

调酒师突然想到了陈广,连忙追赶上去。只见黑夜里的陈广把两瓶生命之水全都浇在了自己的头上,之后缓缓地点燃了生命的火焰。刹那间,巨大的火球点亮了夜总会的门口,那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一切黑夜里的寒冷,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夜里最亮的灯。在火光里,陈广一动不动,温暖终于包裹住了心中的寒冰。陈广幻想着阿玫的模样,心中默念着汪萍的名字。最后,火焰熄灭,雪重新覆盖住了城市的繁华,夜总会门前暧昧的红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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