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笑道:“流火说一定会把五种神器找全,你不相信他吗?”
阿丝黛笑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相信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就算是性命亦可相托。”
紫羽默然,真的可以这样相信一个人吗?一百年前,流火与璎珞是否也如此互相信任着呢?
忽觉冷风扑面,流火似被轻风送过来一般,飘飘地落在三人面前。
紫羽喜道:“你找到那样东西了?”
流火点了点头,伸出手,手上一块晶莹的冰块,散发着泠泠的寒意,虽然只是一小块冰,但一出现,便使整个庭院都冷了下来,众人立刻呵气成霜,连石阶上也似乎马上就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无双缩了缩身子,“好冷。”
流火将冰块收入怀中:“是千年冰魄,所到之处,草木皆枯,万物成冰。”
无双好奇地道:“你拿着它不冷吗?”
紫羽道:“他们族人本就居住于极北之地,自然和常人不同。”
流火道:“第四首诗,你们想出来了吗?”
紫羽和阿丝黛摇了摇头。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落到无双的身上。
无双笑道:“等我再读点书给你们听。”
无双拿起手中的书,又大声诵读道:楚王不與。時闔廬又以魚腸之劍刺吳王僚,使披腸夷之甲三事。闔廬使專諸為奏炙魚者,引劍而刺之,遂弒王僚。此其小試於敵邦,未見其大用於天下也。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溪深而不測。群神不下,歐冶子即死。雖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何足言哉!
紫羽道:“你为什么总是读这本书,这到底在说什么?”
流火道:“这是越绝书宝剑篇,讲的是一把剑的故事。”
无双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流火比较有学问,除此之外,我还要再读个故事给你们听。”
她放下手中书卷,又换了一本。朗声读道: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沉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
紫羽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不要总是读书好不好?你读了我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无双笑道:“刚才我读的越绝书宝剑篇里写了一个故事,就是春秋时的名匠欧治子,他取山中铁母,以若耶之溪水,造了五把神剑。”
紫羽道:“这五把神剑我当然知道,就是湛庐、纯钧、胜邪、鱼藏、巨阙。
”
无双点头道:“不错,这五把剑向来被神仙妖怪和人类争来争去,鱼藏剑在春秋的时候,由专诸用来刺杀了吴王僚。而纯钧剑曾有人要用两个有集市的乡镇,千匹骏马和两个有一千户居民的城市来交换。但楚王却不换,因为他说欧治子已经死了,就算有倾城的金银财宝,也不能再造出这样的神剑。而当时他所说的神剑尚是指五剑中的第二把纯钧。”
紫羽叹道:“想不到楚王把纯钧剑看得如此珍贵。”
无双道:“而五剑中的首位之湛庐剑更比纯钧剑还要珍贵,据说此剑已经通神,因为吴王失道,它便化水离开吴王。”
紫羽道:“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神剑?”
无双道:“可惜神剑需有德者居之,虽然神剑离开了吴王,但几经易主之后,便悄然化去,大概是因为世上之人大抵德行缺欠,不足以成为神剑之主。”
紫羽道:“那么现在这剑又在何处?”
无双道:“本来剑已失踪,但到了前晋,却有一个人,在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这把剑。”
紫羽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周处?”
无双道:“不错,这位周处,本来欺压乡里,乡人将他与猛居和蛟龙相比,称为三害。他听说以后,便决定除去其他两害,孤身一人,射杀猛虎,又入水斩蛟。”
紫羽点头道:“果然是位英雄,有错能改,比世上沽名钓誉之辈强了很多。
”
无双道:“周处与蛟龙相搏,终于杀死了蛟龙,却发现,原来那蛟龙居然是湛庐剑所化,他也因此得到了这件宝物。”
紫羽道:“听说剑与龙同宗,又是你的亲戚。”
无双笑道:“剑若不愿居于人世,便会化龙而去,这样的亲戚总比马强得多了。”
紫羽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已经想出来,第四首诗指的便是湛庐剑。”
无双道:“诗中所写,全是湛庐剑的故事,我猜想,除了湛庐剑外,不应再有别的可能。”
紫羽道:“如果湛庐剑被周处所得,现在又应该在何处?”
无双道:“根据书中所载,周处的家乡是在江南的阳羡。周处后来拜江左名士陆机,陆云为师,做了朝中的大将,在与氐人的战争中,为国捐躯而死。但他的家人应该都留在阳羡,而周处死后,一些遗物也被护送回阳羡,想必湛庐剑也在其中。”
紫羽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阳羡。”
她话音未落,流火已经消失不见。
无双苦笑道:“怎么那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紫羽道:“还有什么没说?”
无双道:“此剑向来杀戮过重,又是通灵神剑,需得像是周处这样大智大勇,又德高望重的人才能降服,而剑也诚心诚意,一心为主。若是德行不足之人持之,只怕反会被剑所嗜。”
紫羽道:“你担心流火控制不了这把剑?”
无双悠然道:“你觉得流火很有德行吗?”
紫羽苦笑,“他只是一个妖怪,怎么能说得上有德行。”
无双笑道:“正是如此,若他并非是一个有德之人,如何能够控制这把剑?
”
紫羽道:“那怎么办?”
无双笑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是他降服这把剑,还是被剑降服。”
紫羽道:“什么叫被剑降服?”
无双道:“被剑降服大概就是迷失本性,虽然勉强操纵了这把剑,却反而被剑控制了自己的神智,成了剑的奴隶。”
紫羽道:“真的那么可怕吗?”
无双道:“湛庐剑千古只有一把,据说湛庐剑一出,立刻就可使千万敌军失魂落魄,不战而降。当年晋兵围楚,楚王站在城头上,只是拿着这把剑,晋兵便人人胆丧,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这把剑已经是剑中之神,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紫羽道:“若是这样,流火岂非很危险?”
无双悠然道:“他去抢的宝物,又有哪一样是容易拿到的。虽然这次很危险,但如果他能够降服湛庐剑,也许会受益匪浅。”
紫羽道:“可是万一他被剑所操控,又该如何?”
无双笑道:“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被剑控制。若是你相信流火,就相信他一定能控制那把剑。”
紫羽默然,心道,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她却有些坐立不安,发了会儿呆,忽然跃起道:“我还是跟去看看。”
无双微笑不语,她早知紫羽会按捺不住。
紫羽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万一有什么差池,就算他能够降服那把剑,但如果过了时间期限,就算拿回来也没用了。”
无双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想去,就快去吧!”
紫羽支支吾吾又不知所云地说了几句话,见阿丝黛和无双只是微笑不语。她叹口气,腾身到空中,现出两翼紫羽,向着流火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十一节
阳羡,周王庙。
庙的正中矗立着周处的塑像,塑像出自名家之手,像中人身着铠甲,双目远眺,满面俱是家国之忧。
周处的像前,供奉着一把宝剑。
剑鞘是梨花木所制,青铜吞口,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已经扑面而来,直达殿外。
要找到周王庙是极容易的一件事,当地人民都以周处为神,此地香火鼎盛,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
流火询问了路人,便轻而易举地到达此处。他此时,身在殿外,已经感觉到湛庐剑上的剑气外溢。
这剑气如此霸道,连流火乍一见之下,周身亦起了寒栗。然而往来的人们却安然无事,对于平凡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把平凡的古剑罢了。
流火当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拿走湛庐剑,他在周王庙附近徘徊,直到入夜以后,才再次回到周王庙。
此时庙中已经空无一人,庙门虽然关闭了,但对于流火来说,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轻轻一跃便进了周王庙,却见那间大殿,仍然点着烛火,周围也根本就无人看守。他倒有些奇怪起来,湛庐剑是人间利器,这样随随便便地放在这里,应该早已经丢失了才对。
但他马上便知道原因。
他向着大殿行去,正想踏入大殿,忽然觉得殿的周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阻碍着他。
他皱起眉头,伸出手,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围在大殿之外。
是结界吗?又不像。
他稍微在手上加了些力道,向着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墙击去。触手之处,空荡荡的,力气全被空气墙吸收,然而墙还在那里,并无丝毫损伤。
是什么?如此高深的结界?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日间时,明明见到许多进香的人,轻易地进出大殿,为何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这结界?
他围着大殿转了一圈,那结界将整个大殿笼罩于其中,全无破绽。
他凝神向大殿之中望去,见周处的神像,于烛火之中,威风凛凛,脸上的神采,似乎正在隐隐流动,这雕像之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能将像雕得如此栩栩如生。
两边的侧壁,亦供奉着许多神主牌位。
流火日间没有仔细察看,此时无计进入,自然要将殿内看个清楚,希望能够发现什么端倪。
却见左边的牌位,俱是姓周的,大概是周家的列祖列宗。而右边的牌位,则是一些异姓的人,想必是与周家有所渊源的。
只见右边的牌位,最上并排的两个,居然左边写着啖鬼,右边写着幽姬。
流火大惊,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凝神再看时,仍然是啖鬼和幽姬。
其下的牌位上则写着陆抗。
再下则是陆机,陆云。
流火猛然想起,无双说过周处杀死猛虎和蛟龙后,拜陆机和陆云为师,他当时并非在意,现在联想起来,才省悟,原来陆机和陆云便是陆抗的子侄。
而啖鬼和幽姬曾经救过陆抗,这件事陆云也知道,想必这就是为何在周王庙中居然会有啖鬼和幽姬的牌位的原因。
如此算来,周家与他还颇有渊源。
他看了一会儿牌位,心里便有些悲伤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母亲就不会死,这世上的万事,莫非真是皆由前定吗?
他忽然回过头,黑夜之中,一个黑衣人站在他身后不远。
虽然那人的头面都被帽子遮掩着,但无需看他的脸,他便已经知道他是何人。即是兄弟,又是仇敌,一百年的时间,也无法消除他们之间的仇怨,也许再过一百年,亦是如此。
他道:“破邪,你也来了?”
破邪冷笑:“是的,我早就来了。”
他道:“你是为了湛庐剑而来?”
破邪道:“我当然是为了湛庐剑而来,但我想不到,你居然也想得到这把剑。”
流火道:“这把剑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到它。”
破邪仰天一声长笑:“你也会想得到神兵利器吗?你不是说过,就算不用兵器,你一样可以轻易战胜我吗?”
流火轻叹:“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还如此介意?”
破邪道,“我当然介意,你在璎珞的面前斩断了我的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苦苦寻找,就是为了找到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
流火道:“就算让你找到这把宝剑又如何?璎珞早已经不在了。”
破邪道:“谁说她不在?她分明已经转世了。如果你说她不在,为何你一直跟着那个叫无双的女子?”
流火道:“不错,无双确实是璎珞转世,但她已经完全忘记前生的事情,她的身上也不再有灵力。我跟着她,只是为了找到摩合罗。”
破邪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总有一天,我要在璎珞的面前击败你。如同一百年前,你在她的面前斩断我的剑一样。”
流火微微一笑:“好,我等着这一天。”
破邪道:“你不要太得意,我现在已经与以前不同了。而你,被摩合罗所伤,只怕灵力也大不如前。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流火笑笑,虽然两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到底他们还是兄弟。他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宝剑,如果你真的能够将碎风剑用好,就可以击败我。”
破邪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再提碎风剑,为什么,我身为夜叉族的少主,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妖怪的儿子,为何你的碎风剑居然比我更有威力。我不服。
”
他忽然用手指着殿内啖鬼的神位,“我不服,你明明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你给他的比给我的要多?”
流火默然,破邪头上的帽子已经被他的怒气激落,他看见破邪悲伤而无奈的双眸,这样的情绪,他感同身受。
他完全能够理解破邪的悲哀,对于破邪来说,他这个哥哥根本就是一个噩梦,这使他不由得对破邪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他道:“他并没有给我什么,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破邪冷笑,“不错,你又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个杂种。”
流火默然不语,他并不觉得愤怒,他知道破邪想激怒他,但愈是如此,他就愈加不会愤怒。一个人,如果长期都活在对别人的仇恨之中,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破邪才总算冷静了下来。他淡然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不能进入这大殿?”
流火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个妖怪。这殿中供奉的周处,生时神武非常,又曾经斩虎杀龙,据说在他活着的时候,所到之处,神怪纷纷退避三舍。现在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的英灵还存在于这个殿内,虽然普通的人可以轻易进入大殿,但神仙鬼怪都不能进入大殿。”
流火道:“你也不能吗?”
破邪冷笑道:“若是我可以进入,你现在根本就见不到这把剑了。”
流火皱起眉头,若是不能进入大殿,该如何将剑拿出来呢?他知道破邪是想了许多方法都无法进入大殿,所以才会告诉他。无非是希望他能够想到办法进入大殿拿到宝剑,只要他能够将宝剑拿出大殿,破邪必然还会设法从他手中将宝剑抢走。
他自然不会担心破邪将剑夺走,但又该如何拿到宝剑呢?
他是妖怪,无法进入大殿,但普通人便可以进入,如果有办法让一个人类,将宝剑拿出大殿,那他岂非就可以得到宝剑?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但这周围的人,既然将周处看成神仙,自然不会有人敢随便移动他像前的宝剑,除非是……他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不似无双般跳脱。许多事情,他心中有数,却甚少说出口。此时他心思转动,已经有了主意。
他道:“你是否也想得到这把宝剑。”
破邪道:“那是当然。”
流火道:“不如我们一起协作,先设法让宝剑离开大殿,然后再各凭本事,看谁能够得到宝剑。”
破邪道:“好,你且说说看,有什么计策。”
流火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照着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不出三天,宝剑就会离开大殿。”
§§§第十二节
周猛在街上走,他每天清晨都会沿着这条街道走上一圈。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一直从城门通到周府门口。许多晨起的小贩在路边高声叫卖,过往的乡邻纷纷向他挥手致意。
他脸上带着微笑,时而点点头,算是做答。
他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却因为家承渊源的关系,已经俨然是本地乡绅中的领袖。
阳羡城中,一旦有无法决断的大事,乡民们并非去寻找地方官府,反而会来周府请求裁诀,虽然有时这很让人觉得厌烦,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大将周处的孙子呢!
他亦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只是未曾出仕。然而江左周家,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想到先祖的风范,自豪之情又一次油然而成。
他便将头昂得更高,身躯也挺得更直,大将周处的孙子,光这一点,已经足以使人自豪了。
他走至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虽然此处人来人往,街道上很是拥挤,但人们一见他走过来,便会自然让出道路。
这使他心里很快慰,被人尊重的感觉比任何情绪都更能让人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