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连忙扶起他道:“我神通已失,真的不能飞,而且我们雪狼一族本就不擅飞行,若是你一定要学,还是去找别人吧!”
那老者翻了翻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流火一翻:“你是狼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古怪。”
他又凑到流火身前仔细观察,似乎想要闻闻流火身上的味道一般,道:“你身上明明有黑光,为何说是狼?”
流火身上的辉光深藏在妖气之下,连岑昏这样的人都无法看到,想不到这个老者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暗道这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糊里糊涂,眼力之好,甚至超过了提婆族的高手。
那老者忽然跳起来道:“我一定要去看看,到底风穴里的风跑到哪里去了。
我睡觉以前明明还有风的,怎么才睡了一觉,风就不见了。”
他站在海边似乎想飞到山口之中,但想到没有风,自己必然无法飞行,也不敢贸然前往。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海边俱是巨大的冰块。他伸手抓住一块大冰,轻轻一拗,那冰块便碎成数片,他将冰块抛到水中,飞身掠起,向着一块冰块落去。
才落到冰块上,那海中之鱼立刻便向着他游来。
老者不慌不忙,手中的青竹竿对着鱼背就是一击。
他这一击虽然轻飘飘地似全无力气,但那鱼却很是害怕,立刻沉入水下。
老者便又跃起,向着另一块冰块飞去。
那鱼虽然不敢与老者正面交锋,但却在水中不停地制造麻烦。老者便不停地用青竹竿击打鱼背。
老者离得山口越来越近,鲲似乎急了,一下子从海中飞了出来,故技重施,变成一只大鸟,伸开双翼向着老者扇去。
老者伸出青竹竿欲要打大鸟的双翼,大鸟却又一下子落入水中,掀起千尺巨浪。
老者被浪打得飞到半空,他忽然想起没有风,自然已经不能飞行,心里便慌了,连忙向着岸边飞掠回去。
一落到岸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吓死我了,我可不会游泳。”
流火心道:“老者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会忽然飞了回来。”
只见那老者呆呆地盯着海中山口,忽然放声大哭道:“没有风了,我到底要怎么飞呢?”
流火见老者一直在说同一句话,没有风了,就无法飞行。他忽然想到同样在庄子逍遥游中提到的一件事。
他拱手道:“老丈,请问您是否姓列?”
那老者怔了怔,眼望天空,“我姓列?我姓列吗?”他脸上现出冥思苦想的神情,想了半天,忽然抓住流火的手道:“我是不是姓列?”
流火苦笑,老者居然糊涂到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流火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老者一下子跳起来道,“你也认识那个臭小子?”
流火心道,难道他真是列御寇?那岂非是古代的散仙?
流火道:“老丈便是这句话中所说的列子吗?”
老者便又糊涂起来,“列子?我叫列子吗?”
流火摇头苦笑,“老丈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道:“那我怎么记得,总之有些时日了。”
流火道:“老丈为何在此与鲲相斗?”
老者道:“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臭小子,打架输给了我,就说我没有风便飞不起来。害得我在这里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怎么才能不靠风之力飞行的方法。”
他以手指鲲道:“还有这只臭鱼,和那个臭小子根本就是一伙的。和我斗了那么久,就不许我靠近风穴。”
他叹了口长气:“可是没有风,我真的飞不起来。”
虽然老者说话纠缠不清,但流火也大概明白个所以然来。想必数百年前,他曾与庄子相斗,而比试的结果,他一定是略胜一筹。于是庄子便想出一个办法,说他无风便无法飞行。那老者居然如此固执,这句话让他想了几百年。
他道:“如果此地曾经是风穴,为何现在没有风了?”
列子道:“我也弄不明白。我睡觉以前和这条臭鱼大打了一架,打得我老人家累得要命,就坐在岸边睡觉了。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醒过来,连风也没了。”
他双手掩面,又开始放声大哭。
流火苦笑,这老者至少已经几百岁了,却还似一个小孩子一般。
他想到若是那首诗所指的地方是风穴,而现在穴中无风,难道宝物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首的下一半是写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他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列子道:“那还不简单吗?这海中的山本来就叫相思离别山。”
流火道:“你又如何知道?”
列子向着山一指:“山上写着相思离别呢!”他忽然发现山上并无一字,自己也愣住了。
流火道:“哪里有相思离别?”
列子道:“本来写着吧!字跑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拍拍头道:“我想起来了,这山上都是被冰封住的,字就写在冰上,现在冰没了,字当然也没了。”
流火道:“这山本来是冰封的?何时冰不见了?”
列子道:“好像我睡觉以前冰还在那里。”
他忽然跳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和臭鱼打架的时候,有一个好像也是狼的小子,跑得像风一样快,一溜烟就跑到山里去了。我和臭鱼打架打得高兴,谁都没理他。那小子走的时候,好像带走了一块冰。”
流火默然,他心中已知究竟。原来第三首诗中所指的便是千年冰魄,而老者这一睡也睡了一百多年。
因为如风拿走了冰魄,这山上的冰便慢慢地消失了。也许那冰魄也正是风穴的根源所在,冰魄不见了,自然风也消失不见了。
流火拱了拱手道:“谢谢老丈,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列子却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先别走啊!你快告诉我,没有风怎么才能飞?
”
流火笑道:“那是庄子骗你的,其实没有风,你也一样可以飞。”
列子大喜道:“真的吗?原来我还能飞?”
他兴高采烈,便向着海中飞去,飞到空中,余劲已尽,扑通一声掉进大海。
他大惊,手足并用,向着岸边划去,那鱼便在后面紧紧追赶。他怒骂道:“臭小子,你居然骗我,明明不能飞,却说没有风也能飞。”
却见岸上已经空空如也,流火早就不知去向。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真是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小娃娃怎么可以骗老人家?”眼见大鱼就在自己身后,他拼命地向岸边划水,心道臭小子,等我老人家找到你,一定把你也丢到海里去喂鱼。
§§§第九节
越是接近雪狼故地,流火心里便越是踌躇。
千年冰魄在一百多年前便被放在千年玄冰之上,而千年玄冰就是用来冰冻住他母亲尸体的那块冰。千年玄冰之所以可以历久不化,全是因为有千年冰魄之功。如果取下千年冰魄,玄冰可能就会慢慢地溶化。
如果玄冰溶化了,母亲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该怎么办?取下千年冰魄吗?
终于望见雪狼故地,狼们在雪地上欢腾,他却不由得停了下来,难道真的取下千年冰魄吗?他坐在雪地上苦思,其实也说不上苦思,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有一个焦点。
几只狼慢慢地在他身边踱步,时不时用鼻子嗅嗅他。一只小狼远远地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舔着他的手背。
他抚摸着小狼的头顶,低声问:“你母亲呢?”
小狼向着远方嚎叫了两声,一只母狼从远处奔了过来。那小狼倚在母狼身旁,不停地用头摩擦着母狼的身体。
母狼则用舌头舔着小狼的背后皮毛。
流火怔怔地看着他们,他自出生便有人形,母亲也从未以原形示人。母亲一直冷冰冰的,即不笑,也不抱他,甚至很少与他牵手。
就算是带他出行,也必然走在前面,而他则跟在母亲的身后。
母亲的美,便如极北之地的冰雪一样,美得苍白冰冷而不容亵渎。
他想,一定是那个叫啖鬼的人夺走了母亲的温柔。
对于父亲的恨,不止是因为他选择了救人类而放弃母亲,也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的爱如此沉重,沉重到她甚至忽视了自己的儿子。
他忽然明白,那么恨啖鬼,也有一丝嫉妒的成分吧?
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又是颜清。
果然颜清道:“你打算怎么办?”
流火淡然一笑,“我还有的选择吗?”
颜清道:“你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不顾了吗?”
流火默然,一个是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母亲,一个是仍然活着的人。他忽然想到啖鬼,若是他,也会如此选择吧?
颜清忽然怒火中烧,她冲到流火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个女人真的那么重要吗?你为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吗?”
流火淡然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找到月宫的入口吗?”
颜清蹙起双眉:“我确实是要找月宫的入口,但你真的能如此无情,为了那个女人,取走千年冰魄吗?”
流火拂开她的手:“那是我的事,你好像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颜清默然,她的神色慢慢地冷漠下来,那确不是她的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疼痛。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你什么都可以做呢?
流火站起身,“不要跟来,我想单独和母亲呆一会儿。”
颜清看着他的背影走入冰洞,她心道,只怕你也未必就那么容易取到千年冰魄。
她拿出狻猊镜,向着冰原照去。镜上的银光毫无阻碍地游离于冰原之上,一个白色的人影如风而至。颜清露出一丝冷笑,身形轻转,隐入轻烟之中消失不见。
流火,就算不能阻止你,也要想办法让你觉得悲伤。
流火呆呆看着母亲,他想,你会原谅我吗?
他心里又生起了那丝柔软的悲伤,母亲,你会原谅我吗?
伸出手,他仍然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有所决定。千年冰魄便在玄冰的顶部,它的寒气可使玄冰千年不溶。
便在他的手就要触到千年冰魄时,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要干什么?”
流火回过头,一个白衣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心里一喜,他已经一百年未见到他了,但此时见到他,他也知道必定会有麻烦。
他口中道:“如风,你终于肯见我了。”
但手却不停,仍然落向千年冰魄。
如风的眼中寒光一闪,他手指轻弹,一枚冰精向着流火的手疾射而出。
流火心里叹息,他知道在如风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母亲,他是绝不会容许他将千年冰魄拿走的。
流火伸向冰魄手轻轻一转,亦是一弹指,将冰精弹开。
如风道:“你要拿走冰魄?”
流火点了点头。
如风冷笑,“你可知道冰魄拿走后,这块冰就会慢慢地溶化。”
流火道:“我只需要七天,七天后,我就会将冰魄带回来。”
如风道:“不可以,一天也不可以,一个时辰也不可以,一弹指的时间都不可以。”
流火道:“就算取走冰魄,玄冰仍然可以存在一段时间,七天之后,我就会将冰魄送回,玄冰不会溶化的。”
如风冷冷地道:“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流火道:“你不相信我吗?”
如风道:“你好像忘记了,一百年前,当你决定与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子成亲时,你便已经不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
流火淡然一笑:“是,我早就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可是她还是我的母亲。
”
如风冷笑道:“如果你还当她是你的母亲,你就不应该拿走冰魄。”
流火道:“我说过七天之后会归还就一定会归还。母亲她一定不会怪我。”
如风眯起眼睛:“你想拿走冰魄是为了那个叫无双的女人?”
流火心里一动,“你如何知道?”
如风冷笑:“自从你被那个女人唤醒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流火道:“你在查探我?”
如风淡然道:“若非我查探你,又怎么能够及时阻止你伤害公主。”
流火道:“我没有伤害母亲,我只是借冰魄一用。用过后,我一定会归还。
”
如风冷笑道:“你真的只和你的父亲一样,无情无义,其实你的本质是夜叉,根本就不是重情重义的狼族。”
流火沉声道:“不要把我和啖鬼相比,如果他真的爱母亲,又怎么会将灵药给了人类的女子?可是我不一样,为了我爱的人,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如风道:“你爱的人,就是那个叫无双的人类吗?”
流火道:“她是璎珞转世,我一生之中,只爱过璎珞,从未有第二个人。”
如风冷笑道:“八部众都是一些无情之人,你还记得璎珞是怎么背叛你吗?
这个女子和啖鬼是一样的,在八部众的眼中,妖怪又算得了什么?你真的要执迷下去,落得和你母亲一样的收场吗?”
流火凄然道:“也许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的原因吧!她从未恨过啖鬼,我也从未恨过璎珞,母亲到了死都不曾后悔,我也一样,无论璎珞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如风仰天狂笑:“既然如此,那你就为了璎珞死吧!”
他双手轻弹,一连发出十几枚冰精向着流火射来。他久居北地,一出手间,便寒意扑面,若是普通的妖怪,只这寒意便已经无法忍受。
流火知自己灵力未复,不能与如风正面交锋。他身形如电,比如风的冰精还要快出几分,连闪了几闪,避过冰精。
如风道:“我们久未比试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更快一些,还是我更快一些。
”
流火微微一笑:“若是你用灵力与我相搏,也许还能胜我,若是你想与我比快,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如风双眉微扬:“雪狼之中,以我的速度最快,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你。”
流火道:“好,今日就看一看,是你更快还是我更快。”
他知如风心高气傲,既然说了不以灵力相拼,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他一语方罢,立刻向着千年冰魄飞掠,如风亦是向着千年冰魄飞掠,想要挡在他的前面。
两人都是快愈疾风,几乎是同时到达千年冰魄之前。然而流火到底还是稍快一筹,他手一探,便将千年冰魄抓在手中。
然而此时如风也已经到了,他一见流火抓住冰魄,立刻一掌拍向流火手背。
流火被他一拍,冰魄又本就没有抓牢,千年冰魄立刻脱手飞出,向洞外疾飞。
流火脚尖点地,向着冰魄追去。
如风亦是急转身,向着洞外疾奔。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狂奔,那冰魄虽然飞得快,却似还不及两人的速度快。
如风只见前面的流火似只比自己快了须臾,但他却无论如何使力,就是追不上这须臾的距离。他心里暗叹,难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百年来,他一直不问世事,隐居于雪狼之地,苦苦修炼,最终却还是不及流火。
眼见流火一把抓住千年冰魄,扬声叫道:“七日之后,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
如风高声道:“记住你的话,若是你不将冰魄带回,全狼族都会以你为敌,有狼的地方就会有你的敌人,必会将你杀死。”
流火回过头,如风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又一次在如风的脸上看到了那丝怅然若失的神色。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胜过如风时,他的脸上便是这种神色。
流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的。若是我不回来。就算你肯原谅我,母亲也一定不会原谅我。”
如风默然,公主,我该如何才能保护你?我甚至无法阻止流火带走千年冰魄。
他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杀机,那不是公主的儿子,他只是夜叉的孽种,公主活着的时候,因为公主的原因,我才会爱屋及乌。如今公主已经不在了,而他又因为一个人类的女人,连公主也要背叛,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夜叉,啖鬼,你欠公主的,我要你的儿子双倍奉还。
§§§第十节
跃马欲西行,长天见浮云。精光贯天地,日月耀其文。星斗避光彩,星星号鬼神。瞬息化为水,去来总有因。一挥分巨石,龙藏荆溪滨。
“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鑪,天帝裝炭;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吳王闔廬之時,得其勝邪、魚腸、湛盧。闔廬無道,子女死,殺生以送之。湛盧之劍,去之如水,行秦過楚,楚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將首魁漂而存焉。秦王聞而求之,不得,興師擊楚,曰:『與我湛盧之劍,還師去汝。』”
无双手中捧着一卷书,大声诵读。
紫羽打了个哈欠道:“你在读什么?”
此时天正当午,已经是第五天了,流火还未回来。
无双道:“我在读书啊!”
紫羽道:“你还有心思读书?再过五天,你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