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很快便见到前面的街道被一群人堵了起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甚至连他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速度不变,一直走到人群之前,然而人们却太热衷于正在观看的东西,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使他略略升起了一丝怒意。但他也同样觉得好奇,这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世家之中,又有他周家居于此处,生活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得让人无所事事。
因为没有人让路的原因,他也只好伸着脖子向人群里面张望了一下,原来人们在看的,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眉青目秀,面如冠玉,比女人还要俊俏三分。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神光内敛,一扫视间,便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遁形一般。
那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身边树着一个布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占卜问课。
周猛就冷笑起来,原来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
当他一笑的时候,那少年似乎立刻但感觉到了,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淡淡地向他瞟了一眼。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的原因,周猛被他眼光一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打寒战,他是周家的子孙,怎可心生畏惧。
此时围观的人们总算看见了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周猛顺理成章地走到白衣少年面前,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是问卜师?”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偶经此地,摆这个摊子,无非是想筹些盘缠。替人问卜,亦是帮人趋吉避凶,不敢以问卜师自称。”
这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流火。
周猛冷笑道:“替人问卜自然是件好事,但许多骗子只会妖言惑众,一些愚民无知,听了他们的欺骗之言,不仅被骗了钱财,反而家宅不宁,生出许多事端。”
流火笑笑道:“周公子这样说,是否认为在下也是江湖骗子?”
周猛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姓周,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我倒想请你占上一课。”
流火笑道:“不知周公子想让在下占些什么?”
周猛道:“便占我今晨吃了什么。”说罢,拿起桌上的龟壳,随手一掷。
数片龟壳散落有致,流火只瞟了一眼,便道:“非日非月,非方则圆。非水所生,无慧不辩。”
周猛道:“是什么?”
流火道:“这样东西,应该是圆的,并非是江南稻米所制,是菽麦之类的食物。”
周猛今晨吃的正是菽饼,他本性豪侠,虽然痛恨江湖骗子,但既然被猜中了,却也不愿抵赖。他哈哈一笑道:“算你说对了,但这也许是碰巧,我要再算一下家宅。”
他拿起龟壳,复又一掷。
流火看了一眼龟壳,笑道:“恭喜周公子了。”
周猛奇道:“喜从何来。”
流火笑道:“如果我没看错,周公子家里应该有两位夫人,而夫人之间只怕稍有嫌隙。”
周猛脸色略有些尴尬,他家中果如流火之言,是有两位夫人,而两位夫人在家里明争暗斗,为了争宠用了许多心机,经常让他无可奈何。但他又颇要面子,无论两位夫人在家里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却要做出极为和睦的样子,乡里也无人知道两位夫人其实是不睦的。
他有些怒羞成怒,道:“你莫要胡说,我两位夫人贤良淑德,恪尽妇道,哪里会有什么嫌隙?”
流火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公子心里有数。”
周猛道:“既然你说我夫人之间不能和睦相处,又为何要恭喜我?”
流火道:“我恭喜公子,是因为大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周公子后续有人,当然是大大的喜事。”
周猛一怔,大夫人有喜了吗?他虽然半信半疑,但仍然丢下几枚青钱,道:
“我这便着人查看,若是真的有喜,再来谢你,若是无喜,我便砸了你的摊子。
”
流火笑笑不语,忽见一个青衣小寰远远地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叫:“少爷大喜了,少爷大喜了。”
周猛道:“喜从何来?”
那青衣小寰道:“刚才大夫人说身体不适,着我请了大夫到家里来看过了,大夫说大夫人有喜了。”
周猛大喜,道:“真有此事。”
青衣小寰连连点头,“大夫说千真万确,大夫人有喜了。”
流火笑道:“周公子现在相信我了?”
周猛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已经年愈三十还未有子肆,此时听闻大夫人身怀有孕,真是喜从中来。他用力拍拍流火的肩膀道:“你果然是神课,果然是神课。”
流火拱手道:“稍窥天机而已,不敢妄称神课。”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城东门外,一片黑气,慢慢地升了起来。流火望见那片黑气,脸色就是一沉,道:“有妖气。”
那黑气直冲上天,升起的地方,应该是城外的大湖。
忽又见一名少年,全身湿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亦是一路跑一路叫:“周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周猛脸色不变,道:“又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跑到周猛的面前,一下子坐倒在地,喘了几口气才道:“湖边有妖怪,刚才差点把我拖到水里去。”
周猛皱眉道:“自从祖父较虎除蛟以后,阳羡就一向太平,如何会有妖怪。
”
那少年道:“真的是妖怪,我本来想早起打鱼,才到湖边,就见着一个妖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从水里跳了出来,像鱼不是鱼,象龙不是龙,头大得就像是牛头一样,一口咬住我的衣服,就要把我拖到水里去。我是拼了命,把衣服扯破了,才逃出来。”
周猛看他衣服,果然衣袖已经撕破。
众乡人面面相觑,脸上皆生出恐惧之意。
周猛现已对流火甚是心服,拱手道:“先生刚才说有妖气,莫非就是指这个妖怪?”
流火点头道:“刚才见黑气冲天,只怕是湖妖做祟。”
周猛双眉一震,道:“好!就让我看看是什么妖怪。”
他大声喝道:“回府命人将我的宝剑拿来。”
那青衣小寰连忙称是,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向着周宅奔去。而众人则跟随着周猛一起向着东城而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城之外的大湖边上,只见湖内黑气冲天,一个巨大的鱼怪立于湖中,左顾右盼,头果然大如牛头,一双眼睛烁烁生辉。
周猛皱眉道:“先生可知这妖怪来历。”
流火道:“听说周家先祖曾斩此湖中蛟龙,后来蛟龙心悦诚服化为湛庐宝剑常伴周王左右。这鱼应该是当年沾了蛟龙之气,一直隐于此处修炼,终于成精,只怕不易对付。”
周猛朗声笑道:“虽然周猛武功无法望及先祖项背,但这鱼精也非是蛟龙,今日我便效法祖父,斩此鱼精,为民除害。”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豪气干云,乡人们也纷纷喝彩。
流火微微一笑,他知这种世家子弟,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无法证明自己。自出生起,便不得不背负着先祖的声名过活,虽然人生比别人容易很多,但也同样一直面对着一事无成的压力。因而,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对得起祖先的名声,便是一生中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此时,数名家仆已经将周猛的剑捧了过来。
他所用的剑,甚是巨大,比平常的剑更加长出三分,也更加宽阔,如同刀一般。
两名家仆抬着那把剑,想必这剑也一定十分沉重。
周猛接剑在手,大喝一声,便向着湖中鱼妖斩去。
他这一剑斩出,颇有风云色变之势,向着湖中鱼妖斩落。
那湖中的鱼妖却非等闲之辈,伸出长尾,向着周猛的剑脊上拍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周猛手中的剑居然一折为二。
周猛大惊,连忙后退。
众乡人也失声惊呼,在他们的眼中,周猛的武功高深莫测,想不到只一招便被鱼妖打断了剑。
众乡人面面相觑,忽然一声呼喝,掉头向着城内奔逃。
鱼妖在水中磔磔怪笑,似乎是在讥笑周猛无能。
流火一拉周猛道:“鱼妖厉害,我们先退回去再想对策。”
周猛无奈,只得跟着流火回到城中。
两人回到周宅,周猛道:“鱼妖如此厉害,该如何对付呢?”
流火笑道:“其实周兄家传渊博,要想对付此鱼妖,也并非不无可能。”
周猛忙道:“先生有什么妙策?”
流火道:“这鱼妖本是因蛟龙之灵力而生,在湖中久了,才得以成精。若是能够用蛟龙所化之剑来斩此鱼妖,必然如同探囊取物,轻易便可除去妖祟。”
周猛皱眉道:“只是湛庐剑一直供奉于先祖的神像之前,不可轻易离开。”
流火道:“我一直听闻周王为人侠义,一生所为,无愧天地。湛庐虽然是宝剑,也是仰慕周王的仁德,才愿意长侍周王左右。周公子既然是周王的后人,自然应该学习周王仁义为怀的精神。如今妖祟当道,如不能斩去,便会祸害乡里。
我相信周王一定会体恤公子这片拳拳之情,英灵有知,只会嘉勉,绝不会怪罪公子擅专之罪。”
周猛拍案道:“先生所说的极是。我祖父为了国家,战死沙场,义无反顾。
而我一直碌碌无为,如果能为乡里除害,也算不负祖父的威名。”
他高声道:“来人,立刻随我前去周王庙。”
流火本来以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想不到他一下子便有所决断。这周猛如此豪侠,连他也不由心生敬佩。
周猛便带了一行人到达周王庙,在周处像前默祷良久,取下神剑,率众向着城外行去。
流火混杂其中,神剑一离周王庙,他便可以抢夺,但他却也不忍就这样将宝剑夺去,使周猛知道这原来全不过是个骗局,而他也根本就不需为乡里斩妖除怪。
全城的人都随着周猛到了湖畔。
周猛手执神剑,大喝一声:“妖怪,这一次,我一定要斩妖除魔。”
他右手抓住剑柄,“噌”地一声,神剑便被他抽出了剑鞘。
森冷的剑气,潮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出来。周猛的头发都被剑气激扬地飞起,剑气如碧,映着他的脸,也变成了碧绿的颜色。
他大喝一声,身子跃起,向着湖中鱼妖全力斩去。
这一斩自然又与刚才不同,湖水被他这一辟,便分开一条水道,他一斩之下,剑便刺中了那鱼妖的身体。
周猛大喜,想要将剑拔回来。但那剑刺入鱼妖体内甚多,他一使力之下,居然没有抽出。
那鱼妖惨呼一声,长尾一甩,便倒入大湖之中。它的身体很是巨大,拖着周猛也向着湖中落去,周猛却不愿放开手中宝剑,被鱼妖带着,眼见便要落入水中。
流火连忙飞身跃起,拉住周猛道:“放剑吧!”
周猛脸上全是不舍之色。
流火道:“你已经斩却鱼妖,就算是失去宝剑,也无愧祖先了。而且剑入湖中,还可以慢慢寻找。”
周猛无奈,只得松开手中剑,那鱼妖带着剑落入湖中,一转眼便不见了。
众乡人一起鼓掌,交口称赞。周猛虽然失了宝剑,但听着众乡人的溢美之词,自然也觉得脸上有光。他只是一个凡人,爱惜宝剑只因那是先祖的遗物,如何知道宝剑的奇异之处。
周猛便安排了水中渔民入湖寻找宝剑,然而众人寻了许久,终究还是不能找到宝剑的下落。
§§§第十三节
入夜时分,流火总算离开了周宅。
周猛心情极佳,请了许多乡绅到宅中,他即斩了鱼妖,证明自己不负先祖之名,大夫人又怀有身孕,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流火被他拉着,喝了许多酒,直到周猛终于醉倒,才得以脱身。
夜色甚是温柔,月亮似将圆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流火抬起头,望见月光,已经是第七日了,不能再有所耽搁了。
他忽然闻到空气之中一丝淡淡的鲜血气味。
他有一半是狼族,嗅觉灵敏如狼。那气味虽然淡,却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血腥气是从湖的下流飘上来的,那应该是破邪逸去的方向。莫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流火立刻向着湖的下流奔去。
虽然是奔跑,但他的身形却轻飘飘地如同在风中飞行一般。
那湖水一直向着下游而去,水势渐大,便到了震泽之中。
震泽是东南的大湖,湖中有山,山中隐隐显出一丝奇异的光华。
流火站在湖畔,血腥气是从湖中山上传来的,靠近这里,便发现血腥气特别浓烈,应该是许多生灵被杀死了吧!
忽见一只大鸟惊惶失措地飞了过来,流火伸出手,抓住大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眼便看出大鸟已经成精,才会问它这个问题。
大鸟道:“是夜叉族的少主,他像疯了一样,杀了许多山中和湖中的精灵了。”
流火皱眉道:“为何会如此。”
大鸟道:“他拿着一把很可怕的剑,剑光凶恶得如同修罗恶鬼。太可怕了,请你放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么可怕的剑光。”
流火松开手,那鸟一得自由,立刻拍着翅膀,向着远方飞去。
破邪,虽然他为了得到长生而变成了神怪,如同紫羽一般,但他的本性应该不是如此嗜杀之人。
他飞掠而起,向着湖心山而去。
只见山中树木都如同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干枯的焦木,然而此地显然未发生过火灾,只怕是剑气的威力,将树木的生命都夺去了。
破邪持剑立在山中,身前是许多精灵的尸首,他的嘴角亦是鲜血淋漓,但那必然不是他吐出来的鲜血,只怕是他吞下的精灵所留下的血迹。
此时他的手中仍然提着一只小小的兔子,那兔子全身瑟瑟发抖,不停地哀求,然而破邪却怪笑一声,手中剑光一闪,兔子便被从中辟开。破邪取出兔子小小的内丹,纳入口中,脸上的神情,似乎那是极为美味的东西。
流火皱起了眉头,难道破邪便是靠着妖怪的内丹维持着长生不老的生命吗?
破邪似也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头望向流火。
流火看见他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常性,眼中只有仇恨与嗜杀的凶光。
破邪怪笑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流火沉声道:“破邪,你在干什么?”
破邪磔磔地笑:“我在除妖,夜叉族的使命便是斩妖除魔,这世间所有的妖怪都应该死,这是作为夜叉少主天生的使命。”
流火道:“可是你杀的只不过是一些山间的精灵,以他们的灵力根本不足以为祸人间。”
破邪怪笑道:“不管是不是能为祸人间,只要是妖精就得死,你也得死,你也是妖精。”
流火心念电转,看破邪的神情,显然是被什么控制了理性,日间见他时,明明还是一切如常,是什么原因使他一下子变得如此疯狂。
流火望向破邪手中的剑,剑上光芒如同有灵一般,带着一丝邪气,不停地流转,从破邪持剑的手一直向着他的体内渗去。
流火心里一动,难道说是破邪被剑控制了。
忽见空中紫光闪动,紫羽从天而降。
流火道:“你怎么来了?”
紫羽道:“无双不放心,让我来告诉你,这剑通了灵,如果不能控制剑,反而会被剑控制。”
流火道:“我已经猜到了。”
破邪怪笑道:“又来了一个妖怪,太好了,我就杀了你们两个妖怪。”
紫羽道:“看样子,他好像已经被剑控制了。”
只听破邪怪笑一声道:“妖怪,把你们的内丹给我吧!”
挥起手中的宝剑,向着两人砍来。他此时神志失常,这一剑全无招式可言,身上破淀百出。然而宝剑毕竟是宝剑,虽然他全无招式,但剑气却排山倒海地向着流火和紫羽逼来。
流火立刻将紫羽推到一旁,行动如风,便似被剑风送着一般,飘了出去。
破邪紧追不舍,仍然一剑向着流火刺去。
流火便再退,只见破邪的剑尖与流火的胸口似乎只差了咫尺,然而无论破邪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将剑送入流火的胸口。
两人一个退一个刺,瞬息之间便已经在岛上绕了一个大圈子。
紫羽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她知道虽然流火看起来似乎没用一丝力气,但其实他是处于极端凶险的情况之下,只要他脚下稍有错失,便会被破邪一剑刺中。
她高喝一声,“破邪,你看这里!”一掌向着破邪背后击去。
她本是想引开破邪的注意力,但破邪听见她的呼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舍了流火,一剑向着她刺来。
虽然剑还未至,剑气却已经逼得她艰于呼吸,如今真的面对着这把剑,她才知道这把剑原来是如此可怕。
她也想象流火一般疾退,然而剑气却逼得她行动变得异常迟缓,那一剑已经刺到她的胸口。
她心里大惊,双掌合十,紫色的结界便从掌中溢了出来,想要挡住破邪的剑。
但那剑却如此犀利,气流“叭”的一声轻响,结界已经被剑刺破了。
紫羽心道,难道就要死在剑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