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的金色饱吸阳光和黄土。它们附着在棒子上,一排一排,像种玉米人黄澄澄的牙齿。因为劳动,因为咀嚼艰苦的岁月,因为与土相连的或悲壮或委琐的逸事,种玉米的人牙齿脱落了——这一切总被忽略不计。牙齿是宝贵的,可它们不能繁衍后代,而玉米能。
这些金色的颗粒缘着我们的指端,从棒子的胴体上纷纷脱落,相互击撞而迸射,发出珠玉的声音。在这里我们体验了满足,它为另一个全新的希望筹足了种子和信心。
三月在脚下匍匐。我们的脚,又要开始一次漫长的赤裸。每一根足趾在泥土上尽情舒展,感受温度、湿度以及松软之中蕴含的旺盛地力。这土为我们而生,我们也为它而生。它是我们苦役的证明,同时也是我们奢侈与享乐的证明。没有这些绵绵的土,这些永不消失的大块的土,我们还能指望以什么方式托付今生?
我和我的兄弟们在土中移动。我们的年纪不大,脚掌已经不小(这种宽度一经划定便很难更改,多年以后,我混迹于离开泥土的人群,改变了说话的腔调、装饰、色泽——这多像一次化装舞会——可我的脚改不掉,总找不到合适的鞋子),它支撑我们,使我们不至倾倒。
我从左手挽住的藤萝里拈起数颗籽粒,不用借助眼睛,就能准确射入鹤嘴锄掀开的小小坑穴,然后驱土,踩实。不停地重复如是。金色的籽粒画出的射线,在阳光下闪动,像声声脆亮的鸟鸣。
数日之后,叶芽齐齐地揭开土层的幕布,出现在早晨的戏台上。不论当初如何睡在土里,走出地面,全都茁壮向上。当它们的身躯像踏着阶梯步步升高,我的感觉……我们的感觉……多年以后,我终于重新找到了它,那是儿子们出现了第二性征的时候。这不是比喻,它们或许,根本就是一回事。
20世纪9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