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月正是要在这个热闹当口闹得更大些,被云荣华一扯很是着恼,侧过头来瞪了一眼云荣华,后者却只是上来扶住了有些腿软的云荣雨,面容清淡:“二姐姐且宽心,有老祖宗在,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沉稳平静,平白添了几分稳妥在语气里,被消息惊得一时慌乱的云荣雨不由抬头看了眼她,只看云荣华今日比往日清淡的装扮里因为胭脂而多了些妩媚。
盈盈脉脉的眸子里如同星辰灿烂,又有秋水长波的浩淼,那样广博的意境中,什么样的波澜也惊不动风波。
云荣华恬然一笑:“二姐姐可是还紧张,妹妹往日遇着紧张的时候就深深吸几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几下子后便舒坦了,姐姐试试看?”
云荣雨隔着金丝垂面的挂珠稀稀疏疏中看着云荣华那沉淀稳重的平静,不经意由着那语调慢慢调试了几下呼吸,紧张和慌乱竟真褪去几分。
云荣月还想再说什么,云荣华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乌黑瞳仁黑幽幽的,只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探出手指头来在嘴巴前做了个噤声的指示,又仿佛不经意朝着老祖宗那边摆了摆头。
云荣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姐妹几个小动作并没多少人主意,毕竟那头福泉家的更惹人惊心,云老太太瞥了一眼,目光晃动,却又回头将手里的拐棍往地上一顿,低喝道:“外头谁在管事,把人给我拦住!”
薛氏这时候才仿佛找着自己声音,急道:“膺哥儿,膺哥儿怎么样?”
周氏同她一左一右站在云老太太旁,这时候面上露出讥讽:“大嫂,这个时候还只顾着问膺哥儿,也该问问别的吧!”
薛氏的面色顿时越发难看,这时候却见云老太太跟前的云姥姥迈着碎步紧赶着过来,到了老太太跟前,道:“老祖宗!”
云老太太看着她问:“前头如何了?”
“老祖宗放心,人已经拉开了,也没伤着要害,只是动了刀子割破点皮肉,得亏大家伙人多,早早儿都拉开了,这会儿大家伙正劝着呢,姑爷在前头和老爷见礼,也不敢轻易惊动了,老奴问了缘由,大概只是今日热闹,几个贪杯的先私自开了酒坛子灌了些黄汤,一时荒唐把些陈年旧事翻出来,言语上不合闹腾起来,不碍大事的。”
她这话听在场内众人心中顿时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说这事听起来不怎么好,可到底没碍着大事,情势显然已经控制住了。
云老太太也像是面色缓和了几分,才又问道:“膺哥儿如何了?他到底小,怕没吓着吧。”
云姥姥瞧了眼薛氏,才道:“膺哥儿刚才想着拉人,那个朱二吃了酒有些力道,一时没避开,被刀子划破了衣角,老奴怕耽搁压妆,已经让人赶紧服侍着换一身去了,想必不碍着一会压妆。”
云姥姥话还没说完,薛氏低声惊呼了下,身子已经软倒向一旁,身后婆子丫鬟忙簇拥上来一叠声唤,云老太太眉头一皱,眼看着薛氏声气微弱,面如金纸的样子,道:“赶紧扶你们太太下去歇息,添乱!”
云荣华这边已经将云荣雨交托给身后的喜嬷嬷,自己上来同众人一起扶住了薛氏,一边对云老太太道:“祖母,孙女儿陪母亲下去吧,您这边少不得要使唤人手,太太这边,孙女儿照看着就可以了。”
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云荣华忙和自己丫头和徐嬷嬷两个并另外两个小丫头上来搀扶着薛氏回体仁堂。
眼看着母女几个离开,云老太太一双老眼里露出几分戾气,神情威严:“都还愣着干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时辰可不早了,外头让管事的赶紧把闹事的几个替换下来,压妆的按着时辰上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谁都不饶!”
老太太掷地有声几句话,那眼风就扫视一周,云荣月只觉那目光像是冲着自己,一时得意心思就是一收,少有见老祖宗这般疾言厉色样子,生生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寒意来。
下意识想去找白氏,目光在后头绕了一圈,才想着今日依着白氏身份,只能送些礼物,却是不能在宗祠里露面的,这会儿也只在她那个院子里不好过来。
有些怨念,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薛氏掌家出了纰漏,虽说没能按着她娘白氏同她的意愿闹大了些,只怕这么多人瞧着也够下头人嚼舌头的,薛氏这回,可是丢大发了。
如今那般狼狈下去,还不知心里头有多害怕,云老太太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这样子事,便是这会儿不发作,回头等完事了,少不得要追究,这一查,后头只怕有更令她难看的。
想到白氏同她说的,这一回,薛氏是休想好过了。
随即又是一笑,顾忌场合,只低头压住了笑意。
云老太太目光一扫,将所有人神情都仿佛看在眼里,只听她又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出去乱嚼舌根,若是让我听着外头风言风语的,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却又压低了声音吩咐云姥姥:“前头去同老爷说,将姑爷留着些时候再过来接人,院子里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同老爷说起。想法子让拦门的姑娘小子们闹腾热闹些,多拖些时候。”
云姥姥得了吩咐,紧赶着下去忙碌。
云老太太才有走到云荣雨身边,一双手捏住孙女儿微凉的小手温言安抚道:“二丫头别怕,有祖母在,定让你欢欢喜喜出门子去。”
“祖母。”云荣雨唤了一声,语气里多有依赖,只声气并没多少慌张,“孙女儿累老祖宗辛苦了!”
云老太太心中一软,也就这个丫头最是可着人疼的,却也是个多波折的命,花白头发上珠翠满头簇拥着的富贵脸面晕染开一丝不舍:“好孩子,不怕,祖母在呢。”
身后有婆子上来笑道:“老祖宗这会儿可掉不得金豆子,这可是金贵的,一会姑爷过来,您再掉,也不迟呢。”
大家伙都笑起来,被打断了的仪式又开始,热闹喜气再一次在众人面上浮现,仿佛刚才那一幕什么也没发生。
听着外头笑闹之声,体仁堂内的薛氏面色却是益发不好,挥手将跟着来的丫头们都赶走,只留了徐嬷嬷同云荣华,云荣华接过丫鬟递来的白瓷茶盏,捧着凑近了道:“太太且先宽宽心,喝口滚茶压压惊。”
一旁的徐嬷嬷道:“太太,要不奴婢出去找一下舅太太来,今日她也在府上帮忙呢。”
薛氏像是醒过神来,猛抬头道:“赶紧的赶紧!”
她这么一动作,撞着了云荣华手上茶盅,那滚热的茶水晃荡出来几滴泼洒在她手上,可薛氏浑然未查,只道:“快去快去,把舅太太找来,说我有急事。”
徐嬷嬷忙不迭应了便要出门,却听云荣华道:“嬷嬷且慢。”回身低声劝道:“舅太太今日是全福太太,要陪着过去铺床的,这会儿外头人多,只怕一时半会寻不见的,太太先稳稳心,莫着急,有什么事,女儿陪着您呢,天塌不下来。”
徐嬷嬷赔笑了声:“姑娘可是不知道,咱们太太平日可就一个舅太太最是贴心,这会儿少不得要请舅太太来帮着安抚,只怕旁的人是帮不上的。”
云荣华觑她一眼,道:“嬷嬷这话蹊跷,莫非咱们府上就没太太贴心的人了?”
徐嬷嬷被那一双秋水寒潭般的眸子瞧着心里头不由就是一咯噔,只觉平日看着声气平顺的三姑娘这会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势,生生把她到口边的话压了下去,讪笑了下,才道:“哎,这,这不是,舅太太平日多有帮助,奴婢也是怕,今日事体大了,没个能出主意帮衬的不是。”
云荣华并不理睬,只蹲在薛氏面前仰面看这薛氏:“母亲莫慌,外头只是一些小事,便是真有什么大事,那也是咱们云府自己的事,总不能什么事都寻外人来解决,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不是?”
薛氏烦躁道:“这府上哪个同我们是一条心的,除了娘家人,咱们也没旁人可以依靠得上,你还小,不懂这里头道道,哎,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得赶紧让你舅母给出个主意,万一回头老太太问起来,可怎么办是好!”
“母亲!”云荣华声线突然高了几分,压制住薛氏那烦躁的语气,只淡淡道:“母亲,女儿在庵堂里学得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依着女儿看,这会儿您与其求旁人,不如先想法子自己解决了才是正理。”
薛氏愣了下,却看云荣华神情有几分严峻:“母亲,外头不过俩个闹事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当,也不过是人多难免有些纰漏,母亲何必这么惧怕?急巴巴让人去找舅太太来,还是母亲尚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瞒着老祖宗,瞒着女儿的?”
眼看薛氏目光有些闪烁,云荣华又道:“母亲,女儿是您肚子里的肉,绝不会害您,这会儿您也找不着舅太太来救火,不若同女儿说说,大家一起参详一下,等老祖宗过来了,也好有个应对的法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