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薛氏有些怔怔的望着自己,云荣华干脆蹲下身来将手反握住她,目光流淌出真诚:“母亲平日操劳,女儿都是瞧着眼里,府上上上下下也都是长眼的,这份苦劳怎么说,也是旁人抢不走抹灭不了的,何况母亲所做一切,无非为了女儿和弟弟,平日都是母亲替我姐弟遮风挡雨的,这会儿女儿也想替母亲分担些,只是不想再同母亲生疏了去,诚如太太所言,要在这个家找能知心知底的,还有什么比得上血亲的呢?”
薛氏的目光有些迷离,多了几分意动,云荣华看在眼里,心下明白,自己这位母亲瞧着有几分精明,可却是个没心骨的,旁人说什么,便能是什么,只是乖戾心重,一般轻易并不是谁都能说得动她,也要看她是否信任,若果然你得了她心意,那么她便对你言听计从。
那位舅太太薛大奶奶显然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姑子心思的,这么些年想来没少给薛氏出定主意,要不然也不会让薛氏如此依赖,但看薛氏身边最近身的徐嬷嬷都一上来就嚷嚷着去寻薛大奶奶,便知道舅太太在薛氏心目中有多么重要。
重要到在云府的所有事,无一不需要找她薛大奶奶商议的。
这样子的人,便是一旦被掌控了,岂不是等于掌控了云家,若她在薛氏面前想要替自己私心谋些什么,那是轻而易举的。
可她却不能让薛氏继续如此下去,虽然还不知道薛氏究竟做了什么那么怕,想必一定是不得曝光的,这么急巴巴找薛大奶奶来,恐怕舅太太没少搀和,薛大奶奶来只会让事态更无法收拾,她看那位薛大奶奶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
这些事,她当然不能同薛氏明说,只不过她如今是薛氏亲生的,这点骨肉血脉的联系是她最大的牌,也是这会儿让她在薛氏跟前入她心得她信任的最佳机遇。
要想在这个家立足,得薛氏全心全意信任,是第一步,看了眼在一旁插不上话有些着急的徐嬷嬷,云荣华莞尔一笑,道:“嬷嬷且先出去,我同母亲有些体己话要说。”
她这么明枪直火的说,徐嬷嬷到底是个下人,一个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颇有些不甘心的看看薛氏,薛氏这会儿心乱如麻,却没注意她的动静,倒是云荣华乌溜溜一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徐嬷嬷,看得她发毛,再不敢多逗留,垂着头出了门去。
到了外头支愣着耳朵想要听屋内动静,只听云荣华高声道:“嬷嬷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太太这会儿想吃些克化的酥饼,旁的小丫头可说不清楚,嬷嬷务必亲自去盯着些。”
外头廊下站着的丫头们也都听得清楚,徐嬷嬷自然没法子指派旁人替自己跑腿,万般无奈只能拔脚往后头小厨房过去,半道上总算是逮着个守门的婆子,今日能顶用的都被支派去帮忙,上门来贺礼的都是权贵太太,少不得在前院迎客,再来得空的又都过去看新郎官进门接亲的热闹,真正是一个能使唤着的都没有。
那婆子年岁大了,又有些跛脚,便没心思去挤兑,徐嬷嬷看着如同瞧见救星,忙拉扯她,从怀里头摸出一吊铜钱递过去:“老嫂子帮个忙,去前头帮我寻一下薛大奶奶,就说我们太太找她有急事,事成了还有重谢。”
那婆子咧开一口枯黄的大板牙,笑嘻嘻把铜钱接过去道:“行行行,这有什么难得。”说罢扭头一瘸一拐就往外走,徐嬷嬷望着那背影阿弥陀佛念叨了一声,心说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只求薛大奶奶神通,就在左近,不然这里头的事捅出来可是天大的麻烦,她在这档子事里也没少捞着好处,家里俩半大小子还等着娶媳妇,大半银两可都花出去了,再吐出来,可是没有的事。
那跛脚婆子刚走出一进院门,瞧着外头熙熙攘攘都是人,却一时有些踯躅,她哪知道哪头是薛大奶奶所在,想着抓个人问,满眼都是陌生的,也不敢轻易动问。
正犹豫间便有人瞧见她探头探脑的张望,喝住了她道:“哪个院子的,瞎张望什么?”
那婆子唬了一条,缩着脑袋嗫喏:“没,没做什么,就是看看热闹!”
对方上下看了眼,道:“休要乱走,老太太刚吩咐下来各自守着本分,主子吩咐要出来走动的,都要有对牌,要是逮着乱窜的,拖下去关柴房,等过了明日是要撵出去的!”
那婆子一吓,忙道:“哎哟可不敢,老奴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求奶奶高抬贵手!”
对方也不多理睬:“该哪屋子哪屋子呆着去,别出来惹事,滚你的!”
眼看那婆子屁滚尿流的缩回去,那管事的婆子也将威风一收,自去忙她的。
这边薛氏屋子里,云荣华趁热打铁,好生劝着薛氏:“母亲还不肯信女儿嚒?女儿知道母亲做什么,无非是为了我同弟弟,如今弟弟还小,离不得母亲眷顾,若是有个好歹,你让我和弟弟如何?”
薛氏终是意动,咬了咬下唇,长叹一声道:“我的儿,可不是为了你俩个,我,我也才出此下策,原本想着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如今这么一闹腾,让老太太逮着人了,这万一,万一……可如何是好啊。”
云荣华目光一动,扶着薛氏靠在炕床上,往她身后垫了个团花纹的圆枕,口气有些不经意:“太太做了什么?”
薛氏面露为难,像是在权衡,云荣华也不催促,只是施施然陪坐在榻前绣墩上,拿过一只小小的美人锤,轻重缓急的在薛氏腿下敲打起来。
她这么不紧不慢的态度倒是让薛氏放松了不少,眼看她如此随意,薛氏也觉着跟自己女儿何至于如此,最后那点心防这会儿也抵不住身边急切需要有个人来舒缓她心中不安的欲望,终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为娘瞧着你那二姐姐头房里留下来许多京郊外不怎么惹眼的土地,想来这些东西也都是不惹眼的,又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花功夫去细勘,便想法子把那几亩地用旁的盐碱地给置换了几张地契出来,这也不是母亲想着自己,都是想着日后给你们姐弟留些家业的。”
云荣华仿佛并未在意薛氏那之后刻意辩解,只是淡淡道:“只是些地契么?”
薛氏颇不好意思,道:“还有,些绫罗缎子,实在也是陈年旧货,我让人去换了新的布匹置换了几担,金银头面,也都是往年的旧式样了,想来这京城里可都是一年轮着新花样,我都用些时兴的花样重新打制了份,不过些毛脚料,就留下了。”
话说的轻巧,云荣华可以肯定,这样子一进一出,想必那些留下的可都是上好的布匹,还有金银,熔炼之后但凡克扣些,只怕能余留不少,想来薛氏也不会为几两金银动心,云荣雨母亲给留下不少贵重金银头面,珠宝玉器的,这里头若是有个熟悉的工匠在锻造中动些手脚,极是容易。
云荣华也不看薛氏那不自在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母亲糊涂,这些都是有历年造册的,地契在官府都有报备,您这么乾坤大挪移,动静不小,能保证不被人知道么?”
薛氏讷讷道:“所以你舅太太只让些个贴身知根底的来帮衬,都是些老人了,办事应该是妥帖的,这些陈年旧账又没人去查,稍稍改动一下,只要无人查账,等压妆过去的时候一交割,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关键是只要没人查,如今这么一闹腾,只怕一会儿老太太要追查,一追查那就是丢脸大发了,继母觊觎继女的嫁妆,说出去还能有脸面么?这可是两家秦晋之好,娘家这么拖人后腿,云荣雨日后再夫家也是没脸面的,真正是害了大家。
云荣华淡淡道:“母亲说的这些知根底的妥帖人里头,可有外头那个叫朱二的?”
薛氏一听云姥姥说朱二,这才慌张的变了脸色装晕倒,云荣华看在眼里便知道一定是这个人有问题,薛氏才会情急下出此下策。
薛氏面容有些讪讪的,说了妥帖的人,却在今日闹出那么大动静,想起来也有些不自在:“这朱二跟另外两家廖大和富通原本都是你舅太太引荐的,平日也都是妥当得很,只是前一阵子不知怎么染了赌,跟那两家借了钱又不肯还,闹得大了捅到我这里,我也不耐烦去管这些事,只把朱二革了职,只当他在自家屋子里反省,却不想他居然今日闹腾上了。”
薛氏说着面有不快:“这个朱二,我平日待他也是不薄的,他把我交待的事没办好,我也没如何他,怎么就这么不知回报?真正是个混帐东西!”
云荣华道:“母亲如今埋怨他也已经晚了,现下这事既然闹到老太太这了,想必这人心里头一定有怨恨,只怕等今日事一了,他必然是要被老太太拿来细问得,不知道母亲能确定,他这嘴可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