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堆放嫁妆聘礼的院子,因为要赶着一会轿夫们出去方便,故而选了离前院极近之处,隔着个花墙篱笆院,外头就是外院了,吹吹打打的声音都能听得到,更不要说是这么大嗓门的事。
就看里头那婆子脸色一变,忙瞥了俩个姑娘过去,指挥人:“做什么吃的,赶紧把那混账东西嘴堵了去,大白日的喝酒烂说,冲撞了新人你我都别想活了!”
这边里头院子里有几个穿着崭新青衣袄子的婆子一路过来,瞧见俩姑娘面色才是一松,忙不迭道:“哎哟姑奶奶们,可算是找着了,也可怜可怜我们,今日大喜的日子,可别再乱跑了,前头找姑娘们呢。姑爷就快上门啦。”
隔着墙外头的声音闷哼了几下渐渐没了声息,再听只有那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眼见没什么可瞧,云荣月一甩帕子:“今儿个可真是热闹,姐姐,你说是吧,也不知这里头的人可有把二姐姐的贵重东西看紧了没有,可别一时半会顾不到,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唷。”
瞧她一脸笑嘻嘻摸样,云荣华垂下眼皮子,道:“这也不是咱们姑娘家管得着的。”
云荣月垂着眼睑居高临下一般看着云荣华,那眉眼里的笑有些得意:“倒也是,这些可不都是太太管着的,哪有咱们置啄的理,哎,没意思,咱们还是回去罢!”
云荣华却仿佛不经意对着那来喊人的婆子道:“出来这一会,我想先去解个手,婆婆且先忙您的去,”又回头对云荣月一笑道:“妹妹同我一起过去不?”
云荣月拿帕子掩住了口鼻:“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哪来那许多事!”
云荣华赔笑了一声:“今日二姐姐大喜日子,许是高兴过了,有些不自在。”
云荣月一撇嘴,颇有几分瞧不上的不屑:“就你事多,懒得理你,还不快去,错过了祭祖,有你哭得!”
云荣华对这个骄性子的妹妹的口气一贯波澜不惊,歉意的笑了笑,领着自己丫头扭头而去。
眼看着云荣华主仆几个走远了,陪着云荣月身边的贴身丫头黄羽忝着笑小声道:“咱们这位嫡姑娘可真比不得小姐您,瞧她这不上台面的样,整得跟她要上花轿一般。”
云荣月远远看着那远去人的背影,冷笑了声:“她算个什么小姐,没见识的土包子,还敢想这些有的没的,显见得是个贱种,也配占着好位置!”
手中帕子一甩,身上配着的如意铃铛叮铃铃脆响,如同她头上那金灿灿的金箔蝴蝶花:“走,今儿个这般热闹,错过了那可是天大的可惜!”
说罢朝着另一头方向飘然而去。
云荣华这边转过一处转角,回头看再无他人,遂站定了身子不动了,身后跟着的瑞香颇有些奇怪,上来问道:“姑娘可是急了,要不奴婢去取了桶子来,在亭子里用,这会儿那亭子也不会有人来的。”
云荣华沉吟片刻,像是对着瑞香又似乎自言自语道:“你说,我这个四妹妹性子如何?”
瑞香恭敬着道:“四姑娘平日奴婢见着不多,可不敢妄言,只不过老太太倒也常夸赞她活泛。”
活泛?不若说是骄纵,想必瑞香也是个谨慎性子,同明珠一样,从老太太屋子里调教出来的,都有几分谨言慎行的性子。
这么看来,云老太太可是一个极会调教人的,瑞香言辞谨慎,不肯多说不是,云荣华淡笑:“是挺活泛,那你看她待我如何?”
瑞香不吭声了,谁都知道云荣月和云荣华不太对付,大宅门里头嫡出庶出的彼此勾心斗角也不是新鲜事,可这些却也不是下头的人可以随意置啄的。
平巧比瑞香要和云荣华亲厚些,这时候道:“四姑娘和姑娘您平日是说不到一块的,今日倒是挺奇怪。”
是啊,云荣华点头,“那你瞧她究竟想做什么?”
“奴婢看不明白。”平巧摇摇头。
云荣华若有所思,云荣月是个表情心思都爱放在脸面上的,倒是比她那个不温不火的娘更好猜些,“今日想必有她觉得能得意高兴得事。”
云荣月话里话外都是一派得意,言语却透着玄机,话里话外两重意思,只怕她听不出那讽刺,想来今日必然有什么一会能让她开心的。
说不得还要感谢一下这丫头的性子,藏不得心思,必然要在跟前炫耀些什么,这倒是给云荣华瞧出些微妙来。
通常这位高兴的事,恐怕对云荣华来说,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这些日子,也就是在大家一团乱的忙乱里头过来的。
好在薛氏手底下还是有些能干的,仕宦之家自来也有些规矩,忙乱里头一时没出什么大乱子,大家眼里盯着云荣雨的婚事,都是一脸喜气,也知道云老太太和云老爷都看重这门亲事,做事打点起百般小心,谁也没想着触霉头的坏事来坏了府里主子们的心情。
可越是忙乱,也越是容易生出事来的时候。
思来想去,她对平巧道:“你且先抄个近道,去看看太太这会儿在不在正院里头,若是人多不便,寻着徐嬷嬷也行,只赶紧同她说一声,刚才听着的动静,旁的不必多言。”但愿她只是杞人忧天,若是人有心在今日生事,落了的不单单是薛氏的面子,偌大一个云府可都要被人笑话,这是云老太太最忌讳的。
平巧同云荣华深厚,晓得自家姑娘从不轻易交待事,忙先应了,也不多问,匆忙而去。
看着平巧远去,云荣华微微一叹,到底如今她还只是一个没什么资本的小丫头,府上大山太多,她能掌控的太少,除了等着看事态发展,能做的太少。
她这才又回头对瑞香道:“今早上咱们刚炖了些八宝豆粥,也没来得及用就被四妹妹拉出来了,炖了好一阵最是软烂,想必老人家喜欢,你让习妈妈给老祖宗那送一份过去吧,她大早上起来想必也是一通好忙的。”
瑞香应了,让身后跟着的二等小丫头仔细跟着姑娘,自己领了命回转阁楼。
云荣华这边反而倒不急了,她如今未嫁女儿,大事也容不到她插手,左右只是个看热闹的份,便也就慢悠悠沿着廊檐下穿墙夹道走,看着团花着锦的花园苍松翠柏,沉吟心思。
等她绕着小道慢悠悠过来到了体仁堂,正碰着平巧从里头出来,朝着她微微摇头:“太太那后脚跟打脑勺,忙得没工夫搭理人,徐嬷嬷也是,身旁一直没个空隙,奴婢话送不到里头去。这会儿已经过去老祖宗屋了,还让奴婢赶紧陪姑娘过去呢。”
云荣华摆摆手:“那便算了,我们也过去吧。”
却说这会儿云荣雨在一众婆子丫鬟姐妹们簇拥下,正在老太太荣喜居里头和老人家辞行。
云老太太最是疼爱这早年丧母的孙女,心中老大难过,同云荣雨好一番絮叨,再三提点出嫁后的事宜,强忍着泪,送了孙女儿出门,看着心爱的孙女儿按着规矩三叩九拜,又是好一番的嘱咐。
男方送来的奠雁之礼到了,云老爷领着云荣膺前院受礼,过会儿便要由穿戴一新的云荣膺作为大舅子领着家人去男方家中压妆,这边薛氏跟着云老太太还要准备领着家中老少进宗祠告祭祖宗。
云荣膺年少,自然只由他做个体面,真正办事的是下头几个管事。
一院子环佩叮当,无论老少,便是最粗鄙的下人们也都换了崭新的新袄,人人精神抖擞的,面带喜气,荣喜堂前上下廊檐人头攒动云雀叽喳,煞是热闹。
大家伙正高兴,这边突然有着外头廊檐下慌慌张张奔跑过来一人。
那人从外头拨开众人扑进来,眼见着老太太就在跟前,慌乱道:“老太太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
薛氏陪坐在云老太太身旁,闻言一皱眉:“哪个没规矩的乱喷粪,该打!”
云老太太却已经回头,眯着眼瞧了下,身旁的云姥姥忙道:“是福泉家的。”
云老太太面色一沉,不经意看了眼薛氏,那福泉家的婆子已经噗通一声在众人跟前扑倒在老太太跟前,喘着气道:“老祖宗,不好了,外面有管事的同压妆的起了争执,竟然动了刀子,见血了都!”
众人闻言都抽了口凉气,这大喜日子见血光之灾,那可是晦气得很,老太太脸色发黑,道:“人呢,都怎么看着的,为何会如此!”
云老太太说这话,眼睛只盯着薛氏,薛氏这会儿也是猝不及防一头雾水,更是被老太太那利刃般目光看得面色发白,不知所措了起来。
便听有人尖叫了声:“哎呀呀,怎么会这样!二姐姐,这是谁呀,挑这个日子,这不是要你……”
话犹未了,扶着云荣雨的婆子手里沉了沉,云荣雨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捂着心口皱了皱眉眉。
一旁作陪的云荣华扯了一下云荣月,淡淡道:“有老祖宗在,能出什么大事,妹妹说话别吓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