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热热闹闹小茶礼,翟家送了猪鹅,茶饼之后,在腊月十六,送来了龙凤大帖,并八十车的金银玉石布帛田契的大茶礼,极其体面的从外头一路吹打过巷走街而入了云府,满京城都知道祭酒府十八那一日嫁女,这婚事便是最终确定了迎娶日期。
十八那一日,一大早云荣华便被外头噼啪作响的声音吵醒了,她作为家里头未嫁女也是要过去一同帮忙的,遂起来在丫头雁卉和瑞香服侍下洗漱头面,打扮起来。
这时光天还蒙蒙亮,婚礼都是在黄昏时分,只不过这京城里头规矩多,新娘子大约五更天就在折腾了,论起来,云荣华还算是幸运的。
她这边正捧着粥小口抿着任由梳发的丫头给她梳头,平巧和明珠在一旁忙着熨烫衣服,老远就听到云荣月声音由远及近从外头进来:“三姐姐你好了没呢。”
看她还坐着,过来一把挽住她道:“你这鬼丫头倒是定性,外头好生热闹,咱们快过去瞧瞧二姐姐去。”
一旁的雁卉忙道:“四姑娘您慢些,我们姑娘还没梳好头呢。”
云荣月一嘟嘴:“慢手慢脚的丫头,快一些嚒,急死人了。”随手夺过她手里的玳瑁蝴蝶发簪插进云荣华浓密的云鬓里头上下看了眼:“好姐姐可算是打扮好了,咱们快去看二姐姐吧,前头可热闹呢。”
平日云荣月对云荣华却是见面都少有招呼,便是再每日晨昏定省处也不过面子上打个招呼,今日这么风风火火的亲热,委实让云荣华有些纳闷。
有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云荣华此刻打量荣月,她们彼此年岁相当,云荣月胜在长得跟她母亲一般,花容月貌娇羞明媚,又正是花苞儿般的年岁,喜好上,却又为了讨好云老太太,特意鲜亮,乌黑的发髻盘在头顶两侧少女丫髻,用红玛瑙缀成的一串珠子绕着一圈,垂下来一条红纹石的鸡心,点缀雪白额头。
身上一件海棠红富贵花开窄袖袄子,外头翡翠蓝金银二色鼠比肩褂,下头一条翡翠撒花棉棱纹裙,胸口挂着赤金镶玉璎珞圈,腰里系着豆绿红纹宫绦下缀着银铃,动摇间清脆铃声悦耳。
云荣月性子比她那个母亲要张扬艳丽,也极会打扮,这么一站,云荣华此刻身上却只是一件全新藕荷色蝴蝶白花棉袄外玫瑰紫金银二色,用紫貂毛大氅做了余下的脚料缀了毛领的比甲,葱黄色棉裙,老鸦白绫高底扣花鞋,色泽也是喜气的,却比不得荣月亮眼。
两个打扮显眼的女孩儿手拉着手从云荣华的闺阁里头下得楼来,穿堂过户,便径直往云荣雨的闺阁,整个云府都因为云荣雨的婚事儿张灯结彩,大红的绸缎绕着府里屋檐假山盘旋,彩纱扎起了各色假花绕在树梢花枝之上,烟霞色的纱帐迎风而舞,满目再无冬日萧瑟,竟是喜气。
两个女孩儿迈进了阁楼,这边喜嬷嬷正替浑身沐浴得香气扑鼻的云荣雨绞面完毕,又用凉帕子敷了,一张鲜嫩细腻的面容水嫩嫩的呈现出来。
喜嬷嬷同屋里头上下丫鬟婆子们正说着吉祥话,无不是赞叹云荣雨的美貌,衣架上支着大红遍地金锦绣五彩丝鸳鸯戏水牡丹花开纹路的婚衣鲜红夺目,压金彩绣云翠纹霞帔,团翟纹缎地妆云肩,织金云凤纹膝襕褶折裙,旁边紫檀妆奁上供着金丝飞鱼点翠嵌珍宝头面瞧得荣月眼中艳羡不已。
眼见得二女过来,满面春风的云荣雨站起来同俩个女孩拉手道:“二位妹妹过来了,日后你我姐妹也没多少机会常能见面,姐姐托个大,嘱咐你们几句,日后姐妹要相亲相爱,方是家中福气,可记住了?”
云荣华敛眉道:“妹妹记着姐姐教诲。恭祝姐姐大喜!”
云荣月笑嘻嘻道:“姐姐如今该担心的,可不是娘家的事了吧。”
云荣雨面露红云,嗔了一口:“小妮子欠打!”作势要过去拍她,被云荣月笑嘻嘻让过。
那云荣雨也没纠缠,反倒是看了眼浅淡微笑的云荣华,道:“三妹妹性子倒是比四妹妹稳重,姐姐就把祖母托付给妹妹,我这出了门便也就难再承欢膝下,最是不放心老祖宗,老祖宗年岁大了,只愿家中平安,望妹妹多去照看些,也好让我放心。”
听她语重心长之言,云荣华似有些意外,这个二姐姐平日也甚少同她说话,虽没云荣月那样明显敌意,也不是特别亲近,不是在老祖宗跟前陪着,便是在自己屋子里绣出嫁的物件,真正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今日难得同她长长一番言语,倒是话里话外将云老太太托付给她。
虽然意外,听那口气,极是个长姐口吻,云荣华也不惊不澜的点头:“小妹记下了,姐姐放心。”
一旁云荣月似笑非笑道:“怎么二姐姐就不嘱咐我,三姐姐来了,二姐姐就不记得妹妹了,难怪人说新人笑,旧人哭呢!”
云荣雨今日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闻言也不气恼,道:“听听,好大的酸气,平日就你事事都出头,哪还用得着我嘱咐,你也知道新人旧人的,怎么不见你让让新姐姐,今日我这儿,大家都是好姐妹,可不许再闹腾别扭的。”
云荣月笑了笑,“二姐姐就是脾气好,怕只怕这好心未必有好报呢。”
云荣华插口道:“四妹妹早早儿拉着我过来,莫非不是来帮忙,是来斗嘴的嚒?想必是舍不得二姐姐出门子,要再姐妹几个说笑一回?”
外头炮仗这时候突然砰一声响,陪嫁的丫头碎步进来道:“老太太派人来催了,姑娘可该过去辞行了,赶紧打扮起来,还要去祠堂诵告祖宗呢。”
喜娘等婆子忙簇拥上来给云荣雨装扮,一时间又闹哄哄上,谁也没在意几个姐妹之间的小摩擦。
云荣月同云荣华自然插不上手去,只巴巴一旁瞧着热闹,这云荣月也奇怪,被云荣华刚才那么一句话挤兑了下,居然也不恼,伸过脑袋来凑近云荣华道:“二姐姐这还有一会儿忙呢,咱们不如去瞧瞧嫁妆,听妈妈说,那边正点着数,一会要一抬抬的去,摆了满屋子,好看的很。”
云荣华瞥她一眼,道:“外头人挤人的,这会儿都是人,指不定有些不认得,咱们过去不好吧。”
云荣月一撇嘴:“就你胆小,我这还不是想帮着二姐姐,那么多人,万一把什么砸了丢了的,也好有个主子看着不是。”
云荣华看看嘟嘴的小丫头,心说这理由听起来真是奇怪,那么大的事,自然有那婆子媳妇管事的管着,谁敢这种时候出纰漏,除非是有心的。
说到有心,她再睨了眼云荣月,慢悠悠道:“左右无事,过去看看也好。”
云荣月这才展颜,拉着云荣华便走。
百忙中云荣雨抬头从人群里看过来,描画得如画的眉目中掠过一丝诧异。
两个小姑娘又从阁楼里头下来,穿过来来往往的云府下人,径直往堆叠云荣雨嫁妆和聘礼的院子而来。
因为两家都是仕宦之家,有百年累世之名,自然在婚庆大礼上都极为重视,云荣雨这边早就有准备着的八十抬的嫁妆和男方过来的聘礼都堆叠在刻意僻处来的一个单独院落中,这会儿自然由要紧的管事婆子领着丫鬟们值守着,只等男方花轿过来,迎亲礼开始,这边就要由人一一抬出大门去,绕着坊巷吹锣打鼓的走上一遭,凭人看过,再一一入男方家中安放。
这是女家的脸面,也是日后嫁出去的女儿家在婆家的支撑。
云荣雨虽然嫡母早亡,可她竟日在老祖宗跟前尽孝,最得祖母怜惜,其母又在生前便已经将所有陪嫁之物安排给女儿日后做嫁妆之用,也是准备的极其丰厚,男方给的聘礼也足,看起来这委实是一桩极其体面的婚事。
这云老太太看重,看守的婆子们自然也不敢怠慢,云荣月姐妹俩个过来探头探脑的,早有婆子瞧见了,忙过来哄道:“哎呦两位祖宗,这地方可不是姑娘们该来的,眼多人杂,少不得冲撞着您几个千金贵体的,还是赶紧回后院去吧。”
云荣月哪里肯听,道:“妈妈且让我们瞧瞧么,又没什么大事,这会儿外头人不是还没进来么?就进去瞧一会儿。”
婆子不肯:“两位姑娘,可别为难奴婢了,太太交待过这里头都是贵重的东西,若是有什么闪失,要奴婢脑袋的,您俩位要玩,还是去后院吧,休要为难奴婢了。”
云荣月扫兴,道:“你这婆子真讨厌,我和姐姐又不是外人,瞧瞧罢了,还能短了你们什么不成?”
那婆子只是赔笑不已,却堵着门口不动如山。
云荣华一旁瞧着,拉了拉荣月衣角:“算了,四妹妹,咱们还是回去罢,一会还要给二姐姐辞行呢。”
云荣月无法,有些不甘愿随着她往回走,这时候便听到隔着院墙外头有哗啦啦一声响,又听个粗着嗓子骂骂咧咧道:“老子在外头做事的时候,你们几个还都是尿胞种呢,这会儿嫌弃老子,敢骑到老子头上来撒尿,也不看看几个是不是这能耐,老子要到老太太跟前去说个明白,你们欺上瞒下的行那瞒天过海的事,也不怕天打雷劈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