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将微凉的手拉起云荣华，一双凤目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云荣华早在对方站在面前身后的婆子唤那一声，便已经猜到这位应该就是薛氏的大嫂，薛家如今掌家的薛氏大哥薛庭刚的妻子莫氏。
对方看她，她也正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对方，莫氏比薛氏要大了三四岁，看上去比丰硕白皙的薛氏要精瘦高挑些，眉梢短利，凤目含威，肤色略黑，长手大脚，因着面容方正，那唇畔一缕笑中便透出一股子男子霸道，偏一身大红遍地金牡丹花卉缎面窄袖袄儿，外头罩着玄青绣五彩遍地锦比甲，下翡翠织金裙，头戴金丝八宝髻，额间貂鼠卧兔儿，腰间金镶宝石闹妆，胸前绣带垂金，裙边禁步明珠。
看过对方眉飞色舞的神情气派，云荣华垂下眼眸蹲下身来行礼：“见过姑母。”
薛大奶奶不由又是一声大笑：“好聪明伶俐的丫头，怨不得我同你母亲见天提起你，可知你小时候姑母常抱你呢，你还记得不？可怜见底好好儿一个娇惯的女儿家，平白为了些讨人嫌的人事，在外头吃了那么些年的苦头，如今可算是好了，有姑母和你母亲在，再不让人欺负你去！”
云荣华神色微动，这位姑母话里话外似乎在提醒她，她在水仙庵吃得苦受的罪，可都是拜了旁人所赐，是有人害了她的。
她垂着面容，只是含羞着道：“春娘谢舅母疼惜。”
薛大奶奶似乎挺满意云荣华的乖顺，顺手褪下自己手腕上一副金镶玉宝钏，不由分说套上云荣华的胳膊：“舅母来的匆忙，也没能有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回头给你补上，这玩意你先拿去玩。”
云荣华手腕细小，那宝钏带着她胳膊上哗啦啦往下落，她只好端着沉甸甸手臂道：“多谢舅母。”
见她不推辞，薛大奶奶笑对薛氏道：“这孩子真正对我胃口，若不是我那川哥儿年岁不合适，我定讨要了去做媳妇。”
一句话把云荣华说的更是粉面含俏，薛氏也是笑起来：“你这舅母，当着孩儿面乱说什么，看把春娘羞得，仔细她不理你这没羞没躁的长辈。”
薛大奶奶不以为然道：“我同春娘一见面便觉合拍，只恨没你母女缘分，你且问问春娘，可喜欢我这舅母不？”
说罢搂着云荣华问：“好乖乖肉儿，你说是喜欢舅母？还是喜欢你娘！”
云荣华但笑不语，薛氏嗔怪了眼大嫂：“一把年纪，还这么爱逗弄人的，不正经，莫吓坏了我家春娘。”
赶紧把云荣华拉出来在身旁坐下，又让丫头上茶，一边道：“大清早儿的，你怎么就这么大咧咧来，也不说一声于我。”
薛大奶奶接过茶盏，凤仙花汁染的通红的纤长手指提着茶盖道：“自然是有事同你说，不过刚我听说春娘一番见解，倒是新鲜，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已经能替你分忧了，可比我家窈丫头强多了。”
哪个母亲都爱听人夸张自家儿女，薛氏笑得畅怀：“她哪有你夸赞的这般好。”
薛大奶奶一挑眉：“我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直来直去，春娘说的是不错，我就奇怪，你这丫头哪来的这些个主意？”
云荣华面带赧色：“也是我胡乱出的，没得让舅母笑话了。”
“嗯嗯，我可不是笑话你，不过春丫头，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可这初期的精力可要不少，又必然得要能写会说的，且能贴着你娘的心，不让她胡乱写了，别人胡乱做了，到最后，反倒是你娘落了不是了。”
云荣华看看薛大奶奶，这位刚见面就同她毫不避讳的谈论这些，似乎天经地义一般，看薛氏并不在意，显然薛大奶奶插手薛氏家中的事，并不是偶然，想必，以前，薛氏没少同她这个嫂嫂商议过。
薛大奶奶的意思，就是说，她的主意里不差，但制定规矩，成为府中的定制，那可是大事，少不得要一个贴心忠诚于薛氏的来，不让一屋子不识字，岂不是随人编排。
出主意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薛大奶奶倒是直指中心。
云荣华挪开视线，不与薛大奶奶那略显犀利的目光接触，只道：“母亲身边都是些堪用的老人，只要母亲把好关，想必制定出来不难。”
薛大奶奶嘴角儿一撅：“一事不烦二主，你给你娘出的注意，你来做才对！”
云荣华一愣：“我？”
薛氏也是讶异：“她？”
薛大奶奶点头：“可不是？春娘，某不是你不愿意？”
云荣华眨眨眼，摇了摇头：“春娘自然愿意，只怕，做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薛大奶奶哈哈一笑：“就凭你这句话，你娘也该放心，阿暖啊，”薛大奶奶唤薛氏小名道：“这是你亲生的，如今你不信她，还能信谁去，是吧？”
薛氏有些疑惑，看了看女儿又看看薛大奶奶：“春娘还小，她，这会不会太为难她？”
“春娘明年也该及笄，你少不得要好好儿教导，如今反正你一时忙的焦头烂额的，让春娘帮帮你，可不正好？”
薛氏尚有几分犹豫，薛大奶奶看了眼自己面前一盘子雕漆花鸟鱼纹八角攒盒里造型精致的点心，道：“这是谁家手艺，瞧着怪伶俐的。”
云荣华笑笑道：“刚同厨娘学了几样，孝敬母亲的，舅母喜欢，我给您取些来？”
薛大奶奶点头：“那感情好。”
云荣华知道她要支开自己同薛氏说话，从容起身告退了出去，看着她披上羽纱氅衣抱着手炉领着丫鬟婆子出了屋子去，薛大奶奶才转头，神色深深：“你这会子还在犹豫什么？我的好姑奶奶，如今好不容易把亲身的接回来，不好好儿拉拢些，还怕亲母女离了心不成？”
薛氏凝神望着云荣华离去的门口，概叹一声道：“可不就是怕，这孩子如今心里头还怨着我么。”
薛大奶奶道：“你这么想也是在理的，任谁家要这么被扔在那犄角旮旯地方没人疼没人爱，要是我，只怕咬死人的心思都有的，没怨没恨，那才怪呐！”
薛氏转过头来瞪了眼嫂子：“还不是当年你出的主意，这会子却平白还来风凉话，看我还不够难受是怎么的？”
薛大奶奶双手交握着鲜红的手指头，冷冷一笑：“我的好姑奶奶，若非如此，当年就是你跟你家姑娘一起去青灯古佛，还有你今日这么穿红戴绿的富贵？三品大员的正妻，八辈子你修来的福气，让你生了这么个好闺女，生生帮你谋了这么些年的富贵，你还埋怨了不成？”
薛氏低垂着头，手里摩挲着臂上的洁白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子，那奶白通透的色泽，冰凉的质地却又润泽着肌理。
薛大奶奶眉梢一挑，没好气的哼了声：“我说你能把你那点小家子气收一收么，瞧着人眼气，做都做了，如今你在这书香门第的仙人洞，九天洞府的逍遥窟里过得是头牌奶奶的正经日子，还做那期期艾艾的态势给哪门子人瞧啊？你都还不如你那姑娘懂事明理，我看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薛大奶奶小指甲盖微微勾起，挑了个酥油泡螺，就着丫头端进来的一杯热乎乎糖霜鲜**入了口，啧啧才道：“你看看你家姑娘，她可聪明着嘞，便是真有什么怨恨又怕啥？她若想要日后再不去过那青灯古佛的日子，就该把着你这个亲娘，讨好了你，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去？她定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才紧着给你出主意，所以你只管用着，必然是不错的，你每日累的跟猴儿似的，如今能有了空，还能把事做得更好，我看你家那个老太太还能瞧不上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