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了,雁卉才在外头探了探头,小心翼翼走进来,侍候着云荣华脱衣,一边道:“哎哟,真正是吓死人了,府里头一步一个规矩,奴婢连头都不敢抬。”
云荣华笑了笑,道:“怕了?”
雁卉摇摇头:“也不是怕,只是和庵里头日子可不一样,就怕行错了让人笑话姑娘。”
云荣华脱了衣服径直钻进荷花纹丝绸绒花被,温暖柔滑的被窝让人不由得只觉舒坦,她眯着眼道:“有得必有失,你我刚来,少不得有不适应的,笑话不怕,改了就是,谁不是一步步学过来的?你小姐我不就刚被人笑话过?日后多看多听少说话,记得同平巧和葛嬷嬷说。”
雁卉咬着下唇,忍了忍,还是道:“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找茬的,姑娘,您好歹是小姐,就有人敢怎么欺负您,这不是分明看不起您嚒?”
云荣华睁开眼掠过镂雕精细百草牡丹花卉纹路的床前隔断,停留在雁卉圆鼓鼓小脸蛋上,接过她递来的热帕子抹脸:“你既然看出来,知道谁干得么?”
雁卉哑然:“这,奴婢刚来,哪能知道。”
云荣华笑了笑,把帕子递还给雁卉:“那不就是了?既然不知道,又能如何?”
“那咱就吃定这哑巴亏了?”
“吃亏是福,要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行事小心些就是了,一个下马威,不是什么大事,吃就吃了呗。”云荣华淡淡道,只当是新人新上任,难免不被地头上的老人欺负,这走到哪,在什么时代,都是少不了的。
作为一个刚刚踏入新环境的新人,她需要的是尽快了解这家的人事,关系,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所以她如今,除了做一个多看少说的小女孩外,旁的,都急不得。
“姑娘,你可真心宽。”雁卉嘟嘟囔囔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过。
云荣华有些犯困,这幅身体还只是一个孩子,即便想要有什么作为,也不是想就能的吧。
来日方长不是吗?
她打了个哈欠,在还有几分意识的时候听见自己对雁卉道:“得空,你几个和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多走动走动。记着,少说,多听。”
……
云荣华算是正式成了云府内宅的一位小姐,只因第一日老爷老太太都有明话,薛氏作为家中主母,自然最要紧一条就是尊夫孝母,少不得要请了女先生来给云荣华安排下满满当当的课程,不几日,又外头请了高明的教引嬷嬷来学习京中闺秀规矩,坐卧起居无不要学,早晚晨昏定省,琴棋书画,走路吃饭,绣花针黹样样都要上手,只忙的云荣华连上茅房的时间都需要提前安排。
虽然忙碌,不过云荣华性子隐忍,且极是聪明,学起来都很快上手,这点,倒是极得老太太,薛氏,云老爷满意。
薛氏却也顾不太上跟这新回来的女儿厮磨感情,因着要年底,各家庄头都要来敬献年货,外头的庄子上的供奉收入都要盘账,这些金钱上的事,老太太可是都要过问的。
另外云二小姐云荣雨年初文定了文昌伯嫡三子,集贤殿学士翟进通,文昌伯翟泉不好政务,喜读经史,家中藏书甚多,在明经子集上颇有成就,却没什么政务能耐,他另外两个儿子也在仕途无甚建树,倒是他这儿子,去年杏榜题名二甲五十三名,入了集贤殿,算是翟家自翟泉以来翟家难得一个入仕的。
这门亲事是云老爷第一任正妻赵氏在世时就定下的,赵氏母家是通州府名流世家,祖上于文昌伯就是旧交,这儿女亲家也是两家都看好的,所以这门亲事也就没什么波澜。
赵氏早去,这亲事却一直没变,但是三年前翟泉父亲翟进通祖父老文昌伯过世,翟进通守孝三年,这婚事便拖延了下来,直到今年,论年岁,翟进通也有二十二岁,文昌伯夫人便着急想要让两个小的赶紧把婚结了好早些抱上孙子,故而出来孝期,就请了钦天监,也就是亲家的二房赶紧把日子定下,就在腊月十八。
这又赶上要准备年礼,老太太将多年一直锁在她门下的赵氏当年替女儿备下的嫁妆统统交给了薛氏,让她准备操办婚事,这可把薛氏给忙了个四脚朝天,云老爷原本让白氏过来帮衬,可不过忙了两日,白氏便病倒了再无法理事,这事还是只能由薛氏一个人独自操办,越发顾不得女儿这边。
云荣华倒也不以为意,母女各有所忙,这一日卯正起来照着规矩先过来给薛氏晨省,一大堆回事的婆子已经在正厅外头等着回话。
云荣华也不打搅,只在隔壁暖房里头耐心等了许久,一个时辰后等薛氏回转来,她将热乎乎亲手熬着的碧粳粥配着几样爽辣的腌制酱瓜服侍薛氏用了。
薛氏听婆子们回话询问查阅一时头脑发胀,这会儿用了些粥酸酸辣辣极是醒神,这些日子这女儿循规蹈矩的也丝毫不用她操心,越发觉得满意,身边虽然有几个名义上儿女,可儿子学业要紧,自然只有她关心的份,云荣膺也不会有这份细心关心她。
另外两个一个冷冷淡淡,一个不上心,同她都是隔着肚皮的,如今这才真感觉到亲生的好,心下也觉得如同这酱瓜一样酸涩甜辣的,看女儿纤细柔弱恭顺谦卑的摸样,搂过来道:“乖丫头,这些日子可辛苦了,瞧着,怎么又瘦了?”
云荣华腻在她怀中笑盈盈道:“女儿整日睡得好吃得好哪里有瘦了,倒是母亲成日忙的底朝天,越发瘦了。”
她搓揉母亲手心,低眉道:“恕女儿妄言,听母亲在外头这一桩桩每一样都要细细过问,岂不是费劲,何不寻个法子将事情简化些,也省得这么来来回回的繁复?”
薛氏闻言略显诧异:“哦?我儿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云荣华面露羞涩:“母亲可不要笑话,我胡乱说的。”
薛氏越发好奇:“跟自己亲娘有什么不好说,我还会笑话你嚒,但说无妨。”
云荣华从平巧手里将用枝头雪水刚泡好的织雾云山茶拿青花瓷孔雀釉的茶盅沏上来亲手递给薛氏,一边道:“女儿只是想着,母亲总领着府上事宜,凡事若都亲力亲为的,要那些每日都拿着上等月俸的婆子们做什么,女儿在后头听母亲在前厅回事的闹哄哄什么样都有,也不分大小轻重,固然是母亲能者多劳,可也要处处越发保重,日后才好长长久久。所以依着女儿看,那些不着紧的事,每日拟出个章程来,让下头人也好有个规矩,只要依着做,出了错,就要罚,做得好,必有赏,这也体现母亲赏罚公允的体面不是?”
薛氏抿着茶不动声色听着,心里头计较一番,她这些年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掌管这府里的中馈,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云老太太眼里揉不得沙子,她又是后来居上领着中馈的,做得好是应该,做的不好,是她不对,每日确实辛苦的很。
她自幼家中秉持家训,女子无才是德,豆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管家无非是因循旧例,每日事无大小,都要细细过问,才让人去做,虽然这样事是做的细致了,可人却也是够累的。
幸好她身边几个大丫头和徐嬷嬷是能干的,能帮衬着些,母家的大嫂举荐过来几个管事,也能抵得上些,才能让她勉强维持住,却也一刻少不得歇息。
只她向来没想过还能有所改变,倒也习以为常,可听了云荣华一番话,倒是心中一动:“你这话,可是你那些女先生和嬷嬷教你的?”
云荣华含羞一笑:“这是女儿自己瞎想,先生们只教些女红书画,管家的事,可从未提过。”
薛氏点点头,道:“这法子是好,可这章程如何定,却是费神的事。”
云荣华笑道:“其实,但凡这每日的事也不过这么一些大体不变的,便是有些急事,少不得要先处置,也就是三六九等的分一分,母亲最清楚其中法则,只要您在上头把个关,再让人将细则定出来,罗列于厅堂上,这样,做事的也都能有了参照,岂不是容易的很?”
薛氏想了想,道:“嗯,你这话听来是个道理,倒是可以试一试……”
她话音未了,外头有人笑着掀了那撒花软帘一头进来道:“哟呵呵,早听着小姑子接了家里头姑娘回来了,想不到还是个这般灵秀的!”
笑声未断,人已经走到云荣华跟前来,身上犹自带着外头裹挟进来的一股子寒气,身后跟着进来的丫头婆子声音追着道:“薛大奶奶来了!”
薛氏见对方进来,略显疲累的脸上舒展开畅意的微笑,忙起身来迎接:“嫂子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
薛大奶奶爽朗一笑,摆摆手:“你我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么?我也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我这苦命的侄女儿的呢,快让我瞧瞧,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发好看了!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