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嬷嬷同李家的及几个婆子媳妇早下来,抬着箱笼的只去安置,这边由李家的导引着,轿子一路进了一处垂花门内豁达一处院落前。
那些个抬轿子的早退下门去,自有那体面的婆子上来讲轿子前帘打起,扶着云荣华下得车来,平巧亦紧随着一同下来。
李家的忙上来接过那婆子的活,扶着姑娘手笑呵呵道:“姑娘辛苦了,再走一段,便是太太屋了,且再忍一忍,奴婢领您过去。”
云荣华知道这人是想要领着自己在薛氏跟前露个体面,也不推脱,只由着自己搭着对方胳膊,身后跟着嬷嬷丫鬟一群人簇拥进去,过了穿堂,又绕游廊,又过了个小花园,这才进了一片青石板铺就,雕砌着西番莲花样子的宽敞门廊前。
正面便是五间阔的上房,虽不能说是雕梁画栋,可飞甍绮户,大黑木柱子灰白色的基座,门户抹额绦环雕刻精细,大多数都是些孔孟门庭的轶事,颇有几分百年世家的书卷之气。
廊下屋檐站立着几个衣着体面的妇人丫鬟,只因老爷乃国子监祭酒,极重门面,不喜欢奢华轻浮,故而门庭内外讲究的是雅致素朗,在主屋当值的,倒与后头老太太院子里五光十色锦绣艳丽的热闹不同,个个衣着以青蓝石绿为主,只面料倒也讲究,看着并不沉闷。
眼见云荣华一行过来,那早有伶俐丫头进去通报,这边更有人急急迎上来笑道:“可盼着姑娘回来了,太太刚还问起呢!”
李家的忙赔笑道:“一早接着姑娘紧赶慢赶就来了,又怕路上颠簸着姑娘,姑娘受不住,故而又走得不好太快,这才刚到了,夫人可在里头呢?这就陪姑娘进去见夫人。”
那丫头瞥了眼李家的,也不同她争,只努努嘴笑道:“那有劳妈妈扶二姐儿进去了。”
李家的喜不自胜,越发殷勤搀扶着云荣华进了里屋,隔着落地的大花罩里头已经拐出来人,半新不旧的沉香色金丝挑线四合如意纹云肩对襟袄儿,暗红羊皮金滚边棉棱纹比甲,月白棉裙,脚上踏着正是云荣华替她坐的那双高底鞋,一副缱绻柔媚的雅态,乌黑的发拢着额前勒着灰鼠卧兔儿,缀着两颗珍珠耳环,瞧见云荣华迎面过来,不由得是泪珠儿满面盈腮,口中一叠声唤道:“我的儿,我可怜的心肝肉儿,可想死为娘了!”
一把抱住云荣华大哭了起来。
一旁围着的人俱是抹着泪涕泣不止,倒是云荣华小手拍着薛氏脊背道:“娘亲莫哭,哭坏了眼睛岂不是儿的不孝。”
薛氏同云荣华骨肉分离这么些年,原本就对这个女儿颇有愧疚,又不知她对自己是否有怨,这会儿听她这么安慰自己,甚是懂事,不由感慨不已,越发心中酸涩,那泪更是止不住往下落。
薛氏身旁的徐妈妈忙上来也劝道:“今儿个乃是大喜日子,姑娘长得这般出色,太太应该高兴才是!”
劝了半日,薛氏方才勉强止了眼泪,云荣华伸手扶着她往上座上坐下,温温合合道:“母亲大人且上座,容女儿给母亲磕头问安。”
说罢噗通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薛氏忙过来拉住道:“我的儿,可别伤了自己,这头不磕也罢。”
云荣华坚持:“人伦孝道乃儿女本分,春娘在外不能侍奉母亲,长心中愧疚,母亲且容儿磕个头吧。”
徐嬷嬷在一旁叹道:“太太真正是好福气,哪一家姑娘有二姐儿这般懂事呢。”
薛氏心中老大慰怀,大石落定,受了云荣华再三磕头,忙让人扶起,拉着在身边坐下,上下打量抚摸,只错不开眼去。
云荣华大方由着薛氏仔细打量,又笑盈盈道:“母亲,多亏李家妈妈一路妥帖,女儿才能平安回府,母亲可否替女儿好生谢谢这位妈妈。”
薛氏这才注意到下头还站着李家的,这会儿对这女儿极是满意,自然也愿意犒赏他人,便吩咐徐妈妈道:“李家妈妈辛苦,理当厚赏,你替我好好封个红包儿,多拿些尺头,可不要亏了。”
云荣华拉了拉她衣袖,凑近了小声道:“还有外面几位跟着妈妈的,可都辛苦了。”
薛氏点头:“好好,都有赏都有赏,今日姐儿回来,院子里的,都领二钱银子,大家都高兴高兴。”
徐嬷嬷讷讷应了,领着欢天喜地高兴极了的李家妈妈下去领赏。
正院上下都得了赏,只因借着是云荣华回来的光,俱都对这个刚入府的嫡二姑娘颇为喜欢。
这边徐嬷嬷下去,外头老远就听着人大声喊:“姐姐来了没!”外头丫头高声道:“哥儿回来了!”
话音未落,门帘子被人推开,云荣膺已经前后脚跳着进来,口中一叠声道:“姐姐来了没,姐姐来了没?”
薛氏不由笑着对云荣华道:“你这弟弟平日在这院子里只一个横行无忌的混世魔王,只怕他在去瞧你的时候没少给你惹祸胎吧。”
云荣华忙起身,敛衽恭敬道:“太太可别这么说,哥儿极好,往日都是赖他照看。”
薛氏拉着她手道:“你且不必这般拘束,他那性子,我还不知道?如今也就他老子能看住他一些,你是他姐姐,如今你也替我多看顾着些,莫让他淘气就好了。”
云荣华点头:“女儿省得,弟弟日后可是要光宗耀祖的。”
薛氏看云荣华这般通透,更是欢喜,点头不已,云荣膺已经扑到跟前来,一双眼瞧着云荣华端坐堂上,眉梢眼角便带了笑意融融,他这样貌长得一向极是好的,又加上一身鲜亮的衣着打扮,典型京中富贵子弟的扮相,一笑之下,更是抢眼。
云荣膺与云荣华姐弟俩眉眼官司来去,却又极是恭敬的上来朝薛氏问了安,薛氏道:“今日放学倒早。”
“回母亲话,只因为知道姐姐要来,故而早早散了课就回来了。”
薛氏笑道:“这会儿倒是知道准时了,那正好,同你姐姐一起过去给老祖宗请安去,你虽是弟弟,可要好生看顾着你姐姐才是。”
云荣膺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不过母亲不同我一起过去么?”
薛氏道:“母亲这里还要理一些杂事,老祖宗那儿的饭食也该让人准备起来,一时不得空过去,等过会子才能好,你先领着你姐姐过去给老祖宗请了安,也省得她老人家记挂。”
云荣膺点头,同云荣华一起告辞了出来,姐弟俩沿着廊道穿过一条假山铺就的穿山游廊,朝云老太太住的居室过去。
这一路有山有水,照山临池,帘垅掩映,花柱阴森,云荣膺有心带姐姐仔细瞧清楚府上地形布局,一路走一路细细讲解,只把府中各方布局大体说了一遍。
过了一处大穿堂,再走一段白石台阶,终于来到大堂,过了前头落地一片银平脱八扇珍珠母贝的紫檀架子屏风,便是云老太太位于云府正中偏后一些的五间阔正院了。
老太太一向喜欢热闹喜庆的样式,自然这荣喜居比之云大老爷同薛氏的文正院要气派些,廊下穿红着绿的丫头婆子瞧见云荣膺领着个漂亮的小姑娘过来,便猜着是大房那养在外头的嫡二姑娘,不少人拿眼好奇的瞧,也有人忙着进去通秉。
云荣华大大方方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探究之色,进了这院子也不再四下探看,只目不斜视瞧着自己正前方一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