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似有若无的,从山林间婉转而来,漏窗外被切割得古意盎然的山林野趣随着那或高或低抑扬绵长的笛声越发透出一股离别的复杂,有快乐的,有忐忑的,有憧憬,有担忧。
那种奇异得同此刻心情契合的笛声伴着暖意融融的日头,越过山峦间的点点白色,清灵的仿佛化成了山涧溪泉,带着一丝丝雀跃欢喜,转入高昂的调头。
旁人并未在意那突如其来的笛声,云荣华心中却微微一动,突然高声道:“停车。”
马车外的车夫和平巧俱是一惊,车夫忙不迭吁一声呼喝,车马慢悠悠停了下来。
“姑娘,您怎么了这是?”平巧讶异的唤道。
后头的骡车里葛妈妈同李家的一起下来,也有些奇怪的走上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荣华不答,搭着平巧的手从车子里钻出来,站在半山坡的羊肠小道上四下环顾,像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平巧心细:“姑娘可是拉了什么。”
云荣华依旧没开口,而此刻众人并未注意到笛声突然停顿了下,然后又响了起来,这令云荣华听清了声音传来的反向,偏过头看去,在一道绵延开去的古老土胚墙转角,密密的林子里隐约停着一辆色泽灰淡的油桐马车半截身子,因为隐蔽而没什么人注意,一抹白色在轿帘后隐约闪动。
熟悉的小个子人影冒了下脑袋,悠忽着又一惊一乍的缩了回去。
云荣华认得,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简纯身边跟着的小童,书文。
悠扬的曲调再一次在林间穿透而来,盘旋而去,在这个千百年京师王城外的这条靠山背水的杭都山古老的山间小道上,就这么显得豁然,且隐喻的表达着主人诚挚的祝福。
云荣华微微笑了,山林野风旷然而过,一只孤雁哀鸣,仿佛惆怅的境地,丝丝缕缕的笛声蔓然,是少年儿郎的心意,真诚,朴实。
云荣华纤弱娇小的身躯站在青苔石阶上,凝脂新荔的脸埋在洁白的兔毛中,星辰闪耀的一双眼,透着暖意,大红纱羽鹤氅,偌大的风帽下扬起的小脸,眉目如画,胭脂如霞。
在旁人眼中,她同样是一副动静相宜的画。
她没有再去刻意张望那一处隐蔽,今日她回府,想必也通过云荣膺告知了简纯,虽然平日他们俩没少来这水仙庵偏僻的地方同云荣华见面,可这功夫身边有那么些人,大家又都已经是半大不小的,彼此都知道,再不可如往日那般没什么顾忌,相反,日后再要见面,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是生活环境变化之后的某些不便。
只不过人生嘛,起起伏伏,云荣华已经习惯了它的不定性,跨不出去这一步,也谈不上更好的以后。
但她在前一刻还有一些迷茫,人生每走一步,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简纯的出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也许,她的努力,是值得的。
平巧在身后终于又出声道:“姑娘,您没事吧?”
众人都有些不知该不该打搅,云荣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可她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轻易不可进犯的味道,更多的是一种惊艳,这小小女孩儿娇娇俏俏的站在那里,是一副颇有些不忍打破的美好画面。
可外头毕竟风大,又极冷,平巧忍不住还是出声打破沉寂,云荣华这时候方才眼皮子动了动,微笑凝滞在唇角,回转身来又默不作声的上了马车:“走吧。”
众人皆以为是云荣华舍不得这住了多年的地方,便是平巧,虽然她离得近,瞧见的比旁人多,可她也知道将看到的识时务的吞进肚子里,再没言语。
云荣华的车队渐渐走得远了,林子里头的笛声还没有停下来,书文脑袋张望得只觉累得慌,终于道:“少爷,人都走远了呢,咱也该回了。一会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又该念叨了。”
笛声戛然而止,探出一双雪白修长的手,简纯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宝蓝的抹额,乌黑的浓发盘在发顶拢着个宝髻,沿着发髻鬓角垂着两条缀着木珠儿的丝绦,雅致莹白的脸上隐隐有些不舍,望着前方空旷狭长的小径怅然了会儿,这才对一旁百无聊赖蹲着地上的书文道:“回吧。”
书文忙喜不自胜的应了,一咕噜爬上车,挺熟练的捞起缰绳来呼喝了下,打马催行。
水仙庵前古老荒芜的山道上一时安静了许多,只这会儿又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冲天飞了起来,扑啦啦煽动翅膀朝着京城反向飞去。
越过高大的城墙西南面并不太多人进出的永华门,那鸟儿直愣愣朝着一处院落飞去,没入被苍翠高耸的老树纷繁茂密的枝杈遮掩住的夹墙甬道。
却只见露出一角的屋檐亭角,背着光伏着个人影,嘴里头发出一阵唿哨,翅膀煽动间,那鸟儿突然又冒出来径直停在了对方的手掌心。
对方手心一握,将那小家伙捏在手里头,取下它脚脖子上的一根小小哨子,又一松手,鸟儿便又朝着天空扑扇而去。
拿人拿着手里的东西,一跃而下墙头,在那曲折环绕的院子里头东绕西拐,便来到一处庭院前。
敲了敲门:“爷。”
“凌风?”
“是,水仙庵有信来了。”
“进来。”里头尽管那声音这时候一贯的平淡,可习惯了它主人威严杀伐的凌风在穆殷跟前,从来乖得跟小孩儿一般。
得了准信,凌风才敢推了门进去,屋子里陈设简单,只一张鸡翅木黑漆饕餮纹蜻蜓腿大方案居中显赫的立在屋子正中,身后一排书柜,横七竖八一些书卷。
穆殷伟岸高大的身躯据于案前,正俯身悬肘提笔写字,这字跟他人一般金钩铁划,须臾而就,不过两字“静宁”。
瞧着凌风进来,穆殷头也不抬:“孤这字,你看如何?”
凌风挠挠头:“爷,这个您问错人了。”
穆殷嗤笑:“不学无术!让你好好儿跟曲先生学,成日跟猴儿似的,坐不住你的屁股!”
凌风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转移主子的注意:“哨雀刚送来的。”
穆殷也无意继续训斥,接过来摊开看了眼,默不作声收了,方道:“将庵堂的哨撤了,让人去国子监祭酒府上安排几个人,你去叫曲先生过来一下。”
凌风耷拉脑袋有些没精神的应了,又嘟嘟囔囔道:“爷,我能出去玩玩么?”
穆殷看了他一眼,知道这猴儿在京城里被他拘得紧了,想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挥挥手:“准了,不许胡闹!”
凌风立刻咧开大嘴乐呵呵一笑,又颠颠的应了,一下子跑远了。
穆殷瞧着凌风大红的影子没了影,背着手直起脊梁,似有若无望着那空旷处,手心里捏着那份暗报几不可见的笑了笑。
而云荣华一行人这边不紧不慢的随着车马一路往北,从宣化门进了城,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这才到了云府前。
这一带虽不是世代勋贵的府邸,只像云府这样名声显赫的清流大家朝廷三四品的要员皆有置府,一条长长巷道纵横南北的各自占着好大一片,远远望去,一溜鳅脊桶瓦,水磨粉墙,粉白乌头,高门夹道,百年的老树枝繁叶茂,从里头伸出几根叉子来,只从外头看,庭院深深,不知几许。
今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正门自然是不开的,马车从西北角门进,在车马庭前落下,卸了马车,自有那抬轿子的上来讲马车上的轿子撑起来,三四个小厮再齐齐往里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