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忙又怒斥:“好没眼色的孽障,真正给我丢人现眼!让你来给姑娘磕头道歉,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姑娘是善人,你给我好好儿赔罪!若是不能得了姑娘原谅,我却不能再容你!”
静虚忙收敛了没命磕头的劲头,却也不敢起来,缩着肩膀匍匐在地上:“是小尼的错,请姑娘开恩,小尼一时糊涂混帐,没看好山门,惊吓着了姑娘,全都是小尼的错,还求姑娘您大慈大悲开恩,休要同小尼计较,小尼就是个腌臜蠢物,只没得惹了姑娘嫌弃,姑娘是耀天日月的仙子娘娘,身份尊贵,求姑娘休要同小尼计较,也是您菩萨心肠,日后有大富大贵的。”
云荣华听她胡言乱语攀扯了半日,什么话都能溜出口来,一旁静安只做没听到的木桩,拨弄手里的佛珠子垂眸不语,不由好笑,又觉腻味,摆了摆手:“静虚师傅起来罢,都是长日相处的,我能不知几位师傅?不过是一时疏忽,也没出什么大事不是?如今我也即要离开,师太只记着这教训,日后小心就是了,休要再提吧。”
静虚只觉如同佛音纶语,忙又是菩萨活佛的一通恭维,静安这才又道:“施主如此善心,日后必有大富,贫尼没什么可供奉的,这里有些衣物,乃是前些日子那位马夫人送来多谢姑娘替她超度诵经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说完她以目示意,静虚忙吸了吸鼻子,将背在背上的包袱取下,打开来,从里头取出一套衣裳,双手托着恭恭敬敬递上去,一旁静安道:“府上不多会就该来接人,那些个粗布衣裳的也不好再穿,这衣裳乃京中成衣铺纤秀坊最新出的,想必姑娘会喜欢。”
云荣华看了看平巧,她忙过来把衣服收了,静安又道:“打搅多时,贫尼也该告辞,施主此去,日后大富大贵,贫尼先在此恭祝了。”
云荣华也起身,微微点头:“承师太吉言。”
招呼葛嬷嬷将两人送走,待看着人出了院子,葛妈妈回转来,瞧着两个丫头抖搂开衣裳给云荣华看,桃红色银丝蜻蜓戏水纹交领短襦洋缎窄袖袄,五彩刻丝兔毛领短褂,红锦织腰黄褐二色横卷草纹百褶裙,豆绿宫绦,两条香囊,眼色鲜亮,一看便是新做好了的衣裳。
但看比例,熟识针线裁剪的平巧就能看出来这是照着姑娘身形做的,不由笑道:“这分明就是给姑娘刚新做的,也亏得她们厚脸皮送来。”
雁卉嘟嘴:“无事献殷勤,瞧那嘴脸,没得让人恶心。”
葛妈妈也道:“姑娘你何必忍着,如今咱们回府去了,用不着再看她们嘴脸,就该给她们些眼色看看,这么些年,真正欺负的够了!”
云荣华漫不经心摸着那衣服,道:“你当她们如此殷勤,所求何来?”
“左右不过是怕咱们去多嘴,自己做的好事,总有一日天打雷劈!”
云荣华笑道:“可不是?有道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这些人做的事,总有一日得报,只不过我却不能同她们撕掠开脸面,我还没那个能耐。”
葛妈妈一愣,同俩个丫头看了看,道:“姑娘还怕她们么?也是,这些黑心肝的,撕破脸面,谁知道日后使什么手段来!”
云荣华示意两个丫头替自己换上新衣:“怕倒不怕,只是妈妈你可知,这静安同京城多少家的夫人太太奶奶姐儿有瓜葛?”
葛妈妈沉思,云荣华又道:“她这走街穿户,谁家没点小九九在她怀里,你当她如何这般嚣张?我毕竟云府小姐,她也敢算计,只因她手里多着把柄,少不得出了事有人替她遮掩,也有人怕她倒了霉要牵扯出什么,故而她是有恃无恐的,她来道歉,也不过息事宁人,只怕日后还有求到府上的,却不是真怕了我等,我终究还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姑娘家,她有什么可怕我的?我虽然这会儿用不着求她,也没被她算计,可我一个闺房女子,同一个说不清来历的男子有牵扯,到时候她胡乱攀扯下,依旧能弄得我难看,与其大家彼此撕破脸,不如相安无事,这也算是双赢不是?”
说起来静安也是个人物,只看她能面不改色,扮演红脸,由着那无赖静虚撒泼打诨,师徒两个黑白搭档,正是能所向披靡。
偏这样无赖的人物,是无所顾忌的,而她则将要入得府去,还不知道里头是怎么样一副摸样,说到底,她压根没有能够和静安如今能撕破脸面的筹码。
她是不好同这心有城府的老女人撕破脸,大抵这京城里没什么人愿意静安这会儿倒霉的,所以她才由着人在她跟前演了这么半日戏,大家心知肚明的走个过场,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如今要担心的,不是这里俩个老尼姑,却是日后回府的日子,还有那个给了她承诺,来头大过天的镇北王穆殷。
他说能让她回去,她如今真就回府了,这真是他通天本事呢?还只是一个巧合?
说实话,她倒是更乐意相信前者。
当然,云荣华此刻并不知道她将面对的命运,有关朝廷选秀的决定,还没有正式公布,即便她看邸报,这消息也还没有登入。
如今正值年关,朝廷最大的新闻,是各方来朝的各路大员和王爷郡公,述职的官员,满京城也聚集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官眷。
辰时末,云荣华主仆几个刚把要带回去的行李收拾好,便有小尼姑妙环过来说,云府来接人了。
葛妈妈忙又将云荣华身上里外打量整理了番,直到确认了妥当得不能再妥当,才满意的让平巧扶着姑娘出门,自己同雁卉后头提了姑娘贴身几样包裹,其余大件的,云府来接人的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得了吩咐已经抬着箱笼上了马车。
说起来,三个人在此生活了近十年,真正有值得带走的,也不过一车物件,四个大活人,诚如云荣华所言,并无什么值得非要带走的东西。
来接人的,是薛氏跟前得用的一个二门里婆子,夫家姓李,李家的虽比不上徐嬷嬷在薛氏跟前中用,也是位体面的,今日得了这差遣,自然晓得要接的是太太亲身的姑娘,她也算领了要差,打扮体面,得意非凡领了一众四五个听用的婆子媳妇,赶着两辆青油桐马车候着门口,眼看着庵堂门大开,里头出来主仆几个。
忙堆了笑迎上来,打量了一番走在前头的云荣华,不由眼中一亮:“哎呦哟,姑娘正俊的人才,奴才长那么大,却也是头一回见着姑娘这样出挑的人物,可真长了眼了。”
云荣华对李家的这番殷勤恭维回了个微笑,问了对方姓名,客客气气让人拿碎银子谢了,随着对方上了来接自己的马车。
平巧陪着一同上了前头这辆,葛妈妈同雁卉及李家的坐了后头一辆,余下几个则徒步跟着。
车马粼粼,云荣华听得外头车夫吆喝之声,不由掀开车壁上那一方小小的车帘往外望去,隔着雕花漏窗,外面远山空濛,枯黄同碧青间隔,郁郁葱葱的松林竹叶和枯枝交错,青苔碎石墙遮掩着的小小庵堂渐渐隐在了群山绵延之中。
她终于得以离开这个狭小的世界,然而外面偌大的世界,却是未知的。
她有一丝的惆怅,不知是舍不得那出离在世外的小小精舍中的自在,亦或者有些对未来不可知世界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