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心中有事,第二日等云老爷去了国子监,自己便也早早儿起来,将这事同徐嬷嬷说了,又是一番恭喜,薛氏自然欢喜,厚赏了身边的人,又同徐嬷嬷好生商量了番,先让人拿了信走一趟水仙庵去送信,也好让云荣华身边的人收拾收拾做好准备,自己这边又招呼人来将正院后进花园后头收拾出一明两暗独立一处两层的偏院的闺房,准备日后给云荣华所住,同东面云荣雨住的琦锦楼,西面云荣月的夜雨楼各自成掎角之势的格局。
收拾出来也就一两日,帐幔床被俱是早就有备下的,一应家具也都现成,薛氏又拨了俩三个丫头一些粗使的婆子媳妇过去,又去同老太太处回禀,云老太太早就得了大老爷的话,便也并不多问,只将这一处叫做小菊苑的地方派了嬷嬷来看了,又从自己这拨了两个丫头几个婆子过来,统共于两个姑娘一样,都是两个二等大丫头四个三等丫头,再三五个粗使的丫鬟,管事嬷嬷,奶嬷嬷并几个干粗活的媳妇子们,约十几个人备下。
这才叫了车马箱笼,着人一路往水仙庵来接人。
却说前一日得了这消息的,除了云荣华外,俩丫鬟同葛妈妈三个人那是喜不自胜,这么些年也不是没说过要来接人,可也都只不过是听个影,压根没真有什么凭信,可这一回,是府里正经二门上的管事嬷嬷带了信来,家夫人亲手写的,言辞恳切,传信的眉目带笑,也极是客气,葛妈妈一叠声谢过,大大方方塞了块碎银,两手合十真心实意唤了半日菩萨。
领着俩丫头跑进跑出的整理东西,原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可是葛妈妈同平巧雁卉都是心情极好,葛妈妈又想着姑娘小十年没回家,这脸面最是要紧,虽然没什么值钱的,可面上还是要做得漂漂亮亮,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将姑娘最好的衣裳都归拢了来安放箱笼里,想挑一件能穿着能露面的衣服,却是一件都挑不出来,一时又有些发愁。
云荣华倒是淡定从容,只一旁拨弄手里的水仙鳞茎,由着一老二小咋咋呼呼在那里捣弄衣柜,最后葛妈妈瞧不过她这般不上心,道:“我的好姑娘,你也帮着想想法子,真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衣裳可关乎你脸面,回去少不得要拜见家里老太太,太太跟前还有两位姑娘,都要比上一比,姑娘衣裳头面不好,岂不是落了太太颜面,也落了姑娘的?你也不急!只弄那玩意儿作甚!”
云荣华笑了笑:“左右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的,着急上火也没用啊,这鳞茎却是一时半会不能放的,若是刀工不好,来年这花,可就不好看了。”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活又不是咱们的,带也带不走,您还弄它作甚!”葛妈妈颇不以为然。
云荣华却道:“回府而已,我自在庵堂清修,装扮清淡朴素原本就是理所当然,何苦弄得那么繁琐,随便选一件干净的就好。”
葛妈妈还要再说,却听外头有人唤道:“云小姐在屋子里么?贫尼静安拜见檀越。”
话音一落,屋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雁卉顾着腮帮子道:“她来做什么?”
云荣华和平巧在外头遭遇,不用她们说,剩下的也模模糊糊明白必然同这庵堂里的人脱不了干系,又寄住在人家屋檐下,少不得必忍了气不好发作,只不过自打云荣华和平巧同那几个外面来的人回了精舍,静虚等就开始对这边多了些殷勤。
虽然静安是没亲自过来,可也指派着身边的小尼姑一天几遍的嘘寒问暖的,又是赔罪,又是送礼。
雁卉有心讥讽几句,可自家姑娘发话,不必同那些人计较,葛妈妈也说,这般吊着人,那些个心里头有鬼的,自然更是不安,这比言语上得了痛快更解气。
便也由着那头殷勤,她们这平淡应对,不冷不热的,越发吊得那一头摸不清这主仆深浅。
云府要来接人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早得了信,忙慌着过来请见,也不敢高声呼喝,只在外头唤了一声。
里头半晌没什么动静,过了会儿,直冷得她们在廊檐下瑟瑟发抖,才听里头悉悉索索之声,棉帘子一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雁卉那张银盘般的脸蛋露出大半来,“唷,这大冷天的,师太怎么得空过来?”
静安双手合十,仿佛没听出来雁卉口气里的讥讽,只道:“阿弥陀佛,贫尼领了徒儿过来,看看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雁卉堵在门口,也不让进,只笑嘻嘻道:“这可不敢当,师太是大忙人,我家姑娘的事是小事,哪能劳烦师太亲自动问?屋子里头乱哄哄的,只怕失礼。”
静安垂眸敛目,富态白净的脸虽然冻得发青,依然神态严谨:“施主久居于此,于本庵多有照应,如今荣归府内,少不得要过来送送,理当如此,雁姑娘客气。”
她这不温不火的细磨功夫,雁卉可吃不住,有心再讥讽几句,里头只听云荣华淡淡的声音传来:“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快请师太进来。”
雁卉努努嘴,这才侧过身来,不怎么诚心道:“师太请吧。”
那静安也不在意,只做双手合十样,口宣佛号,神态平和的领着身后跟着的静虚一起进了屋子。
这里头这些日子她们送的炭火足够,自然点着火盆,热气很足,外头冷了半日的静虚一进来就是一个喷嚏,忙又拿手掩住,一双鼠目滴溜溜转了几下,忙慌着低头揉了揉鼻子。
雁卉拿帕子掩住口鼻,嫌隙的往后头退了一步,屋子里正歪坐着的云荣华看过来:“静虚师太可是受了寒?坐下烤烤火罢。”
静安依旧口宣佛号,替静虚道了谢,道:“多谢姑娘记挂,她没什么大事,姑娘的事要紧。”
云荣华也不多问,只是客气的请她入座。
静安在云荣华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正襟危坐的摸样,身上灰衣僧袍衬着她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寻常人看着,多是印象甚好,她本身也出身诗书世家,身上气度也是极好的,故而她在京城那些中等官宦同富户人家后院女眷中,颇得眼缘。
这会儿她也依旧恭敬平和的样子道:“贫尼听闻姑娘府上今日便要来接姑娘回府,特来恭喜姑娘,素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施主多多原宥。”
云荣华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活计,同样客客气气道:“师太太客气了,这些年多蒙师太周全照看,只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这几盆花儿根茎都已经处置妥当,权当是我临别赠给庵堂的谢礼,望师太休要嫌弃。”
静安看了眼摆放在桌子上那几盆鹅卵石簇拥着的几棵光秃秃的水仙鳞茎,忙合十双手称谢:“有劳,施主是个有大善心的,只贫尼平日疏于管教,又只忙于讲经,竟至于门庭不紧,让歹人进得山门来,差点害了姑娘清誉,真正是罪过,今日我便带了孽徒来同您赔罪,孽障,还不过来磕头!”
她低沉威严的朝后头喝了声,静虚一哆嗦噗通就跪倒在云荣华面前,忙着磕头如捣蒜:“姑娘饶命,都是小尼的错,望姑娘开恩饶命!”
云荣华瞧她磕头咚咚作响,那额头几下已经青肿发红,眼看就要破口,道:“静虚师傅这是何必?这佛门净地的,如何喊打喊杀,我岂是这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