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三姑娘回来了,这可不得了,三姑娘,哦,不,老奴见过王妃!”云姥姥在廊檐下头正同一个小丫头训话呢,一抬头瞧着一行人从月洞门过来,打量几眼那神色不由怔忡了会儿,却又是大喜,忙不迭撇了人过来行礼,老人家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不想这会儿倒有些三不着两的慌张喜色。
云荣华也有几分唏嘘,瞧着云姥姥像是比离开时明显老了几分,忙上来扶着不让行礼,道:“姥姥安好,多少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
云姥姥抹了把眼泪,忙不迭应着:“好好,承蒙您惦记,都好。”
云荣华顺势扫了眼四周,云老太太住的这个荣喜堂一贯比较喜庆,老人家喜欢热闹些的颜色,廊檐下总是挂着不少毛色光鲜的鸟雀,平日总有些总角丫头穿着色泽光亮的漂亮衣裳在那里头逗弄,也是老太太宽容,对小丫头少有疾言厉色的。
只是她这么一扫视,瞧见大多数入眼都是陌生的,且年岁并不大,面生的紧,竟然没有一个是眼熟的。
她按捺下心中疑惑,毕竟这会儿自己身边跟着的也都是陌生的丫头,与其说来伺候,不若是来监视,她也不便将疑问说出口来,只是笑了笑道:“姥姥身子康健就好,老祖宗呢,我可念她的紧呢。”
云姥姥见问,却是脸色一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正屋的大红撒金棉帘子一挑,里头走出个人来,脚才迈出一只,说话声已经咋呼过来:“唷,三姑娘竟来了,我说外头怎么这当口热闹呢,刚还同老祖宗说起,怎么就这巧呢!”
说话间人已经走出来到跟前,一声墨绿缠枝莲暗地喜鹊登枝云肩通袖织金长袄,湘妃色折枝葡萄暗地织金百褶挑边裙,袅娜之间娉婷楚楚。
云荣华瞧着眼前与往日大不相同打扮的白氏,那往日烟丝朦胧的眉眼全然被一种欣然愉悦的表情取代了,飞扬的气色,张扬的穿着,全无往日之态。
云荣华神色淡了下来,只道:“白姨娘也在。”
白氏笑了笑:“大冬日也怕老祖宗寂寞,这不,你四妹妹也在呢,正巧难得嫁出去了的姑娘今儿个都回了门,想来是老祖宗的福气,快进屋吧,别冻着了。”
说着回头又吩咐云姥姥:“姥姥也是,怎么拦着姑娘外头说话呢,还不赶紧让人给姑娘搭把手。”
云姥姥脸色有几分难看,只不过还是神色隐忍的应了声,又对刚才训话的小丫头道:“去沏茶,赶紧。”
一边过去挑了门帘对云荣华道:“王妃请。”
云荣华冷眼旁观着云姥姥的委屈以及白氏的张扬,依旧没有多话,只是抬脚走了进去,在跨进门槛那一刻,又看了眼云姥姥,眼神中多有安慰。
云姥姥心下一酸,岂有不懂云荣华安慰的意思,如今因为宫中局势,多少人家都被禁锢在家中,像她这样伺候老太太的,要不是白氏母女和郑家亲近,也少不得更是委屈,只不过被白氏母女打压着,昔日威风的云姥姥难免有些虎落平阳的味道。
如今在云府,可是白氏一手遮天,就如同如今的宫城,谁不知道宫城里变了天,正是郑家得意的时候,便是云大老爷,那也是对白氏客客气气的。
云姥姥不是耳目不明的深宅老奴,跟着老太太也多少知道些外头的政事,皇帝一派和郑家如今是皇帝的人趋于弱势,南门口那里这几日哪一天不是被大好一颗颗头颅给血染了长街的,素日高高在上的那些高官门阀,已经不知道被清洗去几家门庭了。
现在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里,长平街乃至皇城一带平日那些深宅大院都将门户关闭的紧紧的,过年的气氛一丝丝都没有,往日那互相走动的年节只怕谁家都没这份心思。
京城大街小巷的店面都开的少了,生意更是冷清,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谁家就要遭殃,每每京中禁卫同五城兵马司的马蹄声过来,家家户户心里头都悬着一颗不安的心。
原本云姥姥还有几分寄希望于三姑娘嫁的镇北王,这也是老祖宗嘴里头念叨的,亏得当初远嫁,如今看着倒是幸运,关在京城里不知道还有几个明日,但是三姑娘在同城,总是宗室的希望。
但是这会儿看到云荣华回府,只怕外头说的镇北王被郑家拿下也是真的了,姥姥心中未免有些绝望,穆殷都被郑家擒住了,还有谁能保得住皇帝,郑家得了势,在云家,那就只能看白氏母女的脸色了。
云荣华没顾得着云姥姥这边忐忑心思,走进屋子里直接就过了事事如意落花罩进了内室,便瞧见云老太太端坐在一张紫檀灵芝仙鹤纹高背炕床上,炕几边陪坐着笑盈盈的云荣月,闻听动静扭过头来。
红艳艳石榴团福丝绸交领长袄,玫瑰紫八宝奔兔暗地织金澜裙,披着青金色披帛,眉目之间于往日多了几许得意飞扬的媚眼,珠翠满头,华贵非常。
瞧着云荣华进来,大红唇瓣微微一翘:“正听外头说三姐姐来了,还当是讹传,却不想还真是,姐姐快过来坐,只怕外头天寒地冻的没里头暖和吧。”
云荣华岂有听不出她话里讥讽的意思,同城比起金陵自然冷的利害,不过她压根没兴趣和她打什么机锋,只细细打量着云老太太来,几步走了上来唤道:“老祖宗,春娘回来了。”
云老太太身上一件镶黑色万字曲水纹章绒缎边氅衣,额头勒着云荣华当年留着亲手勾勒的眉勒,眉眼虽没什么变化,不过神情却有几分掩饰不了的疲累,不过在看到云荣华过来那一刻却是早已经露了笑意,伸开手便要起来,却是云荣华先扑进她怀里一叠声唤:“老祖宗您可好,春娘可想死你了!”
云老太太一叠声回:“好好,好的很,快让老祖宗瞧瞧,瘦了没,路上可冷着了,手怎么冰凉的呢!赶紧快把我的手炉拿来!”
一旁的云荣月银牙一咬,眼见祖孙二人竟像是没瞧着自己一般亲密,不由道:“老祖宗真是偏心,姐姐这一来,旁的人都靠了边,怎不叫人好生嫉妒。姐姐不知道,你没来之前,老祖宗可也是竟日念叨你呢,倒是把跟前几个姐妹都忘到边角去了。”
云荣华拗起身,睨了一眼过来,淡淡道:“妹妹若是想老祖宗念想你,倒是可以试试过些日子再过来,难免就记挂的厉害了。”
云荣月面色一变:“你!”哼了哼,道:“姐姐说的倒也在理,我等素来在京城多日常见的,妹妹不能常来,老祖宗念叨你也是应该的,老祖宗您说是吧。”
云老太太淡淡道:“你三姐姐既然来一趟不容易,回头让你娘好生招待着些,也别委屈了。”
云荣月素来知道云老太太不怎么待见自己母女,如今上杆子巴结的人多了,难免不想到老太太跟前炫耀些,素日瞧不上自己,还不是得靠着自己才能太太平平坐在这里享福,不过老太太总是敷衍着不见多少亲热,可云荣华一来,这话说的便也就没什么顾忌,不由心中恼怒,道:“三姐姐是王妃,只怕没人敢委屈了她,姐姐你说是吧。”
对云荣月的反话云荣华丝毫不以为然,只道:“妹妹说的是,我家夫君在,自然没人敢委屈了,倒不用妹妹费心!”
云荣月哪想到如今分明是阶下囚的云荣华还能这般嚣张,丝毫不肯屈辱,不由得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吧,南门口这些日子落了不少人头,听人说下一个说不定是一位王爷,姐姐觉得会是谁呢?”
云老太太突然道:“好了,女儿家家的说什么话,这般没有分寸,也不怕人笑话你!行了,你也是出嫁的人了,不好在娘家待那么久,早些回吧。”
云荣月见云老太太赶自己,不由越发羞恼,正要发作,白氏外头过来接过话道:“老祖宗教训的是,丫头你也是待得够久了,回头小侯爷又该不放心寻来,倒是让下头人又看笑话,走吧,老祖宗也该歇着了。”
一边拉住了女儿,一边又朝老太太和云荣华礼了礼:“妾身告退。”
云老太太并没搭话,白氏也不以为意,拉住女儿径直就走了出去。
云荣月被她拉出去老远才得以甩脱手,不由道:“娘,你做什么,如今还跟那小蹄子客气什么,你看看她什么声气,只当还真是什么王妃不成!”
白氏也不恼,只道:“只要穆殷一日还在,她就是在册的王妃,这是不容置疑的,如今王爷在郑家手中,她自然心火重,你同她去斗那起子嘴皮子干什么?她也就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的。”
云荣月还是不甘心:“我就是看不得她那股子张扬劲,得意什么!”
“好了我的闺女唷,你管她得意干什么,旁人的事着什么紧?要紧的是娘同你说过的,好好儿把小侯爷笼络住了,我问你,上次给你寻的那几个丫头可有让小侯爷瞧上了?”
云荣月说起这事,又有几分不甘心,沉下脸不说话,白氏岂有不知道她心思,劝道:“这男人没一个不是贪新鲜的,你也别只一味缠着他不肯放,拢得住人拢不住心有什么用?听娘的话,能让男人念着你的好处心里头记着你能帮衬他,那才是要紧的,等你生下儿子来,有男人看重,你这地位还愁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