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一看她这打扮,便知道必定是那个在凌风跟前铰发代首的丫头了,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可以轻易动的,铰发这种事,除了出家没有人会轻易做,便是丫头也是不许的。
以鸳这么一闹,虽然倒是让她达到了目的,但是这么一个俊俏的丫头要配人只怕也是难的了,谁家愿意娶一个轻易铰发的女人。
“起来吧,本王妃既然已经来了,你也不必在守着这里,去把头发整一整吧。”说不得这倒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舍得为自己主子如此糟践自己。
以鸳垂着头,却只是起身将帘子掀起来:“王妃请。”
云荣华虽有些好奇,却也并不打算在这个丫头身上纠缠,一步跨进屋子里,迎面就是一股热气腾腾的暖风扑面而来。
虽说外头是冷了些,只是这屋子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和热气,让人几乎闷得喘不过气来。
云荣华鼻子有些痒,忍不住小声咳了咳,内室传来柔侧妃绵柔无比的声音:“是王妃嚒?请恕妾身子不好不能起身,还请王妃屈尊进来吧。”
云荣华正准备往里头走,那以鸳过来道:“还请两位妹妹和姑姑在外头安置,内室小,我们侧妃一向身子虚,人多了只怕她受不住。”
陪着进来的柳姑姑面色一沉,正要呵斥,云荣华一摆手:“你等在外头候着就是了,不过是进去说说话,也没有人能吃了我。”
柳姑姑还想再说什么,云荣华已经一步跨进了内室。
屋子里的药味更是浓重的呛人,内室的陈设看起来有些年头,所有的料子都是上好的紫檀木,髹了黑漆,只是雕花琢刻的图纹都是些松梅竹菊,加上紫檀木的暗沉,显得整个屋子的色调都是老成厚重,于柔侧妃的年岁有些不大相合。
柔侧妃在一张螺钿黑漆大炕床上头躺着,身上盖着一条褐色缎子面被子,面色比之头一次见更是苍白了许多,也不知是屋子里点的蜡烛快要烧尽了有些微弱,云荣华只觉得眼前女子脸色苍白中还带着些青灰色,有种行将就木的味道。
“王妃来了,请恕妾不能起身相迎,快请坐吧。”听到动静柔侧妃只是咳嗽了几声,声音越发绵软。
云荣华并不客套,随意挑了个彭牙鼓凳坐在了床榻边:“侧妃寻本王妃来,可有什么话要说?”
柔侧妃半依在床榻边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眸望过来,屋子显得暗沉她的目光也有些幽然,半晌都没有说话,被她这么盯着颇有几分不自在,在这样充满了一种人生暮色的屋子里沉默的气氛令人不快,云荣华却并没有显得多少急躁和不安,只是任由她打量自己。
她也顺便打量着对方。
这位起初并没有引起多少主意的女人此刻再看,依然是病怏怏的并不多少吸引人,但是细看面色却是线条柔和无关纤细,如果不是身体羸弱,只怕她并非不是一个美人,迟暮的美人,再没有比这个让人感到遗憾的了。
“年轻真是好啊。”柔侧妃突然幽幽开口,口气不多羡慕,却有深深的怅然:“王妃看起来要比前几日越发的耐看了,想来和王爷处得很好吧。”
云荣华有些奇怪对方说话的口气,艳羡中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更多的是此情此景之下,她这么问未免古怪。
显然柔侧妃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了,她并未等云荣华开口回答,又道:“瞧我这,让王妃笑话了,妾只是有些羡慕王妃年轻,如今瞧着,未免想起曾经,妾也年轻过,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去,只不过很可惜,那些都只能是梦,成不了真实。”
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有那么些憧憬,无论如何,一个年轻的女孩总是会难免想着未来,想着以后的日子,想着会有谁做了自己的夫君,想着生儿育女。
只不过这一切对于柔侧妃来说,都永远不能成为事实。
云荣华也是多少知道点柔侧妃的事的,自幼体弱多病,又父母早亡,老王妃怜惜她弱小将她接来养在身边,三灾五病的一直都离不开药罐子,北边民风彪悍,大多数人家都不喜欢娶个药罐子回去,连生养都难,所以最后到十八也没找着个称心婆家,老王妃又舍不得远嫁,最后干脆把人给了自己儿子。
这些事离得久远她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来了这么些日子倒也没什么机会见过这位,看账册这边最多每月的支领就是各色的药,几回见着也都是这么一副病秧子的摸样。
很难将这么一个人记在心里。
只是今日却难得面对面,柔侧妃此刻像是并不太在意说话的分寸,倒是有点豁然随意的样子。
尽管云荣华有些奇怪她的态度,但是毕竟这位是侧妃,她还是要给人家一点面子的:“侧妃身子不好,应该多歇息才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便是,能做得到,本王妃会尽力的。”
柔侧妃看着她,目光从专注到一种迷离:“王妃年岁小,做事却是滴水不漏,也难怪咱们王爷会如此上心,便是头一位那儿,也不见着肯如此用心的。”
云荣华面色淡然:“侧妃说笑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王爷是有分寸的,没有谁能糊弄的了他。”
柔侧妃咳了几声,面色渐渐染了些病态的嫣红:“王妃不必生气,妾不过说一句实话,妾瞧着王妃是个心大的,想必并不在意妾说的,只不过妾身觉得咱们女人,总归一辈子少不得要依仗男人怜惜看重,王妃可以不在意,却未必不能不放心上,两位小主子若是这当口出了什么不妥当的,王爷心里头扎了刺,日后拔起来怕难免留下伤痛,王妃以为呢?”
云荣华这会儿总算品度出这位柔侧妃费尽心力要来求见她的意思,像是早预料着两位小主子有那么一出事,倒不知这位成日不出屋子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越发不敢小瞧这位,神色不动,道:“侧妃此话怎么讲?”
柔侧妃突然笑了笑,青灰色的脸因此反而显得有点诡异:“王妃莫要紧张,妾只是一个快要进棺材的人,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妾身无意于同王妃为难的。”
云荣华不为所动,只道:“侧妃愿意说的话,本王妃愿闻其详。”
柔侧妃对她的冷静并不以为然,声音柔柔弱弱的道:“王妃知道西宁侯的封地在什么地方么?”
她并未等云荣华回答,很快就接着道:“说起来西宁侯家祖籍也就在封地一带,赣州原本就在西南一带,那地方有不少事苗人居住之处,苗人擅蛊,举世皆知,只不过西宁侯却是正经勋贵出身,大概很少有人知道他家在那一带可是至今还是有很大势力的。”
云荣华没有出声打断,她知道柔侧妃说这些应该是还有下文的。
果然,她被咳嗽打断了会儿话,却很快又继续道:“莫凝虽然长在京城,下嫁到同城,只她那位陪嫁的嬷嬷莫妈妈早年便是在西宁侯祖籍老宅子里出生的,后来嫁了的男人也是一位南面的苗人,替西宁侯家一位没有出五服的本家兄弟在南边一位土司身边做事的,后来才拨给了莫凝,跟着来了同城,想来王妃是见过那位妈妈了吧。”
云荣华并未接话,不过心中倒是一动,这么说来莫妈妈来自于西南,又是有个苗人丈夫,少不得那古古怪怪的蛊跟她是离不了关系的。
可奇怪的是,莫凝既然如此看重莫妈妈,那么这位就该是她最忠心的,为何却在莫凝死后倒要来害女主子的两个亲身儿女呢?
云荣华也没有遗漏柔侧妃说到莫凝时的口气,直呼其名对于柔侧妃的身份来说似乎有些不大尊敬,显然柔侧妃并不以为然,听起来这态度,倒像是本来就不怎么尊重。
显然柔侧妃也意识到这一点,她看着云荣华有些随意的撇了撇嘴:“王妃觉得妾身这般对先王妃似乎不太尊敬么?妾身如今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想来王妃也不会同我计较这些的吧。”
柔侧妃觉得即便眼前这位对前头那位莫凝没有很深的敌意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感,哪个女子都不会喜欢自己丈夫之前还有过的一任妻子,何况这位还给他留了一对血脉,以至于自己即便再有孩子,日后也没法子同前头留下的争,就是想争,那也是会费很大一番劲的,越往后,只怕这俩个小的越是新王妃心里头的一根刺了。
云荣华心里头并没有多么介意,说到底她没有柔侧妃这样的女人意识里那种非要争一个名分争一个脸面的心思,但是她并无意同面前这位女人解释,两个人根本是不同世界的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和她理论,何况如今她要听的是柔侧妃说这些话的意思。
听起来她对莫凝像是有很大的意见也许还有很深的芥蒂。
“一个连自己的儿女都能算计的女人,王妃,您可要仔细小心,不要被她算计了去呢。”